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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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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鎮長一個眼風掃了過去,剛擡起手,趙吼就“騰”的一下跳了起來,著急忙慌的解釋道:“不是我,我沒有!”

程宴平見狀,拿衣袖擦了擦眼角。

“鎮長不關師傅的事,是我自己吃著飯忽然就有些想家人了。”從前在定國公府的時候什麽樣的山珍海味沒吃過,但大多他都只是吃上一兩口便隨意賞人了。

如今素味平生,並無深交的趙吼寧可自己不吃,也給他煮了一個雞蛋。

定國公府倒了之後,他冷眼瞧著旁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雖明知趨利避害乃是人的本性,本也無可厚非,可心底深處到底有些涼,總覺人心涼薄易變。

好在上天庇佑,路上他得了盡忠職守的賀鳴一路護送,並不因他是流放犯而肆意折辱,反而是諸事周到。現下住到了龍門鎮,鎮子雖跟京城沒法比,可在這裏有熱情護著他的鎮長,有敦親睦鄰的師傅趙吼。

所以一時動了情,沒忍住便落了淚。

鎮長雖與程宴平相交未深,可見其眉宇間似有仇怨,又思及古往今來的文人騷客,多是七竅玲瓏之心,最是會悲春傷秋,也就不將程宴平掉淚一事強加在趙吼身上了。

“師傅?你做什麽喊他師傅?”

鎮長嫌棄似的上下打量著趙吼,這人除了一身腱子肉,空有一副力氣之外,能有什麽地方當別人師傅的。

趙吼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

“不關我的事。”

程宴平連忙解釋道:“我自小就沒做過活計,所以想跟著師傅後面學習一二,將來也可獨立生活,不必連累旁人。”

鎮長撫著額下的胡須,對於程宴平這種不驕不躁、虛心學習的精神很是讚賞,直點著頭道:“小趙啊,小程既然誠心想學,你就好好教。教好了,也是善事一件。”

趙吼未置可否。

鎮長又看向了程宴平。

“昨兒天色已晚我只購買了部分生活用品,你去瞧瞧還缺些什麽,列個單子我一並去買了。另外我瞧著你那屋子年久失修,還是請工匠來檢修一下,該補的補,該換的換,既是要長住的地方,自然是要盡量舒適些的。咱們這裏雖比不得京城繁華,可卻別有一番靜謐的自然風光。”

程宴平也是這樣的心思,只昨兒時間倉促倒還未來得及細說。今見鎮長提了出來,便順勢道:“勞煩鎮長了。”

鎮長擺了擺手道,“你要是不介意便喊我一聲張叔吧,整日裏鎮長鎮長的叫著,都叫生疏了。”

程宴平從善如流,喊了一聲張叔,又繼續道:“置辦東西倒是可以往後延一延,我同鎮長的心思是一樣的,既是長住,自然是要布置的舒服可心才是,所以還想煩請鎮...張叔...幫著請些工匠和花匠,我想先將屋子整修一下。”

“花匠?”

這木工和泥瓦工倒是好找,至於花匠嗎?鎮長皺著眉頭道:“咱們龍門鎮的地氣好,種什麽能活什麽,哪裏用得著去找花匠。”

程宴平應了是,轉頭問趙吼。

“師傅,家裏有紙筆嗎?”

趙吼茫然,他大字都不識一籮筐,家裏哪裏有這些東西。

鎮長接過話茬問道:“要紙筆做什麽?”

程宴平笑道:“我想先畫個草圖,回頭讓工人們照著做就行了,這樣既省時又省力,免得到時候一旦施工了,跟沒頭蒼蠅似的,豈不是耽誤時間。”

“我的乖乖,到底是京城來的,你竟然還會作圖?”

鎮長眼睛睜的溜圓,看寶貝似的看了看程宴平,然後一個箭步沖了過去,拉著他的手就往外走去。

“他一個獵戶,家裏哪裏有文房四寶這些文雅的東西,走,去我家裏畫吧。”

程宴平被他拽了個踉蹌,回頭跟趙吼打了聲招呼,“師傅,我去去就回啊。”

鎮長的家在鎮子的東邊,院子被打理的井井有條,裏頭種了不少的花,有幾種連程宴平都叫不上名字,籬笆上攀著的早月季開的正盛,鮮艷欲滴。

鎮長的老婆是個膀闊腰圓的婦人,頭上纏著藍底白點的頭巾,瞧著就怪嚇人的。她先是對著鎮長發了一通火,“死老頭子,一大清早又跑去哪裏鬼混了。”

話音落地,又見自家男人身後跟了一個模樣清雋的小書生,小書生長的白凈,乖巧,只身子單薄了些,一瞧便有不足之癥,心下更是多了幾分疼惜之意。

鎮長氣的吹胡子瞪眼,“死老婆子,沒見到有客人來了嗎?跟你說了多少遍了,在外人跟前多少也給為夫留點面子。”

許是當著程宴平的面兒,不覺連說話都文雅了起來,還用起了為夫二字。

“這位是內子,你喊張嬸就行了。”

程宴平恭敬的喊了一聲,張嬸高興的跟什麽似的,作勢就拉住了程宴平的手,跟著就是一連串的問題。

“小後生是哪裏人啊?”

“今年多大了啊?”

“可曾娶親?”

......

程宴平一張臉窘的通紅,還未來得及回答,就被鎮長給拉去了書房。

“我跟宴平有要事相商,你啰嗦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麽,去泡一壺茶來。”走了一段似是怕自家婆娘不知泡哪種茶,又巴巴的叮囑了一句。

“就泡去歲胡商從關外帶來的高山茶。”

說著便擁著程宴平進了書房。鎮長的書房不大,當中一張掉了漆的木桌,桌子上擺著筆墨紙硯,一旁的木架上擺著些小玩意,並幾本書。

鎮長慌忙將鋪在桌上鋪開的紙收了起來,有些局促道:“練筆之作,登不得大雅之堂,見笑,見笑了。”

程宴平只來得及瞥上一眼,鎮長的字很是端正,方方正正,中規中矩。

說話的功夫,鎮長已經取了一卷紙,“宴平,你要多大的?我給你裁。”

只是個一進的小院子罷了,用不著多大的紙張,且只是畫個大概,回頭好讓工匠師傅們知道就行了,程宴平接過紙卷,親自裁了一塊。

紙不是頂好的紙,有些粗糙泛黃,筆和墨跟他之前用的也相差甚遠。

可程宴平卻絲毫不受影響,端坐在書桌前,垂眸認真的畫了起來。早年間他因病整日困在家中,為了打發辰光最喜寫寫畫畫,花鳥魚蟲,建築人物都曾畫過,雖算不得大師,可卻也頗有水準。

俗話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光從程宴平的坐姿,和運筆的力道,便可見一斑,鎮長便讚許的點了點頭,又見他下筆純熟,不過片刻的功夫便將小院的輪廓勾勒出來了。

鎮長正瞧得出神,恰逢張嬸端著泡好的茶進來,忙遞給她眼色。張嬸只白了他一眼,放下茶便出去了。出了書房後才嘟囔了起來。

“死老頭子,整日裏神神叨叨的也不幹些正事。”

書房裏落針可聞,程宴平畫的極為認真,將草圖一氣呵成給畫完了,擱下筆的時候,耳旁傳來了一道驚呼聲。

“妙,妙,實在是妙啊。”

鎮長激動的都有些語無倫次了,拉著程宴平的手就道:“宴平兄,往後可要多來寒舍,你我切磋切磋。”說著又偏頭呸了兩聲,“不是切磋,是我得向你多學習學習。”

程宴平被他誇的有些不知所以,忙謙虛道:“只是隨手畫的,張叔您嚴重了。”

“天爺吶,隨手畫都能畫的這麽好,若是認真畫了,那還了得,豈不成了傳世的珍品了。”

鎮長興奮的臉紅脖子粗,只差將程宴平供在香案上頂禮膜拜了。

程宴平所作的草圖基本維持了屋子的原狀,只是在細節方面做了些添減,尤其是花草上增添的最多,最大的一處變動便是他打算將兩間屋子並做一間。

他將自己的想法跟鎮長說了一通,末了小心的問,“張叔,您看這樣成嗎?會不會很麻煩?另外銀錢方面......”

從前他連一兩銀子是多少都不知道,更別提外頭的物價了,如今只身在外,少不得要提前顧著些,免得一股腦兒花完了,回頭難道靠喝西北風過活嗎?

鎮長唏噓不已。

“等你房子修好了之後,我定要第一個去瞧瞧。”說完又道:“倒也不費事,這些花草一類的從旁人或是野外挖一些種下就是,大頭也就是工匠們的費用罷了,有我在,花不了你多少銀錢的。”

程宴平道了謝。

“只他們做活辛苦,也不能平白占了他們的便宜,該多少就是多少。”

鎮長見他心地純良,喜不自勝,忙張羅著去喝茶。

茶水雖涼了,可茶香味卻濃郁,入口甘冽清甜,回味無窮。

程宴平讚了一聲,“好茶。”

鎮長愈發得意了,跟他說起去歲胡商的事情來,兩人正說著話,張嬸端著一碟子點心進來。一進屋就聞到了一股清苦的香味。

“前些日子你張叔說想吃蒿子粑粑,昨兒天不錯我便去鎮外采了一些,小後生你也嘗嘗我的手藝。”

鎮長似模似樣的拱手道:“謝謝夫人,夫人辛苦了。”

張嬸給了個白眼又自顧去廚房忙活了。

鎮長拿了一塊蒿子粑粑咬了一大口,入口軟綿焦香,“你張嬸雖是個大老粗,可廚藝卻是不錯,你且嘗嘗。”

程宴平咽了下口水,拿了一塊吃了起來。

“張叔,您和張嬸的感情真好。”

鎮長哈哈的笑了起來。

“當初可是你張嬸上趕著要嫁我的呢,當時我年輕總覺得天高雲闊,滿心的都是科舉仕途,哪裏還想著成家的事啊,可可惜天資有限,屢試不中,這一來二去便耽擱了,沒成想你張嬸卻一直等著我,後來我便托了媒人去她家提親,這一晃都好幾十年咯。”

程宴平又想起自己的父母。他的父母雖也恩愛,可總覺得少了些什麽,兩人相敬如賓一輩子,甚少有親昵打趣的時候,不像鎮長和張嬸說說笑笑多熱鬧啊。

他忽然就有些羨慕了。將來若是有一日他能成親,定要尋一位知冷知熱之人作為終身的伴侶。

蒿子粑粑的味道果然特別。從前在府裏的時候家人怕他吃錯東西,這個不許他碰,那個不許他吃,如今到了龍門鎮,也算是把以前沒吃過的都補回來了。

兩人就著茶吃著蒿子粑粑,又細細的商量一番,待大致敲定了之後,程宴平便起身告辭。

臨走的時候又厚著臉皮要了兩塊蒿子粑粑,仔細的包好放進懷裏便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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