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諾斯用了一些時間才反應過來電話那頭的人是湯姆，他皺了皺眉，回答道：“萊亞剛剛回來，你等等，我馬上去叫她。”湯姆應下了，克洛諾斯將話筒放在電話旁，上樓去叫阿格萊亞去了。

憑心而論，對於湯姆，克洛諾斯其實不算討厭，應該說，像湯姆這樣樂觀開朗的人，其實克洛諾斯還蠻欣賞的，但是，因為阿格萊亞，克洛諾斯對湯姆也的確有些不喜。

理智上，他知道其實這一切與湯姆毫無關系，並不是阿格萊亞喜歡湯姆，湯姆就必須給予相同回應的，但是感情上，他沒法讓自己不為阿格萊亞不平。

這不就是人性嘛，我們理所當然的偏袒著在我們心中分量更重的那個人，無關理性，無關邏輯，心之所向，僅此而已。

克洛諾斯走到阿格萊亞門口，敲了敲門，喚了阿格萊亞一聲，片刻後，他就聽到阿格萊亞說“請進”了。

他推開門，對剛剛換好家居服正在理頭發的阿格萊亞說：“你那什麽湯姆打電話找你。”阿格萊亞聞言，臉上一喜，起身就往外走，又不免出聲辯駁道：“諾斯，你別每次都那樣怪裏怪氣地提到湯姆嘛，你就直呼他的名字就好了呀。”

克洛諾斯不搭腔，挑挑眉，什麽都沒說就回房去了。阿格萊亞小跑著來到客廳，拿起了電話，歡快地對著話筒說：“餵，湯姆，不好意思，你等久了吧？”湯姆笑道：“沒關系，萊亞，我沒有等很久。對了，萊亞，我回倫敦了。”

阿格萊亞喜不自禁，笑道：“真的嗎？那真好，你會在這裏多呆些時候吧？”湯姆說：“不會呆太久，我再隔一段時間，就要進劇組了。”

阿格萊亞臉上原本燦爛的笑容，稍稍黯淡了一些，她說：“哦，是嗎，那也好，這說明湯姆現在事業越來越順利了，有更多的導演想要跟你合作了，這是好事情。”

湯姆隱約察覺到阿格萊亞的低落，他想要說些什麽安慰女孩，又忽然不知道自己應該用什麽立場，又該說什麽話，於是他只好岔開話題道：“萊亞，我現在就在家裏呢，要不等吃完晚飯了，我就來Love House看看你吧。”

阿格萊亞剛想應下，又想到最近在Love House附近徘徊的那些媒體，雖說這幾日裏，來的媒體已經較前段時間少很多了，但偶爾還是會看見一個兩個的。

阿格萊亞為了謹慎起見，並不想讓媒體們拍到湯姆到訪，她怕媒體亂說，進而給湯姆帶來麻煩。所以她想了想後，說道：“還是我到你家來看你吧。晚飯過後我就過來吧。”

湯姆也沒想太多，很快便同意了。晚飯過後，阿格萊亞跟邁亞一起洗過碗後，對弟妹囑咐了兩句後，騎著自行車出門了。也許是到了飯點了，門外已經沒有媒體的身影了，阿格萊亞放心地騎車到了湯姆家。

湯姆給她開了門，然後熱情地給了女孩一個歡迎的擁抱。他又瘦了些，頭發也比前些日子短了，穿著一件簡單的黑色塗鴉短袖T恤，堅實的臂膀環繞在阿格萊亞背後，臉側貼著阿格萊亞的右腮處，溫熱的呼吸一點點打在阿格萊亞的頸側。

她感到有一點眩暈，伸手緊緊抓住了湯姆的T恤背後，低聲道：“歡迎回來，湯姆。”湯姆笑著拍撫了兩下阿格萊亞的背脊，松開了懷抱，女孩的手也略帶不舍地松開了，從他懷裏退了出來。

湯姆笑著扶著她的肩，帶著她進門去了。他們在沙發處落座，湯姆從桌上拿起一瓶礦泉水，擰開後遞給阿格萊亞，阿格萊亞笑著道謝後接過，打開蓋子小小地飲了一口。

湯姆手裏擰著另一瓶水，說道：“我看過你的海選了，萊亞，唱得很棒。”阿格萊亞的動作頓了頓，湯姆又說：“只是，萊亞，為什麽你遇到這麽大的困難，卻一點也沒有告訴過我，咱們不是朋友麽？瑪麗莎也是我很尊敬的長輩，你可以跟我說一聲的。”

阿格萊亞微低著頭，雙手無意識地摩挲擺弄著礦泉水瓶，說道：“我只是不想你也跟著擔心，湯姆。你在好萊塢的生活應該也不輕松，所以我希望你能夠專專心心地做你想做的事情，不想你被其他的事情打擾了。瑪麗莎會沒事的，我們也會好起來的，所以你不要擔心，我都能解決的。”

湯姆揉了揉女孩的發頂，半是無奈半是不滿地說：“萊亞，你也太乖了些吧，你是個女孩子，你其實有撒嬌耍賴的權利的，別總是將自己當做戰士一樣，你把自己逼太緊了，這很讓人心疼的。”

阿格萊亞的心，就被這簡單的一句話，瞬間地融化了，她忽然好想問湯姆：你呢？你會為我心疼嗎？

但是她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口，她只是伸手，輕輕把湯姆的手從自己頭上拉下來，短暫地握了一下後，便松開了。

她擡頭對他微笑，輕聲道：“真的沒事的，湯姆，其實我很強大的，我不怕的。”

不知道誰說過，有時候，心裏越是發虛的人，便越是會不斷地告訴別人也告訴自己，自己很強大，自己無所畏懼。這就仿佛是在自我催眠一樣，就像謊話說多了，有時候連自己都會被騙過去一樣。阿格萊亞或許是個堅強的女孩，但她絕不是個無堅不摧的女孩。

如果你對生物學感興趣，你就會發現一個奇妙的事情——那些長出了僵硬外殼的生物，無一不是擁有著過於柔軟的內裏。比如蝸牛，比如烏龜，比如穿山甲，等等【註1】。

這些長著硬殼的動物們，往往缺乏其他的防衛，必須靠著這層僵硬的外殼，充當他們最後的防線，用以保護自己那些致命的柔軟，不會受到威脅。

阿格萊亞讓湯姆想到了這些動物，即使她百般地向湯姆強調著自己的強大，為自己塑造一個堅強的表象。湯姆還是感覺到了，在女孩的內心裏蟄伏著的那種恐懼和不安。

湯姆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如心有靈犀一般，在一個對視間，就看進了女孩的內心，他忽然懂了，女孩在害怕，但是她又努力地不讓自己表現出害怕，因為她需要穩住，她需要撐下去，如果表露出軟弱，她懼怕自己會潰不成軍。

湯姆的心頭，就這樣湧上了綿綿密密的疼痛，除了自己的母親和姐妹外【註2】，從來沒有那個女孩，會像阿格萊亞這樣，讓湯姆的心這般倍受動容。

他莫名地憶起了自己在大學時，曾讀過的一本古希臘政治家伯利克裏的一句話：“真的算得勇敢的人，是那個最了解人生的幸福和災患，然後勇往直前，擔當起將來會發生的事故的人。”

湯姆想，阿格萊亞或許就是這樣的人，她也心懷恐懼，她也了解自己將會面對的是什麽，她知道就算努力了或許也很難留住瑪麗莎的生命，但她還是義無反顧地去做了，她是個真正意義上的勇者。

面對著淺笑的阿格萊亞，平日裏善於表達的湯姆，也一時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麽，好一會兒後，他才說：“萊亞，你明天有時間嗎？帶我一起去看看瑪麗莎吧。”

阿格萊亞點點頭，說：“好，我明天上午沒課，到時候我給你打電話吧。”湯姆也同意了，又問道：“對了，萊亞，你的下一場比賽是什麽時候呀？”

阿格萊亞默默算了算時間，回答道：“我是半決賽的第三場，應該是在五天之後吧。其實我心裏也很沒有底呢，我不知道我該選什麽歌。”

湯姆有些詫異，說：“你還沒有選好歌嗎？萊亞，你想要選一首什麽樣的歌呀？”阿格萊亞顯得有些苦惱地抿了抿嘴，踟躕道：“我也說不清楚，大概就是那種優美卻又不乏力量感的歌曲吧，不過我不希望唱那種太空靈的歌曲，這樣會和同期的另一位選手撞歌路的。”

湯姆皺了皺眉道：“萊亞，這個限定條件也太籠統了些，如果這樣選歌，範圍就太廣了吧。”阿格萊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我也知道，湯姆，但我對選歌也毫無頭緒，我也問過克洛諾斯和邁亞，他們也無法給我建議，所以我的選歌遲遲都確定不下來，我也很煩惱。”

因為不想讓女孩繼續面含憂慮，湯姆說道：“別擔心，萊亞，我幫你，我陪著你一起想，我也算聽過很多歌了，我試試能不能想到符合你條件的歌曲哦。”

說著，湯姆就真的摸著下巴沈思起來，阿格萊亞看他如此認真地幫自己想歌，眼裏閃過一絲暖意，然後她也跟著一起想了起來。

他們一起沈默了十多分鐘，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本性其實有些跳脫的湯姆有些無奈地抓了抓頭，道：“天啊，這真是一個大難題，我的腦子現在居然完全想不起來什麽歌合適！”

阿格萊亞不希望因為自己的事讓湯姆太過掛心，就拍了拍湯姆的手臂，說：“湯姆，算了吧，你別煩惱了，我回去慢慢想好啦。”

湯姆那個一做什麽事就希望做好的勁頭冒上來了，他搖搖頭說：“不，我們一定能想出來的，你讓我想想。”又想了幾分鐘後，湯姆忽然起身，走到電視機前，拉開電視櫃的一個抽屜，翻找起來。

阿格萊亞好奇地起身湊過去，看到那個抽屜裏裝著很多影碟，她不解地問道：“湯姆，你在找什麽呀？”

湯姆一邊埋頭翻找，一遍回答：“我在試著從這些影碟裏得到靈感，我家裏除了書就是這些影碟最多了，你知道很多電影裏面都出了很多經典的歌呢，你讓我試試，我覺得我一定能想到。來，你也一起來看看有沒有什麽合適的。”

阿格萊亞便跟著湯姆一起，在電視櫃前的地板上盤坐下來，將那些影碟翻出來查看。湯姆的想法不久就奏了效，他在看到一張影碟的時候，忽然福至心靈地笑起來，然後他拿起那盒影碟，舉到阿格萊亞面前，開心地說：“啊哈！萊亞，我知道了，你看看這個。”

阿格萊亞的目光跟著移過來，看到湯姆舉著的那盒影碟上，兩個加粗體的大大的單詞：“Pearl Harbor”【註3】。阿格萊亞恍然大悟，下一秒，她和湯姆異口同聲地喊出了：“《There You Will Be》!”【註4】

兩人相視一笑，他的灰藍色眼睛直視著她的矢車菊藍色眸子，有種不言而喻的快樂和默契，從交織的視線裏慢慢彌散開來。

阿格萊亞心中一悸，有種沖動驅使著她跪坐起來，傾身擁住了湯姆，在他耳邊輕聲說道：“謝謝你，湯姆，謝謝。”湯姆環住女孩，溫柔地笑道：“不用謝，darling，能幫到你，是我的榮幸。”

第二天一早，在湯姆樓下碰頭後，阿格萊亞就帶著湯姆一起去醫院探望瑪麗莎了。湯姆在醫院的樓下買了一些水果，準備送給帶給瑪麗莎。

他們到的時候，瑪麗莎正從護士手裏接過溫水，準備吃藥。看到阿格萊亞和湯姆走進來，瑪麗莎很是開心，她笑著招呼道：“哦，湯姆，你回倫敦啦？！好久不見了呢，工作順利嗎？”

較上次相聚，瑪麗莎瘦了太多，整個人仿佛筋骨畢現，看起來脆弱極了，湯姆心中有些悲傷，卻又不想露了痕跡。

於是他笑著對瑪麗莎說：“是的，我親愛的夫人，我過得很好，工作也順利。可是您看起來就有些不太好了哦。希望你能趕快好起來，不在倫敦的日子裏，我可是日夜都思念著您做的奶油泡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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