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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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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燁捂住胸口,輕微的喘息。

他那一掌沒有手下留情,痛楚在軀體裏炸開,迅速傳遍了渾身。痛楚將憤怒和殺意壓下些許。理智終於在最後一刻回籠。

檀燁喘息了許久,他低頭看自己的手,陷入了一陣沈默。

他從始至終都知道道真和陵茂是什麽人,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憐憫。也因為憐憫,他對這對師徒沒有任何怨恨之心,也是逆來順受。更別提殺心。

但是今晚上卻一切都變了,他心裏清楚,他想殺陵茂,並不是因為陵茂做了什麽,陵茂在他的眼裏,如同一只跳梁小醜,不管如何上躥下跳,他都不會因此有一絲半點的觸動。

是另外一個人。

檀燁感覺到心下有絲絲痛楚,那痛楚對他來說很陌生,不同於受傷,如同她掌控的紅線一般,纏繞在他心上。

他手指抓住胸口的衣襟。

檀燁強硬逼迫自己平靜下來,他自小到大已經習慣了疼痛,早已經學會如何和疼痛相處,甚至如何控制疼痛。

對他來說,早已經駕輕就熟。

可是這次卻不一樣,那痛楚從心底裏夾雜著失望騰出,充斥在他整個軀體裏,他卻無可奈何。

檀燁一手按在胸口上,手掌緊緊壓在心口處。手掌下可以感受到跳動,每次跳動都是伴隨著痛。

他眉頭狠狠一皺,在自己軀體裏註入冰冷至極的靈力。下刻他吐了口鮮血。

他原本就傷了他自己,現如今這麽一下,傷上加傷。但這並沒有壓制住另外一股痛苦,反而越發的讓他痛徹心扉。

檀燁一手撐住桌面站起來,然而才站起身,身形便踉蹌了兩下。

他對自己是毫不留情,連續兩掌,也一次比一次狠,他大口大口喘息,每吸入一次,痛苦便加重一份。相互纏繞著,讓他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是哪裏更痛一些。

檀燁擡眼,冷冷的註視床上的陵茂,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可以用陵茂的性命可以宣洩出來。

原本壓制下去的殺意又一次的蠢蠢欲動。

檀燁向床邊走了幾步,冰冷的註視著床上的陵茂。

陵茂昏睡之中毫無所覺,躺在那裏,生死完全在他的手上,仍由他處置。

檀燁盯著陵茂,下巴微微擡起,心頭的戾氣翻湧,竟然是比之前的還要激烈。所有的痛苦他都要找到一個宣洩口,用血用命將這些痛苦全數傾洩出去,這樣他才能獲得安寧。

他果然不是什麽良善之人。

天性如此,難以挽救。

他臉色冰冷到極致,掉頭推開門直接往外走去。

夜雨下的比之前的還要大了,他一頭直接紮到雨幕裏。

蘇蘅正趴在窗戶那兒看夜景,忽然見到客棧前多了一個人。這時候夜已經深了,別說人,就連狗都已經睡了。夜深人靜的當口,多出一個人,她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不看還好,一看嚇了一跳,而後她直接從窗口那兒翻了出去,輕輕的落到了那人的面前。

“你不是去照顧你的那幾個同門了嗎?”

眼前的檀燁著實有些狼狽,夜雨比剛開始下的要大的多,他沒有支撐結界,仍由雨滴打在身上。

雨勢不小,他此刻頭臉全都被打濕了。

蘇蘅明明記得檀燁之前說是去照顧那些昏睡不醒的同門了,結果現在在這兒淋雨?

說話間,外面的雨勢更大了,豆大的雨滴打在身上。

“和我回去。”她見狀一把抓起他的手腕。

手才觸碰到他的腕子,原本一動不動的人,手翻轉過來,輕輕握在她的手腕上。

“怎麽了?”她指尖洩出一點靈力,支撐起結界,將那些雨水全數擋在外面。

檀燁低垂著眸子一言不發,蘇蘅手被他握住,才動了下,下刻就立刻被握緊。不過還沒等她開口,她感覺到加在手腕的力量逐漸減輕,她低頭一看,握住她腕子的那只手垂了下去。

她一把抓住檀燁,縱身從窗口裏進去。

檀燁對她的照料可謂是周到,她半路過來,什麽東西都沒有帶,但是他傍晚的時候什麽都給準備妥當了。

她抓起洗臉架上的布巾丟給他。

結果檀燁沒有接,布巾丟到他身上掉到地上。

蘇蘅咦了一聲,以為他嫌棄東西是她用過的了,她這段時間察覺出檀燁多多少少有些潔癖,面上看不出來,但是她和他朝夕相對的相處了一段時日,她發現他從來不和人有什麽肢體接觸,少年人情誼上來,很容易勾肩搭背,檀燁卻從來沒有。刻意和所有人都保持肢體上的距離。

和她同處一室,也是保持著進水不犯河水。兩人相處也好,兩人用的東西也罷,他不會越界半點。

開始她還覺得是他正人君子,可是後面品咂出不對來。

是正人君子,同樣的也是不喜歡觸碰旁人用過碰過的東西,覺得那些人和東西臟吧?

這世上人奇奇怪怪,習慣也千奇百怪。檀燁有個什麽不同旁人的習慣,她也不覺得有什麽。

“這東西我還沒用的。”她歪了歪頭,“都幹凈的。”

這的確是,這布巾還是檀燁親手放在洗臉架子上的,她碰都沒碰。

她解釋過後,見著他還是一動不動。

蘇蘅感覺到他有些不對勁。

“你……”她幾步到他跟前。檀燁臉色慘白,嘴唇也是沒有絲毫的血色。

他咳嗽了一聲,唇齒裏有血腥味湧出來。

“你受傷了?”蘇蘅大吃一驚,“我不過才兩個時辰沒有看住你,你就受傷了?!”

她早知道J界歷劫困難重重,檀燁也很容易死。但她沒想到她不過是兩個時辰沒有看到他,不但自己跑去淋雨不說,還受傷了?

蘇蘅頓時想到了什麽內熱的內傷,她聽說過有些傷勢會讓傷者五內俱焚,渾身如同烈火灼燒。傷者只想跳入水裏減輕痛苦。

難道是這個?

蘇蘅的臉色頓時有些難看。

檀燁此刻渾身上下都已經濕透了,他在師門內處境艱難,上好的法器和法衣也輪不到他,身上穿用的都是普通的布料,布料吸飽了水,緊緊的貼在他的軀體上。將他身上為數不多的熱意全數吸取幹凈,以至於蘇蘅站在他的面前,都察覺不到任何活人該有的體熱。

她手指微曲,正要將他身上那濃厚的水汽給去掉,結果檀燁動了動,手壓在她的手上,搖了搖頭。

“你怎麽回事?”蘇蘅小心的打量他,“怎麽兩個時辰回來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他垂眼下來,J色一片晦澀,叫人難以看清。

“是不是你師兄做的?”蘇蘅此刻也不管他平素不愛被人觸碰了,反手握住他的手臂,臉都懟到他眼睛跟前去。

雙手觸碰到他手臂的時候,蘇蘅感覺到他軀體明顯的顫抖了下。

果然如她所想,他是真的有潔癖。

“該不會是你那個師兄又為難你了吧?我記得他最喜歡時不時就找你的麻煩,在你那個師尊面前搬弄是非,好讓你受罰。”

“這些事,你怎麽知道?”檀燁輕輕眨了眨眼,他的睫毛上掛著水珠。

蘇蘅一下卡主。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會問這個。

她眼珠軲轆轉了兩下,正要開口說話,又被檀燁搶了先,“他們做這些事的時候,多少還要些臉面,在場的人並不多。我從未與你說過,而他們兩個心裏知道這些事都見不得人,關起門來善可作威作福,但是一旦傳出去,為人譏笑,這些對他們來說,簡直比殺了他們更加難受。”

他眼睛微擡,直直的盯著她。眼神古井無波,沒有任何情緒,但目光如同鉤子,鎖住了眼前人,不讓她有半點逃離的機會。

“外人只知道我不得師尊歡心,動輒得咎,至於別的,根本就沒有機會知道更多。就算是掌門也不見得知道我過的到底是什麽日子。”

他低頭下來,離她更近,“我從未和你提起這些,你怎麽知道的?”

這下可謂是突然發難,她隨意和他提起,他也順勢應承下來,兩人你來我往的,她都把這個忘記了。

“你監視我?”蘇蘅在心裏暗罵了一句難搞,她早知道檀燁不好對付,但是沒想到這家夥原來這麽不好對付,難怪神界的那些人一個兩個的瞧著他前九世都失敗了,也不敢下來親自幫忙,還得找她這個毫不相幹的。

她挺想把這狗比按住暴打了。

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的,專門挑在這個時候給她找麻煩呢。

“我想知道什麽並不難。”她懶得解釋,下巴微擡,對著他的那張臉迎了上去,“監視你這種小把戲,呵。”

她淺笑,眼眸裏淺光流轉,呵氣如蘭,她手指抵上他的下巴,笑容妖冶放肆。

兩人靠的太近,氣息在面上緩緩流動。

茶花的香味在周身突然濃了起來,他唇齒微啟,低頭看她。那馨香也隨著吐納流轉到了唇齒裏。

面前的那張臉袒露出了妖魅的本質,將人拖拽著往她的深淵裏一路淪陷下去。

檀燁心口又抽痛起來。

蘇蘅正攢著一口氣,要和他分出個勝負,只見他咳嗽了幾聲,濃厚的血腥從他唇齒裏出來。

蘇蘅改扶為抱,整個人都貼在他身後,也不管他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了,反正她也沒怎麽註意過他的喜好。

她把他扶在床榻上坐下,手掌輕輕放在他的胸口,果然她察覺到了不對。

“真的是你師兄傷的?”她見檀燁不答,就當是默認了。

“你那個師兄看來真的恨你入骨,”

她說著站起來。

檀燁一把抓住她的袖子,“你去哪裏?”

“我過會就回來,你好好在這躺著。”說著她捏住自己的袖口,就要抽身離去。

可是她用了點力氣,衣角依然在他的手裏。

“你去哪?”

“殺你那個師兄。”她試了兩下都沒能從他的手裏把自己的衣角給抽出來,她耐心不好,可他有傷在身,萬一不小心把他給弄死弄殘就不好了。

“道成和他對你有什麽恩情,可是對我沒有,所以我去殺,回頭罪名也落不到你身上。”

那些弟子出去被妖魔取了性命,再常見不過。

“他太礙事了。”蘇蘅難得好脾氣,她低頭對檀燁笑了笑,“你也別和我說那一套了,我要殺他,就是我覺得他該死。”

“因為他傷了我?”檀燁被她摁在榻上,只能揚起頭來看她。

“這個難道還不夠嗎?”

蘇蘅反問。

她感覺到他整個人都頓住,按捺住把他捆住別礙事的念頭,她認真盯他。

手下人兩眼朦朧,J色恍惚。

她怕他是傷到了哪裏,正要再問幾句的時候,聽到他道,“別去了。”

“我冷。”

他聲音輕到了極點,眸光迷離,透著一股孩子般的祈求。

蘇蘅看到他身上的衣物都已經濕透了,今夜的夜雨下的很大,連敲梆子的更夫都不出來。也不知道他怎麽跑到雨裏去了。

他渾身上下沒有一絲熱氣,手摁在肩膀上,都能感覺到手下的軀體細細顫抖。

蘇蘅單手掐訣,將他身上衣物的水氣給吸走。但到底還帶了些許涼意。

她伸手就到了他的腰帶上。被檀燁按住。

“你身上這衣裳沾了濕氣,在見太陽之前,別穿在身上了。”

她說著把他手挑開,三五兩下剝得只剩下中單。

蘇蘅緩緩將靈力導入他的體內,她吸了口涼氣,“傷得不輕,你還不讓我殺了你那個師兄。”

“不是他。”

他感受到她靈力在體內游走,似曾相似,卻又透著一股陌生。

“那是誰?”蘇蘅皺眉,“你怎麽不把話說清楚?”

“我若是不說,你殺錯人會如何?”

水生木,木生火。她的靈力和他的冰冷刺骨完全不同,天生的就帶上了一股暖意。他閉眼感覺到那股暖流在體內經脈裏游走。暖意在療傷之餘,也溫暖著他的身軀。

這不是她第一次救他,只是前幾次他都沒有像現在這般意識清醒。

靈力游走,冰冷的軀體也因為這點靈力溫暖起來。

他閉上眼完全沈浸在裏面。

“怎麽辦?”蘇蘅只覺得他在說笑話,“錯了也就錯了,反正他平日裏對你苛刻到那種程度,和道成狼狽為奸。殺了也就殺了。”

她一下從背後伸頭過來,那張美人面上笑靨燦爛,“事關你,我不在乎。”

他輕輕吸氣,仰首起來,頎長的脖頸完全袒露在她面前。

“別這樣。”他道。

既然無意,何必這麽對他。為何要救他,為何要幫他,為何又要替他打抱不平?

“我隨心所欲習慣了。”蘇蘅坐回去,“你的那套我聽得多了,說實話,我在這世上的時間很長,這人世間沒你宗門裏說的那麽好。善人根本就用不著你對他們寬宏大量,而惡人,你忍氣吞聲,也沒有用,制得住他是因為他心裏知道你實力在他之上,他暫時沒辦法。不是說他就已經改邪歸正了。”

“你說再多,我也改不過來。”

她就是個妖女,在人間世游玩了幾百年,不管好的壞的全都看過了。

J界下來的J君,轉世成人,渾身上下全都是神性和傲氣。

再這麽下去,說不定這第十世,也以失敗告終。

她看過去,正好他也看過來。

他臉色比剛才稍微好了些,嘴唇也有了些許血色。他唇齒微張著看過來,和她目光相對。

“你也不必改。”

蘇蘅松開他,她留了些許靈力在他體內,他之前身體冰冷到可怕,完全都不像個活人了。留那麽一點靈力在他體內給他暖身。

檀燁坐在床榻上,他伸手摘下了頭上的發帶,瞬間一頭長發全數落下。

他拿起她放在一旁的布巾,動作艱難。

蘇蘅坐在旁邊,熱了一杯水。檀燁出來沒有帶治傷的丹藥,她不擅長給人治傷,只能暫時緩解他的傷勢。

“這個時候太晚了,人都睡了,喝杯熱水,等天亮了我再端姜茶過來。”

“我有內傷不能喝水。而且你之前沒有在人前出現過,再加上如此裝扮,貿然出現恐怕會引起外人的不安。”

蘇蘅低頭看了下自己,渾身上下,連一根頭發絲,都在說她不是個好人。

她看了一眼他吃力的想要擦頭發,想要用力卻用不上的樣子,一陣心煩。

“我來幫你好了。”她把布巾從他手裏抽過來,揉在他的頭上。

“多謝。”

他聲量很低,聽著都感受到一股虛弱。

“這倒不必,小事罷了。”她揉搓兩下,“不過到底是誰傷的你?”

“我不知道。”

他的頭低垂著,嗓音裏的虛弱已經無法忽視,蘇蘅皺了皺眉,到底還是沒問下去。

“你有何打算?”

她突然聽到他問。

“什麽打算?”

“沒想過以後的去處麽?”原本低垂的頭擡起來,直直看她。

檀燁此刻不像個受傷的人,目光勾住跟前的人,絕不讓她有躲避的機會。

“沒想過。”

蘇蘅手裏搓了幾把,他人生的頎長纖細,不過到底是個男人,和女人還是老大不一樣的,長發有些偏硬。

“那便好。”

蘇蘅有些奇怪的看他,“你說什麽?”

他搖搖頭,“沒什麽,只是突然覺得,有些事如果還有餘地的話,是不是還來得及。”

“你是不是也傷了頭?”

蘇蘅一下捧起他的頭。

他看著她,眼上覆蓋著一層淺淡的柔光,在昏暗的燭火下有那麽幾分顧盼生輝的韻味。

長發完全散落下來,淩亂的堆在脖頸旁。他皮相過於鋒利,亂發覆身,將他面龐上的犀利完全柔和下來。

“不知道。”

“那就明早再看。”

她沒什麽照顧人的經驗,胡亂的收拾兩下。正準備起身把用過的布巾給丟到臉盆裏。

“你說過,你的目的是看我得道?”

蘇蘅點頭,“是啊。”

他揚起頭來看她,淩亂的長發從後落到他身前,眸光楚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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