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需要走多久，那也必須要走。

“伊澤大人的手劄中曾經寫過，生長在煉獄火海邊的樹，能夠耐住熔巖的高溫，如果用它為原料制作魔杖，能夠發揮超出自身魔法元素百分之八十的威力，不過它承載的魔法元素是固定的，只能是火元素。”特洛伊道。

斯諾克聽著這裏，眸色微閃，看了眼身邊的金發少年，問：“那本手劄，你看了多少？”

“問這個做什麽？”特洛伊眉頭微蹙。

“好奇而已。”

“沒看多少。”特洛伊道：“我以前並不喜歡看書，伊澤大人的手劄也只翻閱過一些，並未看到後面，後來就一直鎖在我房間的書桌櫃子裏。”

雖然只看過一點，但至少那一點看是進去了，記在了腦子裏。

看的部分有一段剛好講的是伊澤大人在煉獄火海的經歷。

伊澤曾經以一名吟游詩人的身份四處游歷，無意中到達過一處火山，被一名亡靈意識拖入夢境。

他並未害怕擔憂，而是知道自己在做夢，因此以旁觀者的視角親眼看了一遍煉獄火海。

中間的小路，兩遍的熔巖，還有小路邊的樹。

亡靈的哀嚎不斷，滾燙的巖漿翻湧，地面突起的小刺尖銳犀利。

儼然一副地獄場景。

醒來以後，他真的依靠夢境裏的記憶找到了火海，但第二次去的時候，火山口地下已經和最初看見的不一樣了。

由此伊澤推斷，煉獄火海是一個不定存在，沒有固定的位置。

後來一次旅行又碰見了其他吟游詩人們，眾人交流自己的經歷，伊澤這才知道，他們或多或少都有過相似的境遇，而被亡靈拉入夢境感受煉獄火海的人，都曾到達過火山，各種各樣的火山。

於是有關於煉獄火海的新知識就被伊澤記錄在了寄回王宮的手劄中：火海會不定時出現在任何一座火山口之下。

“走吧。”特洛伊伸手擦了把汗，目前二人仿若處於高溫熔爐，待的越久越熱。

少年的聲音略微沙啞，似乎身體有些缺水，之前在山洞裏走了太久，體內水分流失較多。

這沙啞的音調使得尾音顫抖幾分，像是某種難耐呻吟。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淡淡的話語落進斯諾克耳朵，走在特洛伊身後的紅發少年腳步一頓，眸色沈了沈，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手動了動，輕輕撫上了腰側別著的劍。

赤色眼瞳裏慢慢染上些許殺意，盯著前面之人的背影，深幽之色逐漸浮現，與惋惜交織，但到最後，那些點點惋惜終究還是被他的幽暗打敗，手指用力，握緊了劍柄。

——也許不能再猶豫下去。

在事態發生到徹底不可控之前，一定要將那輕微的不定因子全部斬草除根。

體內另一個人格陷入了沈睡，即便如此，那些情緒卻還是會影響到自己。

他的情緒只能握在自己手中，任何人都不能參與和影響。

暫時沒有解決這個家夥的辦法，那便只有解決另一個人——特洛伊。

所有的一切都因特洛伊而起，心煩意亂，情緒波動。

在不趕緊除掉他，也許到最後，因著沈睡人格的影響，自己就再也無法下手了。

反正這一世，最終的勝利的還是自己。

特洛伊註定敗北，而自己將成為奧羅拉國唯一的王。

帶著預言，登頂這個國家至高無上的王座。

小路炎熱，兩遍滾燙的巖漿偶爾會破裂一些熔巖氣泡，濺在路上，將道路腐蝕出些小孔。

下定的心，絕不再有任何猶豫。

因此——

“……特洛伊。”

身後的紅發少年忽然叫住了前面的人。

斯諾克唇角微勾，悄無聲息地舉起了手中的劍，笑道：“就這麽放心地走我前面？”

“……什麽意思？”

金發少年察覺到身後之人話語裏古怪的意味。

在這話音消失瞬間，兩把長劍赫然相擊！

“乒——！”

兵刃碰撞發出的聲響清脆有力，於空中僵持！

特洛伊瞪大眼眸，生氣吼道——“你又發什麽神經？！”

“特洛伊王子，反正每一世都要死在我手裏，只不過是個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斯諾克神色惋惜：“何必在死前苦苦掙紮？這一次，我可以讓你瞬間斃命，不會像前三次一樣痛苦。”

“……”特洛伊咬緊牙關，汗從臉頰滑落，他雖然接住了斯諾克這一擊，但雙手隱隱顫抖，“為什麽你，總是想讓我死？”

“真好笑，”紅發少年道：“你居然有資格問我這個問題？”

他微微瞇眼：“前三次，明明是你一直要我死。加害者擺出什麽受害者姿態？你敢發誓，你如今想要放棄一切，不是因為你真正悔過，而是你終於知道你永遠都鬥不過我，所以只能逃走，當一個比失敗者還要失敗者，以逃避來茍且偷生的懦夫，廢物。”

“特洛伊——拿整個奧羅拉國的未來發誓。”

“但凡你想要放棄的原因裏有一丁點我所說的東西，這個國家，就會立刻在短短十年內迎來滅亡，你敢發誓，我今天饒你一命，不敢發誓，那就把命留在這裏。煉獄火海帶不走你這樣的人，我就親自將你送往這裏。”

“……”

熔巖翻湧，從地底冒出的氣泡顆顆破裂，有些高溫液體濺在了小路上，將那些突起的小刺瞬間融化。

漆黑的空間裏，唯有兩遍巖漿散發的火光將這條通往位置領域的小路照亮。

黑暗裏的幽靜因子於空中飄浮，將一切都渲染的寂靜無聲。

沈默的氣息在周圍展開，耳邊似乎只能聽見巖漿流動的聲音和亡靈們的哀嚎之聲，給這沈寂氛圍再度添上一抹詭異和淒涼的音樂。

特洛伊的力道有些松。

他唇畔微動，卻說不出一個字。

斯諾克的話語總是一根根無法讓人取出的刺，紮在心裏，將心臟紮的千瘡百孔，難以治愈。

在紅發少年字字帶血的言語中，他一直以來的自我安慰和解救好像又顯得這般無力與蒼白。

話到嘴邊，特洛伊猶豫著。

他敢拿自己發誓。

——他不敢拿奧羅拉發誓。

也是到了這一刻，他才終於明白，原來再次面對斯諾克，他真的做不到坦然。

失敗者，懦夫，廢物。

在紅發少年的眼中，他就是這麽一個存在。

自以為是的道歉，自以為是的救援，他可以自己去尋找路邊的樹，不告訴斯諾克有關於夢境的一切，但最後特洛伊還是告訴了他。

為著又一段自以為是的補償。

但斯諾克不需要。

他用他自己的行動清清楚楚地告訴了特洛伊——他不需要任何道歉，不需要任何救援，不需要任何補償——他只要特洛伊去死，用生命為代價給這最後一次輪回畫上句號，宣告著兩人之間糾纏四世的恨與怨迎來徹底的終結。

因為——再無輪回。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麽？”特洛伊聲音略微沙啞。

仿佛是高高在上，看著將死者最後的掙紮，斯諾克挑眉道：“你說。”

“如果我的感覺沒錯，你是在進入山洞以後才對我起了殺念。”特洛伊道：“能告訴我為什麽這麽突然嗎？”

“……”斯諾克的面色晦暗一瞬，隨即很快嗤笑著：“你錯了，我一直都想你死。”

“只是進了山洞以後覺得——煉獄火海也許會成為你不錯的歸宿。”

“……”

特洛伊洩了力氣。

疲憊地看了眼斯諾克。

藍色眼瞳裏的光在此刻似乎有些黯淡，他像是忙碌了一天後下一秒就會閉上眼睛的極度困倦的農民。

轉過身，背對著斯諾克，靜靜道：“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

他話語沙啞，似乎也累到不想抵抗，這一世。

他努力地告別過去，向芬妮道歉，向平民道歉，向曾經所做的一切道歉。

但斯諾克不會讓他這樣輕易地抽身。

“我將後背留給你。”特洛伊道：“我會繼續向前行走。”

“你在後面，不管做什麽，我都不會有任何反擊。”

“你可以一劍刺死我，一刀砍死我，或是長弓射死我，讓我的身體落入道路旁邊的熔巖中，化成灰燼。”

前進的金發少年聲音平靜，“但是，斯諾克——”

他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向身後佇立原地的紅發少年，“如果這一次，如果——我活下來了。”

藍色眼瞳裏，忽然迸發出一陣堅定又執著的光——“從今以後，我們之間的恨，怨，仇，就全部隨著滾滾熔巖一起融化，再次見面，你我皆是陌生人。”

金發似乎泛著微光，在這紅與黑的世界裏，點燃了另一番色彩。

少年淺藍色的眼瞳精致漂亮，水晶般的光輝純粹又精美，裏面黯淡的星光隨著他後面幾句堅定的話語好似又重新被點亮，透漏出的，甚至是比之前更加出彩的星空。

斯諾克頓住。

赤色眼眸直視這那少年的眼睛。

很美，很純凈，曾經讓自己為之厭惡的傲慢和嫉妒再無法從那雙眼睛裏找到。

特洛伊也許報了必死的心。

他唇角微勾，在說完那些話以後，再次背對著斯諾克，邁開步子，慢慢朝著前面走去。

——再次見面，你我皆是陌生人。

斯諾克不置可否。

但握在手中的劍卻隱隱有著顫抖。

劍身散發出濃烈的火焰，在少年手裏幻化成了一把弓箭。

拉開長弓，火焰形成的長箭對準了前面的金發少年，只要松手。

箭就會脫弓，射穿那人的身體，看他滾落進旁邊翻湧巖漿裏——終結恨與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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