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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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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延平一年六月初,明州被叛臣閔危帶兵攻克,牧王章程被暗殺,斷頭掉進明河,血染了盛夏河水。

閔危打著提父征討的旗號,帶兵繼續往北直上,先後途經禹州、青州、利州、遂州等。一路上,他指揮若定,又早記住那些州縣守城將領的樣貌、擅用兵法等事,常能提前預判,因而行軍進程是加快不少。

即便遇到突發狀況,他也能在最短的時間中做出最快的決定,又有和剩等人在旁協助幫輔,失誤甚少。

戰中,他常沖在最前方,不畏前方的萬發箭矢,於陣前總能將對方敵將斬落馬下。或遇到前世能臣,他倒是手下留情,只待將城池收入囊中,又將那人招為部下。

其手下將士受其鼓舞,又見打下的疆域愈大,更是拼盡性命與敵軍廝殺,要搏得前程。

及至延平三年三月底,風雨飄搖中的大雍失去了半壁江山。若浙州再被攻克,大軍是要直逼向梁京。

江南提督周韜得了自京城中來的暗令,誓死保衛好浙州,萬不能讓閔賊越過浙州。

卻沒料到閔危是留駐了大半數的兵力在遂州與浙州的邊界,再率十二萬兵力往東南下,到了嶺南四洲。

四年七月底,瘴氣沼澤遍布的嶺南四洲被收覆,不過損失兩萬兵力,更是令軍心大振。此前大雍派出多少將士收回該地,卻是折損無幾。

因該事,前來投奔閔軍的人數大增,更有識才的富商願以捐贈布帛金銀,又或是糧食等,是望著日後事成,能記得他們名姓,好為將來商路開拓。

此戰過後,閔危並未直接從嶺南返回遂州,而是下令讓張乾、賀光等人帶兵返回遂州,自己則帶了少部分親衛南下,越過長山界,到了明州。

林良善遷住明州已有四年多。

近些年,閔危到底不能時時在她身邊,既擔心她的安危,又怕她在金州那處待得太過無聊。只得擇選了明州,並又在親兵中再三挑選,令這些人護好她。除此,他又尋了兩個武藝甚佳的女子,與紅蕭一道,在其身邊侍候。

明州也算穩定,街景熱鬧。若她無聊了,倒是可以上街游玩片刻。

戰事繁重,即便閔危再如何加快行軍,也多的忙碌,少有能與她見面的時候。得了約莫的空閑,他倒會寫上一二書信過去,卻沒得任何回信。

說不失落是假的,可他仍是一得空就會寫信,再讓人快馬加鞭地送信過去。

初時,林良善是看都不看,直接就撂在妝臺的一角。

可這樣的日子到底有幾分無聊,她上街時,又聽得不少人說起如今的戰事局面,就連百姓都在津津樂道。道是馬上要變天了,怕過不了多久,這朝就要換了姓。

周遭附和著說趕緊改朝換代的好,現今的徭役賦稅是愈加重了,若非明州早不歸朝廷管了,大家都得喝西北風餓死去。

自然這話是悄悄地說,可說的人多了,也就愈傳愈廣。再者這明州還有閔危留下的嫡系將領看守,更巴不得底下人如此想,如此說。

那天也是無聊極了,她又見桌上擺放滿滿一疊的信,終是放下手中的書合上,拿過最頂上的信,拆了封。

裏面不過短短幾行銀鉤蠆尾、遒勁有力的字,如同他的人。

“前兩日我方到嶺南,便被這裏的蚊蟲叮咬地不能直視,也幸好你不在此處。一是因你細皮嫩肉,怕更招它們的喜歡,我會心疼;二是因我如今的臉實在難看,若讓你見著嫌棄,可如何是好?……”

信中言語,與他平日說的話有幾分差別,更偏潑向。也許是久不能見面,倒想著辦法讓她回回信。

林良善細細地看著其中內容,起初微微蹙眉,又漸漸地舒眉。

她將那些信一封封地拆開,一行行地看過去。信中描述了他所到各州發生的事情,不論戰事,只寫遇到的一些趣事,似乎想逗她笑笑。其中不免夾雜著他或隱或明的思念之情,又是引上一兩句那些他視之酸腐的情詩。

諸如“相思似海深,舊事如天遠。”或是“別來半歲音書絕,一寸離腸千萬結”,似在控訴她許久不回信。

林良善匆匆對這些字句掃過。也無怪他用詞語言帶著趣味詼諧,引得她又接著看下一封書信中的趣事。

這四年多,閔危並非沒有來過明州,至多待個一天一夜,便離開了。三年多前,又不知從哪裏找了一只通體金色漸變,貓瞳也是金色的貓兒給她,純粹讓她解悶。

她曾想過與林原通信,閔危告知若是這樣,怕林原在朝局中會有危險,她也作罷了。

林良善厭惡這般被困,但她前世就很能苦中作樂,加之時常不見閔危,她更是舒緩了心情,每日過得算好。

只是這種心緒隨著日月的推移,是雜亂起來。

她不由想,難道真的要和閔危這般下去嗎?想及此處,竟是想將面前的所有書信都燒得一幹二凈。

林良善想讓閔危厭煩了她。這些年,她懶地搭理他,一信不回。甚至是他來時,夜間不可避免地想要與她行.房,她常在中途就說累了,又或是咳嗽兩聲,故意打斷他的興致。

每次他都潦草完事,也不責怪她,或是強行,便抱著她睡了,避子湯更是沒讓她喝過一次。倒與那第一次相差甚大。

林良善後來想想,或許那次他是真地氣瘋了,而現今是在用這種以退為進的方式讓她松心。

以退為進?有朝一日,她竟會想到這個詞。

八月二日,林良善沒料到這次閔危再來明州,竟是帶她去遂州的。

也許是在嶺南苦戰,又或是匆忙而行,他確實如信中寫的那般,原先淩厲沈雋的面容有損,青色的胡茬都未及刮除,右側面頰,接近下顎的位置有一處劍傷,已經結痂。身上的軍袍也爛稀稀的,總之又難看又落魄就是了。

時隔四個多月,閔危再見著林良善,她正蹲在地上逗著貓玩。

似乎註意到身後的動靜,她轉過頭看了眼,是嚇地趕緊站起身來。一點驚喜都沒有。

閔危有些失望,又想著或許是現今的這副糟糕模樣嚇著她了,可也沒有多餘的時間給他收拾。想要抱下她,又怕她嫌棄地說他身上臟。

夜間戌時一刻便要啟程。閔危在將院中的一眾事交代妥當後,讓人燒了熱水來,沐浴換衣,整理儀容。

林良善本來在屋外院子裏胡亂走動,想著雜七雜八的事。忽地被一小仆告知,閔危讓她進屋。

她忐忑不安,又見著往來忙碌的人,終是進屋去,就見他裸露著勁瘦的上半身,暗青的衣袍褪在腰間,不由偏過頭去。

“善善,過來。”他叫她的名,聲音沙啞,帶著一絲笑意:“都看過多少回了,你的膽子還是這般小嗎?”

他故意調笑,卻見她真地要摔門而出,又道:“我身後有傷,你替我上些藥。”

“你不會讓他們給你上藥嗎?”林良善冷著臉道:“我給你叫人去。”

“我只想讓你上。”

倏地,他低身下去,手握成拳,頭抵著桌面,似痛苦的模樣。下一刻,就要摔到地上。

林良善見他這樣,猶豫了兩瞬,走過去。就見著他滿身的傷,這裏一刀,那裏一劍的,比上次來時還多,是不由在心下感慨。

閔危攥住了她的手腕,瞧見她神情覆雜的臉,道:“在想什麽?”

“我在想你被人砍成這樣,怎麽還活著呢?”林良善直接道,見著他犯病地好了,又刺聲道:“怎麽不痛死你算了?”

閔危此刻只想一直看著她,笑著答道:“自然是還要活著回來見你。”

說這些話,他可是愈加熟練,也愈加沒臉沒皮。林良善比不過,噤聲了。

“幫我上藥吧,我身後的傷是真的泛起疼來。”閔危將桌上的藥瓷瓶塞到她手中,又轉頭回去,雙臂枕著趴在桌上,方便她上藥。

林良善被他這迅疾的動作弄地措手不及,待反應過來,人都趴著等著了。

她是真想將手中的淡青色瓷瓶子砸他腦門上,可最後也只是想想,洗過手後,就給他背上縱橫交錯的傷抹開藥來。

因方沐浴完,傷口著水,有些皮肉綻開來,微微泛白出血,看著可怕。

若非林良善年幼時早見識過其生父身上的傷,以及前世時自己那淒慘的死法。她定然看不下去。

她認真地塗抹著藥,心中卻想著:這時候他可還不能死。這是在聽了那些大街百姓的言辭後,她的想法。

驟然聽到一聲:“難看嗎?”

“嗯?”林良善沒聽清,擡頭問道:“你方才說什麽?”

閔危低頭笑道:“我說讓你輕點,怕是這傷沒先把我疼死,你再用力點,我就真的要疼死了。”

林良善正給他左側肩胛骨處的刀傷抹藥,聞言是往那處按了按,力道不輕不重,正好讓那處滲出血來。她道:“你說真的?”

這回換他不說話了,悶哼了一聲。

她接著給他抹藥,總歸抹地整個後背都是藥。

藥未幹,閔危也就那般坐著。待林良善將手洗凈過來,他才委屈道:“善善,你怎麽一封信也不回覆我?”

明顯是見著那妝臺上的信被拆了。

“沒什麽好回的。”她淡聲道。

閔危也不糾結這個,望著她,道:“此次你與我一同到遂州去,我倒也不用再苦等你的信。”

說的有可憐似的。林良善懶地再搭理他,卻想起聽到的一件事,問道:“我聽說莫岑是下山,進了朝堂嗎?”

這是近兩日傳開的消息,說的是以學識聞名天下的莫岑是入了朝局,試圖以一人之力挽救傾頹高樓。前世該沒有這出的。

閔危站起身,將腰間的衣袍穿上,整理著暗紋的窄袖和領口。

他笑道:“難不成你是在擔心我嗎?”

“沒有,只是好奇罷了。”她道。

閔危只道了一句:“他確實是要協助段治,只是太晚了。”即便是在五年前,莫岑就這般做了,也依然救不了這廢朝。

這還不是最有趣的,莫岑入局,可是江詠思的功勞。此中,又是莫千映在中牽系。

此事,還未到告知林良善的地步,一切都在向前世那般靠攏,只是快慢而已。

更何況,閔危也不想兩人之間再出現江詠思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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