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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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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蔣家的提親,林原初時有些驚訝,但想及幾日前蔣暢救了林良善一事,略沈吟道:“其實蔣暢也不錯。”

林良善默默地撕下橘瓣上的白絲絡,道:“我不喜歡年歲比我小的。”

“不過是四個月,能差到哪裏去。況且蔣家的家風嚴正,三個兒子都是蔣夫人所生,府中沒有別家亂七八糟的事情。”

林原看著她,忽而嘆氣道:“再者,從前爹與蔣統領就是相識多年的好友,本有意讓你與蔣暢自小定下親事,可你不喜,只能作罷。”

先前他要給林良善找夫婿時,她就定下了諸多條件,什麽年歲比她大、身高比她高、家世門當戶對、性格溫和有禮、不風流……

倒是有符合條件這些的公子,不過每次都被她挑刺地拒了,說出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門,不是這家公子有頂厲害潑辣的母親,就是那家公子有嘴碎的毛病。

漸漸地,林原也算看出她根本沒這個心思,但女兒家總歸要嫁人的,他也不能真的讓她在府中變成老姑娘。

蔣暢的條件實好,且兩家有些淵源,林原很是放心。若不是小時拒過一次,和之前的“年歲要比她大”的條件,他早會找人去蔣家問問的。

“關上馬場那次,他救了你,你也該瞧出他的為人是極好的。而且方才媒婆說他歡喜你,才著人來提親。”

林良善還未來及說什麽,白白就從窗外竄上來,又朝林原的臉撲過去。

林原及時逮住那兩只伸著鋒利爪子的貓腳,拎著它皮實的後頸,瞧著那口呲牙,道:“近來,怎你這貓總與我作對?”

“總歸我不喜歡。”

林良善放下剝好的橘子,用帕子擦了擦手,伸手把貓抱到懷裏。

她低著頭擼貓,說:“哥哥,你幫我拒了吧。即便是小四個月,都不行。”

林原無可奈何地走後,屋內只剩下林良善一人。

她斜靠在窗邊,懶散地看院中的春景。

蔣暢確實很好,無論是家世還是性格,亦還是外貌,都是很討姑娘家喜歡的,但她已配不上他。

她沒辦法在經歷那些事後,坦然地接受另一個人的喜歡,也不想欺騙他。蔣暢值得更好的良配。

至於年歲,林良善從前的確喜歡比自己年紀大些的,她依賴相差歲月帶來的安全感,那意味著對方有比她更多的閱歷,大概也會更寵著她。

幼時,她因身弱常獨自在府中,接觸最多的只是父親和哥哥,他們總是滿足她各種無理的要求,以至於她的性子越發驕縱。

那個雨天,少年江詠思那些似哄著孩子的言行,都讓她沈溺,那是只在林安和林原身上才能得到的安心。

可後來發生的一切,都在告知她,她的想法是錯的。

而現在,她也不再需要別人的喜歡,唯願在意之人平安喜樂。

***

在春闈揭榜後的七日,大街小巷剛消停了閑聊,又有大事件傳開:太子遇刺,成了殘廢。

“太子成了殘廢,可如何是好啊,這不是斷了大雍的前途嗎?”

“你這就是皇上不急太監急了,我們小老百姓操心這些事幹什麽,那些大官才急呢。再說了,皇帝那麽多兒子,隨便拉出一個來當太子,還不成?”

“你罵誰太監呢?”

“不要命了,在這裏編排上頭。”

“嘿嘿,不說了,你家的豆腐可得給我留塊,別都賣了。”

……

這般消息,自然在朝野上下傳遍。太子一黨的官員恐慌,找了幾多太醫去查看,卻是毒入雙腿骨髓,不能救治。

一時之間,其他黨派的官員開始冒頭,參了許多奏本,無一不是在落井下石。

皇帝卻是兩眼泛青,昏昏欲睡,聽了片刻前朝的爭議,就朝旁邊的太監揮手示意。

太監尖利的聲音響起:“退朝!”

底下的群臣可謂是大眼瞪小眼,不知如何是好了。這樣重大的事情,皇帝都不在乎。

前朝如此,後宮同樣,最著急的莫過於懿貴妃,天天派人去往東宮視看情況,卻始終不見好轉。

雖段昇不是她的親兒,但自他出生起,便是她照顧長大的。後來段昇在弱冠時搬居東宮,便不常見了。

母子連心,且母族江氏是站於太子這邊的,她實在擔心,連忙讓宮人去請皇帝過來,卻得到小心回稟:“聖上正在怡春宮。”

怡春宮?定然是新進宮就連升四級的狐媚勾地皇帝不肯過來。

懿貴妃閉上眼,緩和幾瞬,對貼身宮女道:“伺候紙筆,磨墨。”

江宏深收到宮中的來信時,正與江詠思對弈。

“祖父,可是姑母的信?”

“是,正為太子一事。”江宏深把信放置一旁,撚著花白的胡子,問道:“太子這事,你如何看?”

江詠思沈著地在縱橫的棋盤上落下白子,垂眸道:“自古便沒有帝王是身殘的。”

自夢中場景與鎮北王遺子一事對上,江詠思就不得不重新考慮那些零碎夢境的真實。思及兩年前林良善剛從宿眠山回來時,他做的那個夢。

林良善被綁在木架上,段昇正讓人鞭打她,柔弱的身軀上頓時有了傷痕,皮開肉綻。他不忍看下去,卻怎麽也掙脫不了那個場景,接下來又目睹她惹怒段昇,段昇拿劍殺了她,一共二十三個窟窿,血流不止。

原以為荒誕,可如今再想,他沒辦法放下既成的想法。況且他說的話不假,段昇殘疾,確實已失去作為儲君的資格。

祖父如何想的,他大致也估摸得出來,只是可憐了姑母罷了。

***

說起與夫君文覆的相識,孟蕙仍覺神奇。

那日,她正在屋外給蘭花澆水,卻聽得敲門聲,忙跑去開門,卻見是一翩翩公子。

那公子彬彬有禮道:“請問這裏是孟世禮家嗎?”

她頓時羞紅了臉,輕聲道:“他是我的父親。”

“打擾了,我是梁京來的,叫文覆。我聽聞你的父親是養蘭的能手,特來請教,還望姑娘與他說聲。”

後來他來孟家勤快,兩人生了情意,順理成章地婚嫁,孟蕙便與他來了梁京城。

孟蕙曾好奇地問他:“你是如何找到知曉那些技巧的,難不成也和我的父親般,感悟出的?”孟家雖有養蘭的技巧,卻是不外出的。

文覆笑答:“我哪有那樣的本事,是有人告知了我的。只是我要問她更多時,卻不肯再說。一次好友到訪,說那般法子與青州孟家相似,我這才找去的。後面嘛,自然就是認識了你,娶了個美嬌妻。”

不著調的話,讓孟蕙狠掐了一把他的腰,哼笑道:“那人是誰?”

“說來你該聽聞的,正是林家的小姐林良善。”

二月底,林良善意外地收到一張請帖,是邀請她前往沁蘭園,參與賞蘭會的。她本來不想去的,卻見著落筆處是孟蕙。

她呆楞了好一會兒,又將請帖看了十幾遍。

孟蕙是孟姨娘的名,若只是同名也就罷了,可字跡也與記憶中相似,只是多了些鋒芒。

猶豫再三,她決定赴會,要去看個究竟。

到了日子,林良善早早起了,挑了素色散花如意裙穿著,又繪了淺淡的妝容。

她左右瞧著菱花鏡中的自己,不及平日艷麗,倒有些寡淡。但也好,那般雅致的賞蘭會,過艷反而惹人視線。

因起得早,沁蘭園又有些遠,坐馬車都要近一個時辰。林良善便在車上打起瞌睡,可顛簸地到底有些難受,等到了園子外邊,她強打起精神,想要去見孟蕙。

已經有好些雅士或是愛蘭之人到處,見著她,都不可避免地看向她,三五成群地甚至議論起來。

林良善捏緊了繡帕,笑著看過去。

正此時,一個小廝跑過來說:“林小姐,我家夫人邀你,請你隨我來。”

她與紅蕭跟在小廝身後,從那些目光中穿過,到了一處幽靜的小院。流水金魚,春蘭暗香。

石桌旁,一個著藕荷色的女子站起身,眉眼溫柔,淺笑道:“你好,我叫孟蕙。”林良善的杏眸睜大,不可思議地看著她的樣貌,果真是孟蕙,那個曾在前世指點她的女子。

孟蕙也在瞧這女子。她也打聽得知了這林小姐諸多事跡,更加對她如何得知那些養蘭秘技而好奇。

“林小姐這邊坐。”她道。

林良善壓下紊亂的心緒,斂眉坐下,看她嫻熟地沏茶。那樣的動作,與前世無二。

“林小姐請用茶,這是新摘的碧螺春,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心意。”孟蕙笑道。

林良善端起微燙的茶杯,輕吹了下,抿了一口,微微笑道:“合的。”

接著,她就問道:“也不知文夫人邀我來此的用意?”

孟蕙對她的直言感到一絲驚訝,瞬時放松下來,自在笑道:“我是聽我夫君說起一些養蘭的技巧,那些是我父親花了近二十多年的時日,才專研出來的。夫君說他得知的都是你告知的,我一時好奇,便邀請你來了這處,望你不要怪罪我。”

原來是這樣。林良善憶起兩年前,來沁蘭園見江詠思那次,她確實告訴了文覆一些養蘭方法。

她看著孟蕙臉上的笑容,有些怔怔。前世,她在王府後院總是淡著一張臉,哪裏有這般的生機。心中說不上什麽感受,但總歸是高興的,替孟蕙高興,她擺脫了前世桎梏。

林良善的聲音有些遠,又有些近,她道:“從前,我做了一個夢。那個夢中,你住在一個滿是栽種有蘭花的院子,而我住在你隔壁的院子。我無聊時,常去找你,你有時會給我彈琴聽,有時會和我談論書畫,養蘭的法子,也是你告訴我的……”

她說著說著,愈加哀傷起來,竟不自覺地落了滴淚。

孟蕙被這清形嚇到,忙道:“林小姐。”

林良善阻止了她起身過來,自己拿帕子擦掉淚,笑了下,道:“沒什麽,只是那個夢太真,讓人想著有些傷心罷了。”

“那夢中有什麽傷心事嗎?”

“有。”林良善勉強地提著嘴角,道:“不過都是假的,也沒什麽好說的。”

孟蕙不再問下去。

“文夫人是如何嫁給文覆的?青州離梁京有些遠的。”

孟蕙再次被她的話驚到。從前,她是聽說了有人做的夢可以預知將來,那時道離奇,卻是未料到遇見真的了。青州是她的祖籍,這林小姐不可能得知。但不過短短時日,她已莫名生出好感,就將與文覆的相識告知這林小姐。

林良善攥緊手指,聽著那些話。卻是她曾無意的話,改變了孟蕙的將來。

兩人又說了些話,卻見文覆與一人說笑著過來,正是江詠思。

“夫君。”孟蕙起身道。

文覆與妻子笑道:“這可是近來的新科狀元,也不知我這小小的賞蘭會能請得這樣的人物。”

他瞥眼瞧著背著身,仍坐著的女子。

江詠思本就想見林良善,這回是收到了好友的信,得知她會來此,特意過來的。

林良善坐不住,起身,對著三人作了一禮,低著頭,對孟蕙道:“文夫人,我尚且有事,便先離開了。”

“哎,我已讓人準備膳食,你留在這處,用完膳再走也不遲。”孟蕙也是看出了自家夫君的意思,她拉住林良善的小臂,親昵道。

拖延間,四人在一張桌上,各有心思用了頓飯。

盡管孟蕙與她說多吃些,但林良善悶地吃不下去。她開始後悔為什麽會來這裏,不然也不會遇見江詠思。

而江詠思在與文覆說話的同時,時不時地看向林良善。

太久沒這樣近地接觸了,他想與她夾些菜,卻有外人在。

等用完膳。

孟蕙道:“我與你有緣,以後你若得閑,可以來這處找我。”

林良善輕聲道:“好。”

她忙不疊地告辭,帶著紅蕭,匆忙地就要走。

卻在園子中一處較僻靜的地方,猝不及防被人從身後握住了手臂。

林良善扯不過,幹脆回過頭,看著那穿著荼白錦袍的人。

江詠思艱難道:“你就這般不想見我?”她用力扒下他的手,故作笑道:“我的哥哥也在為我找夫婿了,你該知曉了。”

江詠思當然知曉,提起這件事,心中便湧起怒氣,他溫言道:“只要你點頭,我明日便去林府提親。”

“你如今是新科狀元,又是江家的嫡長孫,以後會有更好的仕途。你不能娶我,且我不再喜歡你了。”

林良善的每一句話,都直戳重點。

江詠思卻只聽得最後一句話,他的臉色驟然一沈,道:“你喜歡上閔危了,是也不是?”

“或者我該稱他真寧,還是崔折?”

這瞬間,林良善不知是怎樣的感受。此時,前世今生,一切悲哀的,難堪的,痛苦的情緒咆哮著充斥在她的腦海,幾乎將她淹沒。

她終於顫著手,朝那張曾朝思暮想的臉打過去。

“你再說一遍。”

淚水將她的視線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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