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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夜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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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一則在淩晨時分被人強、暴,完事後,又被罪犯勒索了數千兩財物,期間通房死亡。

單單這一樁案子,還不足以驚動皇上,驚動錦衣衛,事實是此案為全國散發,從前年開始,多地都有報案。

官府知道的有六起。

這六起,有的是被害人案發時被害身亡,有的是被害人無法自處,自殺身亡。

在這個時代,此類案件發生後,被害人大多選擇沈默。

是以,此案的關聯案件不知凡幾。

最讓人憤怒的是,六起中,有四起為十歲左右的男孩子。

……

在去往花園的路上,王力向商瀾介紹了大概案情。

商瀾默默總結了一下:罪犯下手對象都是大戶人家的男孩子,強暴,並順便劫財,這是個有預謀、有計劃、有手段的慣犯。

流竄慣犯做的案件最難偵辦。

商瀾問王力:“六扇門還有其他人來嗎?”

王力看看蕭覆的背影,搖搖頭,表示不清楚。

錦衣衛情報來源雖多,可目標多為官員,與六扇門負責的範圍不同。

專業人才能辦專業事。

商瀾故意放大聲音說道:“兇手有武功,流動範圍廣,我們應該以江湖人為主要目標。”

蕭覆沒有任何反應。

王力無奈地用手點了點她,“你這丫頭膽子忒大。”

商瀾笑了笑,比起商蕓菲,她的膽子確實很大。

孟一則昨夜住在月季園。

園子沒有圍墻,一明兩暗三間正房被一片月季包圍著。

此時花開得正好,或紅或紫,或黃或橙,一團團一片片,熱鬧嬌艷。

“就是這裏了。”管家在園外停下來,擡手指向那座雕梁畫棟的房子。

敢在這樣開闊的地方動手,足見兇手胸有成竹。

蕭覆道:“藝高人膽大。”說完,他看了黎兵一眼。

黎兵問道:“事發時如何,事發後又如何?管家不妨一件一件地講,所有人所有事,不可錯漏一絲一毫。”

商瀾聞言松了口氣,黎兵雖不夠專業,但有基本的刑偵意識,她不用太操心。

孟一則昨天從北鎮撫司離開後,下午就帶著妻子兒女來了夢園。

他之所以沒和妻子住正院,是因為新添了一個通房,正熱絡著,想多睡幾回。

晚飯後,他就來這邊安置了。

賞花、喝酒、焚香、沐浴,上床,期間叫了兩次水,方才睡下。

兩個丫鬟、兩個小廝分別住在兩側耳房裏。

半夜時分,住在西耳房的丫鬟先聽到呼救聲,二人披著衣裳趕去正房,但門插上了,進不去。

二人在門口聽到孟世子慘叫,立刻去找東耳房的小廝。

兩個小廝找不到刀,便用凳子砸開窗戶,鉆了進去。

進去時通房已經死了,一刀斃命,破布一般扔在地上。

歹人蒙著面,仍伏在孟世子身上忙活著,一手拿刀,一手按著人,喊道:“不想死,就給老子滾出去。”

小廝嚇得魂不附體,連滾帶爬地從窗戶出來,與兩個婢女一起往正院去了。

正院上了鎖,婆子睡得死,四人叫好久才叫開。

世子妃帶著十幾個下人匆匆趕過去時,兇手還沒走。

他穿好了衣裳,長刀抵在孟世子脖子上,要求世子妃用財物交換世子,不給就殺人。

拿到東西後,他又逼著赤身裸體的孟世子送他到花園北頭,施展輕身功夫上墻,騎馬離開。

兇手中等身材,額頭較寬,單眼皮,聽口音像是京城附近的人。

“大人,先外後裏吧。”黎兵建議道。

蕭覆同意。

於是一行人從一條鋪著五彩石的甬道進去,經過屋子外面,再從另一條甬道出去,上了石板路,一路往北。

花園北面栽著幾棵桂花樹,穿過小樹林就是圍墻。

世子妃擔心孟世子,帶著所有下人跟了進去,林子裏一大片腳印,已經沒有任何勘察價值。

一行人繞到西北角門出了花園。

墻外臨河,河畔栽著一排楊柳。

馬蹄印表明,歹人從西而來,離開時往東去了。

蕭覆讓人跟著印記追了下去。

商瀾專註於兇手留下的腳印。

圍墻邊的荒草剛被下人被清理過,地面光禿禿,泥土較松,兇手的腳印不但新鮮,還清晰。

從墻根到河邊柳樹下,完整的腳印總共十六枚腳印。

商瀾從胸口扯出一個隨身攜帶的薄本子,本子的邊緣有毛筆畫的尺寸,可臨時當尺子使用。

她測量一下:腳印長八寸半,寬三寸二分。

鞋底上的納紋不甚清晰,磨損嚴重。

腳印中,各部位壓痕較為均勻,有擦痕,但不明顯。

腳步間距適中,後跟無擦痕,前腳掌壓力面不均勻,挖痕略重,腳印邊緣不太完整。

從步長、步寬、重心和腳長來看,此人確實為中等身材,大約五尺八寸。

“懶姑娘。”王力忽然喊了商瀾一聲。

“怎麽?”商瀾看完腳印,盯住了柳樹下的幾坨馬粑粑。

“回去了!”王力道。

商瀾回頭看了眼,見蕭覆等人已經走到了角門,聽見王力喊她,蕭某人還回頭看了她一眼。

“你們先去,我看看這些馬糞。”她揚聲說道。

“那玩意兒有什麽可看的?”王力笑道。

商瀾折一根柳枝,蹲下來,在馬糞上戳了幾下。

從滋潤度上判斷,這幾坨是新的,糞便細膩,不散,細看之下還有沒消化的麥麩。

她說道:“當然有可看的了。”

“那你說說,你都看到什麽了?”蕭覆在門口停下來,掃了黎兵一眼。

黎兵無辜而又尷尬地扯了扯唇角。

商瀾扔下柳枝,快步過來,說道:“兇手穿著一雙舊鞋,邁八字步。年齡大約三十,身高五尺八寸左右,不胖不瘦,武藝不錯。他家裏不富裕,但對馬不錯,餵的是精飼料。”

王力眨巴眨眼驚恐的小眼睛,“這些都是看馬糞看出來的?”

商瀾道:“當然不是,身高體重年齡可以從腳印推斷出來大概,可供參考。”

王力有些佩服,“你牛。”

商瀾道:“基本技巧而已。”

黎兵小聲道:“卑職只聽說六扇門有個姓李的老捕快能做到這一點,那也是十年前的事了,商姑娘跟誰學的呢?”

蕭覆道:“這姑娘有些邪性。”他把視線從那個走路豪邁的姑娘身上收回來,邁步進了角門。

邪性。

黎兵點點頭,確實有點兒。

回到月季園,進了東次間。

通房的屍體已經拖出去了,血跡還在,血腳印踩得到處都是,碎瓷片、碎木頭被掃到一起,床帷被撕下一半,被子堆在裏面,褥子上臟汙一片,血、屎和精、液混合在一起,味道極難聞。

商瀾在床上細細看了一回,沒發現什麽線索,向床下尋找時,發現拔步床床頭的角落裏站著一只精致的白瓷夜壺。

她湊上前聞了聞,說道:“這只夜壺不要動,上面可能有兇手的指印。”

王力道:“這怎麽可能?”

商瀾道:“這怎麽不可能?他遠道而來,來不及上茅房卸貨,辦事之前清理一下庫存,不是很合乎情理嗎?再說了,你會把沒刷洗的夜壺放那裏嗎?”

她這一番話說完,屋子裏更安靜了,連淅淅索索的腳步聲都沒有了。

卸貨,庫存,辦事?

娘誒,這都是什麽虎狼之詞啊!

十幾雙眼睛驚恐地看著她,眼裏都傳遞出一個意思:到底我是男的,還是她是男的。不然怎麽她沒不好意思,反倒我不好意思了呢?

蕭覆目光沈沈地看著她。

商瀾回視他,挑了挑眉,“怎麽,我說的不對嗎?蕭大人,我們在辦案子,能不能把男女之別暫時放到一邊,專心點?”

蕭覆白皙的臉染上一絲紅潤。

商瀾聳了聳肩,暗道,看來大哥說的對,這小子沒準真是個雛兒。

她義正言辭了,錦衣衛們就不好意思了,趕緊裝作無事發生,各忙各的。

大約兩刻鐘過去後,蕭覆把人撤了出去。

除了床上的一堆汙穢之物,以及那只夜壺,大家一無所獲。

古代沒有dna檢測技術,根據體1液找人不可能,指印倒是勉強一試。

不過,兇手到底有沒有用尿壺還得問孟一則,不然取了也是白取。

蕭覆帶著商瀾一行回到正院。

管家在花廳備下了飯菜——已經下午申時正了,他們還沒用午飯。

花廳很大,裏面擺了三張桌子。

裏面一張是蕭覆和黎兵的,剩下的兩張各擺八張椅子,是商瀾和諸位緹騎的。

洗完手,商瀾在王力和李強中間就座。

李強坐的四腳拉叉,不動如山,王力翹著二郎腿,看著一桌子的菜念念叨叨。

她一個姑娘家擠在中間,瞧著說不出的滑稽。

蕭覆忍無可忍,說道:“成什麽樣子。”

黎兵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也覺得有些難看,便道:“大人,商姑娘是咱請來的客人,不如……”

蕭覆頷首,“讓她過來。”

黎兵便跟身後的小廝交代了一聲。

小廝領會精神,立刻去找商瀾。

商瀾道:“沒關系,查案子哪講究那麽多,吃飽就行了。”

開玩笑呢,她寧願跟大老爺們湊在一起,也不去蕭覆那桌挨凍。

她又不是受虐狂?!

小廝悻悻然回去了。

蕭覆看向商瀾的目光像是淬了冰。

黎兵站了起來……

識時務者為俊傑。

商瀾又不是傻子,立刻端著碗筷自動自覺地坐在蕭覆和黎兵中間了,笑嘻嘻道:“多謝蕭大人,多謝黎千總。”

蕭覆看都沒看她,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鹽水鴨肉。

黎兵道:“不客氣,吃吧,吃完還有的忙。”

商瀾連連點頭,先喝湯,再吃飯,筷子緊著忙活起來了。

因為職業習慣,她用飯很快,兩大碗下肚,蕭覆第一碗還沒吃完。

筷子拿起又放下……

商瀾正猶豫著,就聽蕭覆說道:“既然吃完了,你就去跟孟世子聊聊。”

“好,卑職這就去。”商瀾如蒙大赦,立刻腳底抹油溜了。

管家帶她去正院,邊走邊道:“商姑娘,我家世子嚇得不輕,一直不吃不喝,估計不會見你。”

商瀾道:“誰主張報的官?”敢報官,就一定敢面對。

“確實是世子主張報的官。”管家是個伶俐的,明白商瀾的意思了。

商瀾有些欣慰。

她跟孟一則雖然只見過幾面,但能看得出來,那就是個臉皮厚的,沒有那麽強的道德感。

他羞於見到蕭覆

,是因為他們是同類人,他不想被同類人笑話。

但她就不同了,她只是個小嘍啰,孟一則再不堪,也比一個捕快強。

當然,這是在他不知道她是衛國公嫡長女的情況下。

商瀾讓管家找來一只畫眉石,這東西就是石墨,有了這個,提取指紋和隨手記錄就變得簡單了。

她把石墨用刀削尖,用紙卷上,進了屋。

孟一則躺在床上,直挺挺,像死屍一樣。

她搬了個杌子,在床邊坐了,說道:“孟世子,是我。”

孟一則看了她一眼,“出去。”

商瀾道:“我出去了,你找誰報仇去呢?”

孟一則不說話了。

商瀾又道:“如果孟世子能幫我們抓住這個為非作歹的王八蛋,就絕對積善行德了,已經死去的六個孩子都會感激你。”

孟一則掉過頭,看向商瀾的眼裏有了些神采:“死六個了?”

商瀾道:“不止六個,孟世子,不是所有人都有你的勇氣。再說了,錯的不是你,是兇手。”

“你能站出來,幫我們抓到那個十惡不赦的混蛋,你就贏了我們許多人。”

孟一則閉上眼,眼淚順著眼角流到鬢邊的黑發裏,“商捕快,我臟了,我惡心我自己。”

商瀾道:“孟世子有兒子吧。”

孟一則點點頭。

商瀾又道:“如果你兒子受了傷,你會因此一次又一次的責打他嗎?”

盡管孟一則不知商瀾要說什麽,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了,“當然不會。”

商瀾笑了笑,“你也是你的孩子,你為什麽不能對自己好一點兒呢?別人越對自己不好,自己就越該善待自己,孟世子難道不是這樣的人嗎?”

孟一則的眉頭舒展了一些。

他用袖子擦了把淚,“你倒是會說話。”

商瀾道:“我只是理解你。”她去八仙桌上倒了杯熱茶,端過來給他,“喝吧,我需要你回答我幾個問題。”

孟一則很配合,麻利地喝了水,人更精神了。

他不知道兇手什麽時候闖進來的,但知道門沒插,這樣方便下人伺候。

兇手一進來,就抓起通房抹了脖子。

而那時,他還在睡夢中,兇手用腰帶捆住他的手腳才醒。

之後,兇手在他面前,用他的尿壺尿了一泡,尿的時候還得意地逼問他那玩意是不是很大?

孟一則覺得那東西確實不小,所以他的臀部遭了不少的罪。

兇手帶著面巾,具體長相跟管家說的差別不大,口音確實是京畿地區的,但他並沒有覺得此人的說話聲耳熟。

兇手喜歡打人,用鞋底子抽他,每抽一下都要問孟一則疼不疼,不管疼不疼,他都要再抽,抽完了再做,折騰了許久。

商瀾了解完情況,又好生安撫他幾句,這才出了門。

一掀門簾子,就瞧見了蕭覆和黎兵。

二人的臉色一言難盡。

商瀾也感覺到了尷尬,摸摸鼻子,把手上的畫眉石貢獻了出去。

“蕭大人,那個尿壺兇手確實用過。這一次比較簡單,我只需要把它碾成細細的粉末,再加上一把軟毛筆刷就夠了。”

用硝酸銀顯現指紋,可以短暫保留指印,但石墨粉就艱難了。

不能照相,沒有透明膠紙粘貼,只能將其按照一比一的比例畫下來,並牢記其特點。

商瀾把困難說了一遍。

蕭覆表示理解,同意了她的做法。

管家找來碾藥的小碾子,讓人把一整只畫眉石磨碎。

商瀾親自取來夜壺,倒掉裏面的內存,用抹布塞住入口,再放在一張小幾上,忍著臊氣,用軟毛筆蘸石墨粉,一點點地彈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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