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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演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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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彧一下子被問住了, 這要怎麽回答?難道要給他示範人工呼吸?他幹咳了一聲,說:“捏住氣絕者的鼻子,掰開他的嘴, 檢查口中無異物, 有則取出, 然後往他嘴裏吹氣。”

裴凜之聽到這裏, 臉慢慢變紅了, 喃喃地說:“這樣真的有用?”

“當然是真的,我什麽時候騙過你?”蕭彧說, 心想有必要給大家教一教急救措施了,否則多少枉死的人。

裴凜之盯著他的唇, 很想讓他給自己示範一下,到底還是沒敢造次,話到嘴邊改了口:“郎君又是如何得知這些的呢?”

“醫書上看到的。”蕭彧說。

裴凜之終於註意到蕭彧一向紅潤的唇此刻有點發烏, 忽然意識到什麽, 說:“郎君我帶你回去換衣服。”

這時突然來了一陣風,渾身濕透的蕭彧張嘴打了個噴嚏, 他都來不及掩住嘴, 估計唾沫星子都濺到裴凜之臉上了:“對不起,沒忍住。”

裴凜之渾不介意:“趕緊回家,當心著涼。”說完抱起蕭彧, 轉身朝家的方向奔去。

蕭彧說:“凜之, 我已經沒事了,放我下來走。”

裴凜之說:“我抱你走得更快。”

這是真的,即便抱了個人在懷裏, 裴凜之的腳力都比蕭彧快了不少。但是, 為什麽要用抱的呢?還是公主抱, 蕭彧有些尷尬地想:“要不你背我吧。”

裴凜之看低頭看他一眼:“好。”

很快,蕭彧便趴在了裴凜之背上,他註意到,裴凜之的耳朵已經變成了粉紅色,煞是可愛。蕭彧突然生出一種沖突,很想去捏一捏,甚至咬一口,看看是什麽感覺。他為自己突然生出這樣的念頭覺得可恥,這可是個身高八尺的大男孩啊,蕭彧你在想什麽!上輩子就算沒談過戀愛,也沒發現自己是彎的啊。

吉海一直在後頭追著師父跑,等他快追到的時候,師父又抱著郎君朝家跑了,弄得他有點不知所措,但很顯然,郎君已經醒了,這才是最重要的。吉海惴惴不安的心又放松了些。

炊煙裊裊,家裏正在做晚飯。裴凜之剛跑進院子,就大聲說:“魚兒,有熱水嗎?趕緊倒上,郎君落水了,要洗個熱水澡。然後給郎君煮姜糖水驅寒。”

魚兒正在竈間燒火做飯,聽見這話,大聲答:“有熱水,馬上就來。小春姐,快來幫我擡水。”

家裏人聽說蕭彧落水了,趕緊都過來幫忙,打熱水的打熱水,提冷水的提冷水,搬桶的搬桶,找衣服的找衣服,不一會兒,就全準備好了。

家裏人多,房間不夠,沐浴都是在自己的臥房裏進行,裴凜之將房門一關:“郎君趕緊沐浴更衣吧。”

蕭彧疑惑地看著他,意思是你怎麽不出去。

裴凜之走過來:“我伺候郎君沐浴。”

這下輪到蕭彧窘迫了:“還是不用麻煩了,我自己來。”一向不都是自己洗的嗎,怎麽今天就要伺候自己了。

裴凜之轉過身去:“郎君趕緊進浴桶吧,我幫郎君搓背。”

蕭彧只好迅速脫下衣服,坐進浴桶裏。裴凜之聽見水聲,這才轉身,過來幫蕭彧解開發帶,替他用皂角洗頭。

被伺候的感覺只能用舒服兩個字來形容,這也就能解釋為什麽有那麽多人偏好去理發店洗頭,去沐浴中心洗澡按摩,但蕭彧還是不習慣:“凜之,你今天怎麽——”怎麽會想著伺候他洗澡,以前就算在京中,原主洗澡也從未讓蕭彧伺候過啊。

裴凜之輕輕按揉著他的頭皮,視線盡量不要落在他單薄白皙的肩上:“今日去刺史府取珠核,薛釗告訴我,京裏來人了。”

“到底還是來了。誰派的?”這下輪到蕭彧吃驚了,裴凜之天天都擔心京中來人,但京中人一直沒來,想也知道,山長水闊,天高路遠,來一趟是要冒生命危險的,沒想到到底還是來了。

裴凜之說:“說是朝廷派的,陛下想知道郎君在這裏過得如何。我以為,不見得是陛下,只是假借了陛下的名頭而已。”

蕭彧說:“這麽光明正大說要來看我,多半是來探路的。你擔心的其實是後招對吧?”

裴凜之給他洗頭的手停了下來:“郎君英明。以後我便寸步不離郎君左右。”

蕭彧嘆氣:“一切就仰仗凜之了。”這麽平靜的田家生活難道就要消失了嗎?還真不讓人好好過日子啊。

裴凜之說:“明日那來使怕是要登門拜訪。”

蕭彧說:“讓他來罷。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有辦法的。”

裴凜之遲疑片刻:“明日還練兵嗎?”他擔心被對方抓把柄,說他家殿下蓄私兵。

蕭彧挑眉:“為何不練?這崖州是什麽地方他們難道不知道,我們剛來就遭遇伏擊,薛釗才剛剿滅了一幫海賊,我們也是很惜命的好嗎。”

“那便一切如常?”裴凜之問。

“一切如常。不過我得裝個病,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在這裏過得不錯。”蕭彧說。

裴凜之莞爾:“郎君英明。”

翌日,朝食過後,蕭彧坐在廳堂的主席上,給一眾孩子上算術課。他今日穿了一件黑色麻布袍,長發披散,額上系了一條白色布條,顯得蒼白而脆弱,有氣無力地講著課。

課堂上分外安靜,學生們都仰著小腦袋,聽得格外認真,因為大家都知道,老師昨日意外落水,感染風寒,今日是抱病為大家上課。最為自責的便是坐在右上角的吉海,他眼圈一直都是紅的,認為是自己失職,沒有照看好郎君,才讓郎君落水生病。

正上著課,忽然聽見外面傳來了人聲,說的還是正兒八經的官話,聽著是京都口音。一些註意力不集中的孩子開始忍不住扭頭朝門外看去,蕭彧用戒尺敲一敲身後的黑板,說:“註意了,下面我要出題了,叫人上來解答。”

那幾個孩子趕緊扭頭過來,因為老師說了,課堂答題積極者,會有糖油果子獎勵。

蕭彧剛寫上題,門口的光線就暗了下去,有人來了,他不動聲色地看了過去,裴凜之正和幾個人站在門口,中間是一個面生留著髭須的文士。看那文士衣著打扮,就知道不是崖州人,因為崖州是看不到綠色布料的,蓋因印染工藝水平達不到,這邊以藍、黑、灰、白幾色為主。

那文士見到蕭彧,便遙遙抱拳作了一揖,蕭彧當沒看見一般,繼續上課。

那文士也沒離開,裴凜之也沒招呼他,連凳子都沒給他端。文士倒很坦然地在門檻上坐下了,聽蕭彧上起課來。

蕭彧上完課,放學生們下課後,這才起身,起來的時候還踉蹌了一下,離得最近的吉海眼疾手快扶住了他:“郎君!”

蕭彧虛弱一笑:“不礙事。”

裴凜之也過來了,伸手托住他的胳膊:“郎君,你慢點。”

綠袍文士過來了,朝他拱手作揖:“見過殿——郎君,貴體是否安康?”

裴凜之介紹說:“這位是京城來的黃門侍郎梅炳梅大人。”

梅炳說:“日前崖州刺史薛大人鎮壓海賊有功,聖上特遣下官前來犒賞三軍。下官受聖上囑托,替聖上前來探望郎君,聖上望郎君一切安好。”

蕭彧欠了欠身,大聲咳嗽兩聲:“多謝陛下掛念,我日前不慎落水,偶感風寒,辜負了聖上的期盼,請陛下原諒我不能跟前盡孝。”

裴凜之說:“郎君身體虛弱,還是臥床歇息吧。我都說了今日染病,不用再上課了,郎君還非要堅持。”

蕭彧說:“聖上總教導我,做事要有始有終,豈能因一點小病半途而廢。梅大人,恕我身體不適,不能奉陪了。凜之替我招待梅大人。”

梅炳看著蕭彧:“郎君身體要緊,趕緊歇息,莫讓聖上憂心。可請大夫瞧過了?”

蕭彧說:“已經瞧過了,也吃了藥。我歇息一下便好。”

裴凜之便扶著蕭彧上床躺下,自己出去應酬梅炳。

黃門侍郎,那就是皇帝身邊的近臣,蕭彧和裴凜之都不認識這個梅炳,不知道是新近升了職,還是有人安插過來的。

這梅炳並不是看過蕭彧就走,還四處溜達了一圈,想必是想了解蕭彧的生活現狀。等他轉完又快到午飯時間了,蕭彧不能不留客吃飯,還特意囑咐吳家娘子開小竈給梅炳多做了一道菜。

為了表達自己對欽差的重視,蕭彧勉強從床上起來陪客。梅炳吃的是白斬雞和紅燒魚,還有自釀的糯米酒,這飲食並不算豐盛,但蕭彧吃的則什麽都沒加的糙米粥,兩廂對比,梅炳倒是對蕭彧充滿了同情。

為了緩和氣氛,梅炳主動跟蕭彧聊起了京中近況,比如朝中的人事變動,高門貴胄的八卦娛樂,甚至還說到了一些邊疆動態。

蕭彧露出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很少發問,意思是這些都已跟自己無關。對自己遭遇的困難他也只略提了一嘴,就是剛到崖州時便遭遇刺殺。至於現在的生活狀況如何,蕭彧表示一切尚過得去,在薛釗的資助下辦了一所孤獨園,救助了這些老人孩子。

梅炳當面誇了幾句郎君仁慈。

蕭彧才想起來本朝太祖崇佛,由官府出面設孤獨園,專收容孤(無父無母謂之孤)、獨(老而無子謂之獨)者,她收留了這麽多無家可歸者,其實還是蠻迎合朝廷的意思。

吃完飯,蕭彧又上床躺著了,只盼這姓梅的趕緊離開,他可不想再在床上繼續躺了,裝病也是個辛苦差事呢。

結果事與願違,就在他以為梅炳要離開了,外面突然響起了炸雷,緊接著大雨就下了起來。這場春雨大家盼了很久,蕭彧心裏也一直盼著,不僅是地裏需要雨水,磚窯也需要,雨水能夠加速磚窯的冷卻,等大雨過後,磚窯就可以開啟了。

但他今天卻有點埋怨這雨來得不是時候,哪怕等姓梅的走了之後再下也好啊,偏生在他沒出門的時候就下了起來,真是人不留客天留客。

那薛釗為了表示崖州條件艱苦,特意給梅炳安排了一輛無篷牛車,所以一時半會兒還走不了。

這雨先是嘩啦啦的,一直下到快天色將晚才變成稀稀落落的小雨。梅炳回州城,牛車回去大約需要半個時辰,等走到也許城門都關了,更何況雨還沒停,路上泥濘不堪,他真不敢走夜路,因為很有可能遇到狼,也有點擔心路遇歹人,畢竟是未開化的南蠻之地。

蕭彧在床上躺了大半天,渾身骨頭都快散架了,內心不知道問候了梅炳多少遍,但面上還不能表露出來。

晚上蕭彧又喝了一碗粥,加上吳家娘子給他配的一碗青菜,這一天的三餐就這麽應付過去了,餓得饑腸轆轆,神色自然更為萎靡。在梅炳眼中,他病得挺嚴重的。

客人不能走,蕭彧只能留客過夜,正好閔翀不在,那個雜物間還空著,可以給梅炳睡。至於他的隨從,就只能在廳堂裏打地鋪了,總不能叫孩子們給他們讓床睡。

梅炳見蕭彧將家中唯一空餘的床讓給了自己,便說:“占了裴公爺的床,下官實屬惶恐。”

蕭彧說:“無妨,那並非凜之的床,凜之一向與我同塌而眠。”

梅炳聽見這話,視線在兩人身上流轉了片刻,這才訕笑:“如此,下官便安心了。”

裴凜之看看梅炳,又看看蕭彧,沒說話。

等到梅炳去睡了,裴凜之關上房門,上得床來,不滿地說:“郎君適才看到那姓梅的笑容沒有,好生暧昧。”

蕭彧看著他:“他暧昧什麽?”

裴凜之漲紅了臉:“恐怕在懷疑我與殿下的清白。”

蕭彧聞言莞爾:“那便讓他懷疑。我們在這邊過得不錯,這孤獨園又恰是迎合了聖意,有些人肯定會擔心聖上某天心軟,又把我召回去,你說他們豈能容我?”

裴凜之皺眉一想,的確如此:“那日後我們想必會困難重重。”

蕭彧倒是並不憂心:“沒準今日梅炳誤會之事恰能替我們掩飾一番,你說,如果他們都認為我有斷袖之癖,是否能對我們放心不少。”

裴凜之這下耳朵都紅了,結結巴巴地說:“可、可這分明就是汙蔑郎君的清白。”

蕭彧含笑看著他:“我倒是怕汙蔑了凜之的清白。”

裴凜之擡眼看著蕭彧:“只要為郎君好,我什麽都不在乎。”

蕭彧伸手抓住裴凜之的手:“那便配合我演好這場戲吧。”

裴凜之堅定地點頭:“好。”

第二日,蕭彧幹脆臥床不起了,端茶奉水餵飯皆是裴凜之親手代勞,不假他人之手。

梅炳來床前問候,裴凜之正在給蕭彧餵藥,他將藥放到自己唇邊先試了一口,確定不燙了,這才餵到蕭彧嘴邊,蕭彧喝了一口便扭過頭去,皺眉說:“苦,不喝了。”

裴凜之溫言相勸:“良藥苦口,郎君還是喝了吧。”

梅炳看著他們,也加入了勸藥行列:“郎君還是要愛惜身體,盡早喝藥,別拖成大病。”

蕭彧轉過頭,抓住裴凜之的衣袖,眼中噙著淚:“我自小身體弱,這身體時好時壞,也不知道何時就去了。其實我去倒無所謂,可以去地下陪母親了,就是覺得對不起凜之,他隨我來這窮鄉僻壤,我若去了,留他一人可怎麽咳咳咳——”還沒說完便劇烈咳嗽起來。

裴凜之努力配合蕭彧的節奏:“郎君千萬不要胡思亂想,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梅炳說:“下官這就回崖州,讓薛大人派大夫過來再替郎君瞧瞧。”

蕭彧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梅大人要走了嗎?恕我身體欠安,不能送客。凜之替我送梅大人吧,咳咳。”

裴凜之給他輕撫胸口:“你別亂動,好生休息,我去送梅大人。”

梅炳說:“郎君病體要緊,不必記掛下官,裴公爺好生照料郎君,不必相送。”

梅炳終於帶著人走了,裴凜之送他到村口,梅炳問:“殿、郎君身體一向如此嗎?”

裴凜之面露沈痛之色:“正是,我們剛到崖州時,便遭遇刺客暗殺,僅我二人逃出生天。郎君一路奔波,受驚嚇過度,到此地後又深受瘴濕侵害,加之條件艱苦,醫藥有限,已經傷及根本。”

梅炳惋惜嘆道:“此地實在是太艱苦了,你們太不易了,我會如實稟告聖上的。”

“謝梅大人。”裴凜之深深作揖,“請梅大人替我轉告聖上,郎君的命便是凜之的命,我定會守護郎君,若郎君不在了,凜之自當追隨郎君而去。”

梅炳驚訝地看著面前這個英武的小公爺,原來他們的感情已是如此之深,已到生死相隨地步,便安慰他:“裴公爺也請放寬心,郎君不似命薄之人,定會逢兇化吉,轉危為安的。下官這就告辭,速速請大夫來給郎君瞧病。”

裴凜之目送梅炳的牛車離開,轉身回家,蕭彧正坐在桌前吃早飯,兩口一個煮雞子,吃得狼吞虎咽,見到他,腮幫鼓鼓的沖他笑:“走了?”聲音中氣十足,哪見什麽病態,那碗蜂蜜兌的涼茶也早喝光了。

裴凜之見到這樣俏皮可愛的殿下,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情在瘋狂湧動著,歡喜得幾要叫囂出來:“郎君慢點吃。”

“餓死我了,昨日才喝了兩碗粥,可算是把人熬走了。我今日表現不錯吧?”蕭彧眉飛色舞。

裴凜之坐在他旁邊,伸手替他抹去嘴角的蛋黃:“沒想到郎君還有如此天賦,凜之佩服之極。”

蕭彧嘻嘻笑:“沒想到我演技還不錯,真是小瞧了自己,嘻嘻。謝謝你配合我演出啊。”

裴凜之笑:“凜之甘之若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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