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奕沒想到，那天是她第一次見到卞琰的媽媽，也是最後一次。

班裏有人說，卞琰的媽媽去世了。

怎麽去世的？

聽說是家裏發生了爭端，從窗戶跳下去的。

這個小道消息不知道從哪個地方傳來的，佟奕下意識地看向秦玥。

她是掌握信息最多的人。

秦玥回看她，盯著她的視線很冷。

等到學校風言風語像柳絮一樣飄蕩在整個校園，消失半個月的卞琰回來了。

他比往常更加陰沈，有時候會盯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麽。他幾乎不怎麽說話，就連裴宇走過去，他也只是淡淡地“嗯”了聲。

如果將他比作一棵樹的話，那這棵樹一定快枯萎了。

死寂，拒絕交流，把自己封閉起來。

他雖然坐在教室裏，但是心卻不知道在哪裏。

父親出軌，母親去世，佟奕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只是默默去小賣部買了盒牛奶，又特意讓老板熱好牛奶，用紙巾包著，悄悄放在卞琰的桌子上。

佟奕晚自習下課的時候，正走在路上，就接到了卞琰的電話。

同她一道的寧笑笑望了眼她：“是卞琰打的嗎？”

“嗯，笑笑你先回寢室吧。”

佟奕是在一棵樹下發現卞琰的。

他蹲在樹下，仰著頭，路燈的光撲打在他蒼白的嘴唇上。

“佟奕。”

他叫她的名字，那麽脆弱。

“什麽都變了。”他說，然後揚起唇無力地笑了笑，“這是不是報應？”

“什麽報應？”

他沒有細講，那雙玻璃珠一樣明凈的眼睛此刻好像染上了霾，灰蒙蒙的，讓人辨不清他的情緒。

佟奕向前一步，想靠近他。

他反而後退一步。

“就這個距離吧。”他說。

於是佟奕就站在原地，靜靜地等著他要說什麽。

“聽我講個故事吧。”

他憋了那麽多天，可能是找不到一個比她更合適傾訴的人，此時此刻面對著她，竭力想維持平靜的聲線來敘述，只是語末的聲音稍微有點顫抖。

他說的故事，一部分是秦玥講過的，一部分是最近發生的。

故事的主人翁一開始是他的爸爸和媽媽。

他的爸爸和媽媽相差了十五歲。

當年，他爸為了他媽的家產，用一根棒棒糖，騙走了傻子媽媽的心，緊接著熬死了他的外公，得到了卞家的家產，從一個路邊賣地攤貨的到開了家服裝廠。

他爸有時候生意不如意會家暴他媽，他從小都看著，卻無能為力。

他討厭他的爸爸，討厭他的媽媽。

更討厭自己。

再然後，他爸或許是因為生意，所以回來的次數不那麽多。他和媽媽度過了風平浪靜的一段時間。

只是沒想到，他不是因為忙生意，而是找了別的女人。

這個女人還有孩子，三四歲大。

算算時間，正好是外公去世後不久，他就跟別的女人好上了。

他的行為舉止越發放肆，甚至把小三和孩子帶回了他和媽媽的家，說是要讓他們凈身出戶。

他完全不愛他這個兒子，只說卞琰跟卞美霞姓，不跟他姓，所以不是他的兒子。

他的媽媽來學校找他，可是他卻一籌莫展，他十六歲，除了打架什麽都不會。

他討厭自己的無能為力，在烏煙瘴氣的家待著煩悶，就出去了。

沒想到，在家的媽媽卻在他出去的這段時間，被爸爸活活用言語逼得跳樓。

在樓下的他聽到沈悶的聲音。

是世界轟然倒塌的聲音。

卞琰說到這裏的時候，停頓了很久很久，他的聲音帶了點鼻音。

他刻意躲避光，站在陰影裏，不讓佟奕看見他的表情。

佟奕不管不顧，強行從光明處走到陰影。

她拉住他的手，踮起腳，一手從肩膀處環住他的後頸，一手從腰邊繞過。

給了他一個久久的擁抱。

她輕輕拍打他的背，說：“我看不見的。”

過了半晌，微涼的液體透過輕薄的短袖校服，傳導給她，她的整片肩膀似乎跟著也涼了。

“我有一瞬的念頭是想要變好的，但是一切都來不及了，變化得太快了。之前試圖對你做的事，對不起。”

這是他第二次道歉，第一次是為了情書，但是這一次，佟奕不知道是為了什麽。

他的聲音輕輕落在她的耳邊，似嘆息又像是下了某種決定般堅決。

“就到此為止吧，不要再靠近了。”

“我們說再見吧，佟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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