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情發生在體育課後。

跟往常一樣，體育課是常規的伸展運動和跑步，男生酣暢淋漓地打球，女生躲在樹蔭下玩點小游戲。

玩的時候很爽，鈴聲一響，同學們才驚覺精疲力盡，炎炎夏日出了一身的汗，臉蛋通紅，三兩成群，去了學校的小賣部買冰淇淋，解渴降溫。

佟奕也不例外。

她穿著黑白色短袖校服，頭發高高紮成馬尾辮，沒有劉海，額頭光潔飽滿，哪怕沒有過分運動，發際邊也悶出了一圈細密的汗。

為了避熱，佟奕走在學校的小道樹蔭下，咬著冰淇淋，跟好朋友說說笑笑地回到教室，期間裝作不經意地環視四周，找他的身影。

他正跟他的好兄弟們嬉笑打鬧，陽光在他的睫毛上灑下金色的亮片，又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梁。

見他似乎快轉過頭來，佟奕連忙收回視線，裝作若無其事，舔了下唇角的奶油，接了句同行朋友說的話。

寧笑笑敏銳：“佟奕，你剛看什麽呢。”

“沒、沒有，就隨便看看。”

寧笑笑對她笑得揶揄，佟奕提高聲音，又帶了點惱羞成怒：“真沒有！”

這個時候的佟奕，完全沒有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走到教室，冰淇淋差不多就吃完了，她把包裝紙往教室後的垃圾桶一扔，還沒坐到座位上，就聽見講桌上傳來一聲下意識的驚呼。

她一怔，隨即望過去。

學習委員抱著一大摞作業放置在一旁，然後從多媒體上撚起一張紙。

佟奕認出這只是一張普普通通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紙，但不知怎的，她心裏有點不安。

下一秒，學習委員就準確無誤地把目光鎖定在她身上。

佟奕兀得一驚，但還沒反應過來，只眼神迷茫地跟學習委員對視。

學習委員是個微胖的女生，眼睛很漂亮，又大又圓，像是洋娃娃。

她也懵了兩秒，略微不自然地想把那張紙攥成一團，結果紙張才剛揉起一個小角，一只手從側邊把那張紙抽走。

男生人高馬大，劉海遮住額頭，皮膚有點黑，笑起來露出了大白牙。

本來是陽光開朗的長相，但佟奕盯著他的笑容，總覺得裏面藏了幾分不懷好意。

他是那個人的朋友，經常在一起打籃球，也是班上的體育委員。

體育委員先是裝模作樣地探查了一下紙上的內容，然後誇張地念起來。

“卞琰同學，可能你不知道我是誰，但沒關系，我只是想告訴你，你是個很好的人……”

他剛剛念了第一句，佟奕的腦袋嗡地一聲，一片空白。

“……你曾經說過沒人喜歡你沒人在乎你，但是我超級喜歡你……”

體育委員還在念，班上一頭霧水的同學頓時恍然大悟：“這是哪個不長眼的喜歡我們班卞琰啊？情書直接送過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佟奕總覺得同學中有些視線似有似無地落在她身上。

佟奕站在原地，不敢動彈。她不敢承認，那封“情書”是她寫的。

其實她本意不是情書，那只是一封永遠不會寄出去的信。

好丟人好丟人。還當著全班的面。

她只希望不要被發現是她寫的。

然而她的臉上不爭氣地升起紅暈，仿佛在明明白白地宣布就是她寫的。

被告白的卞琰正挽起袖子，收拾桌上的書，等體育委員念了兩句話後，他反應過來，朝佟奕這邊看了一眼。

“……你常對我笑，眼睛亮晶晶的，怎麽會有男孩子眼睫毛那麽長，笑容那麽幹凈，為人又很仗義……誒？你幹嘛卞琰。”

不知道什麽時候，卞琰已經走上講臺，把那封情書搶過來，塞進自己的校服口袋裏。

“沒幹嘛啊。”他彎眼笑起來，語氣堪稱溫和。

體育委員急了：“你不是說……”

卞琰瞥了他一眼，他立刻住嘴。

“到此為止吧。”卞琰壓低聲音。

正巧語文老師走進教室，這場鬧劇在上課鈴響的時候便默默地休止。

佟奕跟著呼出一口氣，若無其事地回到座位。

同桌是個紮著馬尾辮的斜劉海女孩，見她坐下，只掃了她一眼，沒有說什麽。

佟奕松了口氣。

好像沒有人發現是她寫的。

她也以為這件事可以過去了。

結果沒想到晚自習的時候，一個小紙團咕嚕嚕滾到她桌上。

她把筆放下，擡頭看傳紙條的同學。

同學指了個方向。

——是卞琰托他傳的。

卞琰恰巧回頭，對她笑了笑，然後又轉過去。

佟奕這時候說不準自己的心思，有點小驚喜，有點害羞意外，有點小害怕，但高興的心情居多。

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打開了紙條。

紙條上是卞琰狗爬的字體，歪歪曲曲的，像是纏鬥在一起的蝌蚪。

——晚自習下了留一會兒，有點事。

佟奕反反覆覆把這句話看了幾遍，確定沒有遺漏的信息，才認認真真把這張紙條折疊放好，塞進自己的筆袋裏。

做完這件事，總覺得莫名的害羞，她甚至不敢擡頭看講臺上守自習的老師，只能悶頭寫作業。

寫的時候心不在焉。

一道題目看了好幾遍，不在腦海裏過。

同桌翻頁了，見她沒動靜，奇怪地撞了她一下：“發呆呢。”

“啊，沒有沒有。”佟奕慌亂解釋，“題有點難。”

幸好同桌是個粗神經的女孩，聽了她的說明，“哦”了聲，相信了。

還剩四十分鐘下晚自習。

佟奕只能耐著性子解了一道題，便怎麽都寫不下去了，她幾乎是不停地擡頭，看墻上掛著的鐘表。

怎麽時間過得那麽慢呢？

剩最後五分鐘，秒針滴滴答答地轉。

她又開始慌張，時間怎麽過得那麽快，她還什麽都沒準備好。

不僅如此，她做不出題喜歡撓頭，發型肯定亂掉了。

然而不管她怎麽想，約定的時間還是到了。

一陣下課鈴聲響起，她焦躁地坐在座位上，沒有動作。

同桌問：“佟奕，你不走嗎？”

“啊，我待會兒走。”

“你還沒寫完嗎？回寢室寫唄，待會兒教室燈要關了。”

“呃，”佟奕幾乎耗費全部精力去回答這個問題，“沒事，我還剩下幾道，幾分鐘就搞定了。”

“那我等你？”

“不用了，你跟笑笑一起走吧。幫我帶份涼面。”

好說歹說，同桌終於走了。

佟奕這下可以把視線放在卞琰身上。

她喜歡看他認真的樣子。

他寫作業的時候，姿勢很正，身姿挺拔，低垂眼睫，神情非常專註。

常與他同行的兄弟們背著書包問他走不走，他搖搖頭。

佟奕看到體育委員朝她這邊望了眼。

——他明顯是知情的。

佟奕自以為瞞得嚴嚴實實，此刻有幾分難堪。

喜歡別人不是一件丟人的事，但如果喜歡的別人不喜歡自己，那就是件丟人的事。

尤其是喜歡的人還有個朋友知道這件事，大家又都還是同班同學，被拒絕了多尷尬啊。

佟奕越想越難堪，簡直想學鴕鳥把自己的頭埋起來。

還好體育委員沒說其他的話，得到卞琰的回覆，朝她看了眼就走了。

佟奕坐在座位上，等卞琰過來。

結果這貨平時不好好學習，到現在還裝模作樣起來，竟然真的在埋頭苦學。

佟奕足足等了五分鐘，他都還沒動靜。

教室裏人都走光了，白色燈光照亮每個角落，只剩下他和她。

佟奕心頭發噎，把自己的東西裝進包裏，然後走到卞琰桌旁。

“找我有什麽事嗎？”

“昂？”他擡起頭，表情還有點呆，過了半天好似才想起來之前給了她一張紙條，讓她晚自習結束之後留一下。

卞琰把練習冊推到她面前：“這道題可以跟我講下嗎？老師講類似的題，我不小心睡著了。”

讓她留下來，其實就是為了給他講題？

離譜子。

佟奕深呼吸一口氣，平覆心情，拿起筆正準備開始講題，就見卞琰收回了練習冊。

佟奕：？

卞琰一點點笑起來，先是嘴角露出一個小縫，隨後眼睛彎起來，成一條線，像是小狐貍，嘴巴咧開，牙齒雪白。

“逗你玩呢，傻不傻。”他笑得前仆後仰，伸手從校服兜裏取出紙團，“以後這東西要小心保管。”

他把紙團塞進她手裏，微涼的手指尖劃過她的掌心。

也許是這一點點觸碰，讓她多了點勇氣。

“這是給你的。”佟奕說。

卞琰的笑容一點點收斂起來，眼睛裏帶著某種探尋，良久，像是隨口問了句：“喜歡我啊？”

佟奕摸不準他的表情，一時之間不敢點頭。

卞琰坐在課桌前，雙手抱胸，靠在椅背上，側仰著頭看站在課桌旁過道上的她。

“你還喜歡過誰嗎？”

這個問題可以答。

佟奕堅定地搖搖頭，隨後想起了什麽，連忙點點頭。

這下輪到卞琰扣問號了。

佟奕解釋：“我還喜歡我的爸爸媽媽。“

“……”卞琰，“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按照你的意思，應該沒有了。”

她的杏眼偏圓，看人的時候單純直白。

卞琰跟她對視片刻，有點不自在地咳了聲：“保安快來檢查了，我們先走吧。”

他利索地收拾東西，提著佟奕的書包帶子，走出教學樓。

校園裏一排黃澄澄的路燈，照得氣氛格外暧昧。

卞琰走在前面，十六歲的少年人個子抽高，身材瘦削。

他不愛把校服外套的拉鏈拉上，於是衣角在夜風中蕩漾起弧度，空氣中還有他身上洗衣液的味道。

佟奕默默悶頭跟在他身後，不願意出聲打破這靜謐。

最後卞琰把她送到女生宿舍樓下，對她揚揚下巴：“上去吧，我走了。”

佟奕：“好，拜拜。”

“沒話對我講了嗎？”卞琰站在路燈下，橙色燈光柔和他的臉部輪廓，顯得他整個人格外讓人親近。

“嗯？”佟奕頓住腳步，轉頭看他。

“你好呆啊。”他禁不住笑起來，隨後又問道，“你什麽時候喜歡我的啊？”

佟奕回想了一下，立刻被羞得臉頰泛紅，連忙搖搖頭，結結巴巴地說：“我其實也不記得了。時間不早了，我先走了，明天見。”

她才不會承認，開學之際，當他面對她露出笑容，就喜歡上了他。

——即使那個笑不是對她，而是對她身後的體育委員。

佟奕進了宿舍樓，腳步頓住，忍不住回頭，看到他的背影。

他的影子慢慢拉長、變淡。

直到看不見他的身影，佟奕這才邁步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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