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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祝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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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章殿上星君齊聚, 予霄被帶到上章殿的時候神情已經由悲傷變得認命,他拜倒在地,對殿中站著的雎安說:“予霄多謝宮主引渡心魔之恩。”

雎安微微點頭, 柏清恨鐵不成鋼地發問:“你一向勤勉努力, 為何闖下如此大禍, 要偷盜不周劍!”

予霄身子一顫,背伏得更低了。

“我……”

他不知道能辯解什麽,該辯解什麽。

他出身低微, 只是雲聲門門主家仆的兒子,當年柏清去雲聲門做客, 挑中了他入星卿宮做弟子。那時他為仆為奴多年的父母第一次擡起頭來, 露出欣喜驕傲的眼神。

雲聲門門主的兒子雲致沒能入選, 一貫頤指氣使的雲致大發雷霆,無所不用其極地侮辱貶低他和他的父母。他一朝被選中正是年少氣盛,就在雲致面前立了重誓,說有朝一日要成為星卿宮的全榜首。

他聽說此前只有天機星君雎安做到了這件事, 那這一定是件了不起的事情,雎安能做到他也能做到, 他也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

但是星卿宮是什麽地方,天下英才匯聚此處。他在雲聲門時也是小有名氣的“神童”,可一到了星卿宮才發現, 他這樣的人只能算是普普通通。

就像天梁星君所說的, 予霄一向勤勉努力, 弟子中最早起床練武,最晚溫書休息。他明明已經做到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在星卿宮的這一班弟子中也只能勉勉強強排在中游,每次小考都進不了前五十。

他絕望地發現他並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人, 天賦的差距仿佛無法填補的溝壑,做什麽都是杯水車薪。

此番雲致和雲從來星卿宮客居,抓住機會對他百般嘲諷,他偏偏無從辯駁,唯有撐著一點自尊,寧願挨剮三十刀也不下跪。

他想著,若他的天分再高一些就好了,如果有辦法能讓他成為真正的天才,像是雎安和戚風早這樣就好了。

“一直有個說法,說不周劍雖然是兇劍,但是力量極強,若是能駕馭住它就可以修為大增。雎安師兄這麽厲害,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他擁有了不周劍。”晏晏一邊磕著瓜子一邊說道。

這場混亂之後即熙找來了織晴,晏晏和蘭茵了解情況。她把屋裏的爐火升得暖暖的,三個人圍著桌子嗑瓜子,即熙撐著下巴不屑地說:“這個說法倒是沒錯——但是他居然自認為能駕馭不周劍?不周劍是什麽樣的神兵利器,它無法被毀掉只能被封印,幾百年間就只向雎安低過頭,雎安能駕馭他就覺得自己也行了?”

織晴捧著臉,嘆息道:“大概是被逼急了,鬼迷心竅了吧。予霄師弟一直特別要強,我聽說他家裏是雲聲門的仆人,他當年被選入宮做弟子是天大的榮耀,他父母也跟著揚眉吐氣,他怎麽能灰溜溜地回去。”

“那也不能偷不周劍啊,他沒想過自己控制不住真殺人了怎麽辦?這是多可怕的事情啊!”晏晏就沒什麽同情心,倒是憤怒占了上風。

蘭茵接茬,有些於心不忍地說:“予霄肯定會被逐出師門的,這輩子就算完了。”

這一桌子人接二連三地嘆氣,她們和予霄私交也不算深,雖然有憤怒但是也覺得可惜。

即熙看她們皺著臉不免覺得有些好笑,她把手放在火爐邊烤著,漫不經心地說:“逐出師門免不了,但是這輩子就完了也不至於。予霄在被不周劍控制的時候,好幾次差點殺人但生生被他改變了揮劍方向。手握不周劍時,整個人會充滿了了暴戾和憤怒,他在這種瘋狂中能保持理智非常艱難,便證明他從心底裏不想傷人。他本心不壞。 ”

“這樣的人,雎安是不會放任他毀了自己的。”

上章殿內燈火灼灼,予霄坦誠了心中所想,和他去偷了戚風早的符咒破封印拿到不周劍的過程,上章殿上安靜了一會兒。

思薇看著他,面露不忍之色,似有觸動。

雎安沈默片刻之後,說道:“這次雖有人受傷但大都是輕傷,你並未殺人。然而偷盜不周劍罪不容赦,去靜思室領鞭刑,明日你便退籍離宮,下山回家吧。”

予霄伏於地上,慘淡一笑。

當年他離開家時是何等的風光體面,雄心壯志,如今卻因為這鬼迷心竅多年努力付之一炬。

可就算他不病急亂投醫地去偷不周劍,他就能通過大考進封星禮嗎?無論怎麽做他都比不過他的那些聰慧優秀的同門們,一切終究是癡心妄想。

他這輩子,就這麽完了。

予霄這麽想著,恍惚間聽見腳步聲,一雙黑色雲靴出現在他的視野裏。他懵懵地擡起頭來,看見雎安站在他的面前,一身黑衣銀紋,銀線繡著他夢寐以求的二十八星宿圖,如同身披一片深邃夜空。

雎安蹲下來與他的身體平齊,那雙空闊的眼睛裏一派安然沈穩,予霄心裏想著雎安師兄還有什麽懲罰給他?

“予霄,按你所說,你一心想要提升修為得封星君,你可有想過封星君之後要做什麽?揚眉吐氣,讓雲致他們承認你的優秀,然後呢?”雎安淡淡地笑起來,語氣平穩。

予霄怔了怔。

“你的不甘心並不會因為封了星君而終結,你仍然會遇到許多無能為力的事情。即便是我在這個世上,也有太多力不能及。那時你又要不甘心,為何不能成為真正的神明?”

“這個世上沒有什麽終點值得你鋌而走險丟掉本心,因為除了死亡之外,一切都不是真的終點。”

雎安舉起手,食指與中指並攏放於額上星圖間,銀白的光芒纏繞指尖形成覆雜的符文。他將手指移到予霄的眉間,說道:“太昭在上,以天機之名賜福,以佑善良。”

予霄睜大了眼睛楞楞地看著雎安,那銀白的光芒便順著雎安的手指沒入予霄的眉間。

雎安師兄沒有給他懲罰,反而給了他祝符。

予霄慌忙道:“師兄……宮主,你是不是弄錯了,我……”

雎安淡淡笑了一下,慢慢地條理清晰地說道:“世上生民萬萬,星君不過三十六人,千百年來飛升的修士不過二十幾人,這條路原本就狹窄。在這條窄路上掙紮而痛苦,不如去尋自己的路,過自己真正想過的生活。別人眼裏好的,未必就適合你。”

“無論走哪條路,我們都殊途同歸,這一生只要對得起自己,便是成功。”雎安微微笑著,眼睛裏映著予霄驚訝羞愧的臉龐。

予霄顫聲說道:“可我要是作了惡,反噬了你……”

雎安搖搖頭,他伸出手去摸到予霄的衣襟,然後慢慢移到肩膀處拍了拍:“不周劍嗜血,除我以外的人拿到它很難不殺生,但你克制住了。予霄,你做了錯事,但這不代表你是惡人。”

“你已經為你犯的錯付出代價。從此之後你仍然要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地活在這世間。我相信你會這樣,所以給予你祝符。”

予霄怔怔地看著雎安很久,眼睛慢慢地變紅了。

光明磊落,堂堂正正。

不知道為什麽,這八個字一瞬間刺中了他的心扉,他想他這輩子居然還配得上這幾個字。

從天下最受敬仰最良善的人口中聽見這句話,這世上或許還有屬於他的路可以走。

他拜倒在雎安身前,額頭貼著地面,低聲嗚咽起來。仿佛要把他這些年郁郁不得志的痛苦都哭出來一般,淚流滿面。

“但凡有一點兒光亮,雎安就能從淤泥裏找到金子,就像這樣。”即熙扒拉著爐灰,從裏面找到了晏晏剛剛掉的珍珠扣子。

晏晏寶貝地接過自己的珍珠扣子,擦擦灰說道:“是啊,柏清師兄之前也說,連貪狼星君那樣離經叛道的人都被雎安師兄管住了呢。”

“……”

即熙揉了揉太陽穴,柏清什麽時候才能不在樹立反面形象的時候帶上她?這七年裏就沒有新鮮的例子了嗎?

織晴有些好奇地問即熙道:“師母,你為什麽對不周劍這麽熟悉?”

即熙一口茶就嗆了嗓子,她心虛地輕聲說:“有所耳聞,有所耳聞。”

她找來織晴晏晏和蘭茵就是來問予霄是何許人也的,幾碟瓜子下肚,大家閑聊得差不多了,即熙就送她們回去。

月光皎潔寧靜,姑娘們挽著手走在一起,蘭茵拉著即熙的胳膊,往析木堂的方向看了看。那裏還是一片漆黑,雎安還沒有回來。

雖然表白被拒絕了,蘭茵的少女心思仍然不能斷絕,她感嘆道:“不知道將來誰有這個福氣和雎安師兄在一起。雎安師兄多麽溫柔可靠啊,你看今天那麽多人的心魔,他說渡就渡了,好厲害。”

引渡來的心魔需要很久才能凈化掉,在外人看來是強大,對雎安來說應該是不小的負擔,只是他不從來不會提起罷了。

即熙又想起了黑氣籠罩中的雎安,心裏又有些不舒服,像是有一口氣在不上不下堵得慌。她說道:“他就是太習慣於承擔責任了,誰有心魔都可以來找雎安,那雎安要是有了心魔呢?”

他是天下人的退路,可是他自己沒有退路。姑娘們聞言十分驚訝,蘭茵不假思索地笑著說:“師母您說什麽呢?雎安師兄怎麽會有心魔,他可是天機星君,是天下良知啊。”

話音剛落,一向嬉皮笑臉的師母大人停下了步子,姑娘們不解地回頭看她,只見她在月光之下沈默著,雙眸瑩瑩發亮。

她嚴肅地,擲地有聲地說道:“雎安也是人,他只是個凡人。”

語氣裏有些憤慨,但更多的是無奈。

她還記得有一年,雎安去試煉的地方邪祟肆虐,許多人莫名發瘋。他被當地百姓認作邪祟異端差點燒死,因此受了重傷。她和柏清去接雎安的時候他甚至不能行走,只能先就地養傷。

附近幾個城鎮的百姓聽說他是主善的星君,不知多少人帶著自己的家人,過來求雎安驅除煞氣引渡心魔。

她就把這些差點害死雎安又過來求助的人堵在院門外,來一個罵一個,來兩個罵一雙,柏清都攔不住她。

她清楚地記得有個中年男人,伸著脖子扯著嗓子說道——他就是天機星君啊,生來就要做善事的,和我們計較這些過錯,也太小氣了吧!

——既然是做善事的星君,怎麽能對我們見死不救呢!

她看著這個男人的眼睛,在看向他身後那些默默無語的百姓的眼睛,瞬間明白了他們都是這麽想的。

他們視雎安的善意為理所當然。

即熙突然理解了為何雎安出門在外時,肩上總是停著兇狠的海東青,手裏握著上古兇劍。若他不這樣強悍,不知道會被這些人怎樣盤剝。

從那以後即熙常常覺得那些對天機星君的誇讚是脅迫,是勒在雎安脖子上的繩索,是逼迫他犧牲的毒藥。

所謂“他可是天機星君啊”,她討厭這種理所應當的語氣,她替雎安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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