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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定海神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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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定海神針

時間約莫過去一刻,衙役取來邸報摘錄,沈雲卿詳細翻看了最近十年的重要事件,不乏大旱洪澇,地震瘟疫等災情記錄。

見沈雲卿看的很是仔細,王曦照徑自問道:

“沈公子,邸報摘錄乃歷年各地重大輿情,雖有災情記錄,但要說與江南大旱有何關聯,是否牽強附會了。”

“無憑無據,自然是牽強附會。但草民方才也說了,此地洪澇,而別地幹旱,乃雨水縱橫交替所致。常年各地雨水充足,洪澇旱災僅十之一二,乃雨水消長平衡,而災年各地旱澇頻發,實則雨水失調所致。

我觀近三年河南、河北兩道風調雨順,京畿、關中略有歉收,而反王周照寧盤踞之巴蜀去年有大旱,天府之地尚且大旱,而長江源頭發自巴蜀,長江下游豈能不旱,而且兩湖道未必能幸免。”

邸報摘錄驗證了此前諸多猜想,河南、河北兩地連續三年豐收,但三年前兩地幹旱兩年,而在往前推,河南、河北,又發三年洪澇。

而京畿、關中地區連續七年雨水偏少,雖算不上大旱,但產糧持續七年低於常年。

兩淮地區從四年前開始雨水增多,去年爆發洪澇,持續兩年,四川地區去年大旱,兩湖去年冬麥已有冬旱跡象。

簡而言之,蒙古高原上空的雲帶,長期盤踞在東北和黃河流域,而四川、甘陜地區的大旱和半幹旱,產生的副熱帶高壓,擋住了蒙古高原的冷空氣,沿秦嶺山脈南下,補充中西部腹地雨水,削弱了大氣循環。

一旦這個過程發生逆變,整個氣象形式將發生根本轉變。

江南風調雨順二十多年,去年、前年江淮道連續兩年有洪澇,可見是原本南下的暴雨,都下在了江淮流域,洪澇因此沒有波及江南。一旦北方水汽補充減少,江淮洪澇收尾,江南的雨水也將減少。

而關中、京畿、四川等地的旱情將得到緩解。

幹旱和洪澇,既是地貌、水利工程的積累,也是氣象條件的擠壓,當人力無法改變地貌引導水利資源,天氣的異常,必然導致地理因素的災害。

王曦照雖然是水工營造出身,但跟他講氣象趨勢,顯然是雞同鴨講對牛彈琴。

沈雲卿略略講了些皮毛,他便不再深入多說,說多了顯然是自己找不痛快。

將摘錄交換王曦照,沈雲卿起身道:

“王大人,常言道有備無患,雖然天災不可測度,但有所準備總是好的。草民家中尚有瑣事雜務,今日便告辭了。”

“那好,沈公子請便。”

“告辭了。”

擡手略施一禮,沈雲卿徑自裏去。

看著漸行遠去的背影,王曦照若有所思撚著下顎短須,心中暗忖:

“此人見識非凡吶……”

兩日後,沈家買下了沈宅東墻外的空地,建起了圍墻和糧囤,趁著糧價尚低之際,大舉購入稻谷。

與此同時,沈雲卿打發人去江淮和北方買耕牛,遷回寧陽,坐等下半年收地。

農耕時代,但凡天災人禍,自耕農生計無著,再逢強征暴斂墨吏橫行,先賣地,再賣耕牛,活不下去,就只能遷徙逃荒。

當這股能量積累到足夠量級,隨便一個火星,都可能造成大範圍的農民起義。

縱觀歷史,單純的農民起義,沒有巨商和權貴的暗中推動,從無成功。但對農民起義,對國家生產力、生產關系的廣泛破壞,將最終動搖政權執政的根基。

五月十三,劉巖鏡應蘭陵刺史李義清之邀,前往府中做客。李義清擺了一桌小宴,二人就在後宅廂房中閉門談著秘事。酒過三巡之際,劉巖鏡說:

“李大人,沈嚴良抵押借款至今,分文未還吧。”

李義清吞下一口佳釀,意猶未盡說:

“不出劉員外所料,本官到今天,連一分銀子也沒見著,還是你劉員外手段高啊,呵哈哈……”

“哪裏,哪裏,還不是多多仰仗大人照拂,若無大人,焉能有劉某今日。”

“呵呵……”李義清很是享受恭維之詞,提筷吃了口白切牛肉,收斂隱隱的醉意,湊近了劉巖鏡神秘說:“劉員外,你可知今日本官為何要請員外敘舊啊。”

“不知,還請大人賜教。”

李義清的話外之音,劉巖鏡自然是知道的,但他不知道是否另有玄機。

這時李義清聲音又是壓低了三分,神色也愈發神秘起來,他說:

“不瞞劉員外,我師弟從神都托人捎話來說,我大岐遠洋南洲百夷的官船不日將停靠秀州,希望本官能代為墊資購買些香料和名器,不知劉員外可有意呀?”

“可這都是聖後的貢品,是要殺頭的呀!”

劉巖鏡緊張說道,他去年就聽說女帝派遣遠洋船隊,南下南洲百夷采貢品,利潤極是可觀。

這“南洲百夷”也就是今天東南亞諸國,由於盛產香料、玉石、珠寶、紅木,在中原市場需求極大。

因航海技術、船只噸位制約,地理認知的局限,海上貿易的總量比之宋、明、清三朝十分稀少,香料和海外珠寶漸成奢侈品,由此產生的暴利貿易被朝廷所壟斷。

地方和個人既沒有遠洋船只出海,也沒有許可經銷權,遠洋船隊帶回的奢侈品作為貢品,被皇家獨享。

同時也被作為朝廷壟斷的商品,銷往富庶州縣和西域諸國,交換商品互通有無,換取金銀貴金屬,於是南洲的香料價格在帝國內炙手可熱奇貨可居。

但凡只要有需求,就一定有市場,哪怕是進貢給皇帝老娘的貢品,只要有足夠的利,依然有人鋌而走險。

見劉巖鏡猶豫不決,李義清繼續加碼說:

“劉員外,這可是難得的一次機會,不瞞你說,這是定海神針交辦的差事,幹好了有賞,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呀。”

“這麽說,此事有把握?”

“那是當然,若無把握,本官焉能幹這掉腦袋的事,只要劉員外願意墊資,大內裏的定海神針願以三成利的價錢,用黃金購買,劉員外意下如何。”

聽到“黃金”二字,劉巖鏡眼神也變得熠熠生輝,但他仍不放心:

“不會節外生枝吧?”

李義清不以為然搖了搖頭,臉上的酒紅此時更像是小意思,他說:

“放心吧劉員外,既然是聖後手邊的定海神針,自然有定海之妙處。況且說,劉員外在蘭陵,為定海神針鞍前馬後任勞任怨,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焉能加害員外啊。”

“既如此,劉某願效犬馬之勞。”

“這就對了嘛,到時候,劉員外可別忘了本官這引薦人呦,呵哈哈……”

“是是是,劉某今日全憑大人所賜,在下感激還開不及,哪裏能忘了刺史大人的大恩大德,劉某先幹為敬。”

言畢,劉巖鏡斟酒自滿,端起酒盞一飲而盡。

少時片刻,廂房外傳來管家說話:

“老爺,有寧陽縣令王大人的書信。”

“送進來吧。”

話音落下,管家推門而入,將王曦照的手書轉給李義清,轉身又退出廂房,隨手將門關上。

這時劉巖鏡說:

“李大人,劉某聽說這寧陽縣令王曦照非識時務之人,為何要放在寧陽任上,改派他人豈不更好?”

“劉員外有所不知啊,這王曦照雖然是戶部舉薦,但卻是工部的人,工部現如今雖然無足輕重,但工部尚書林毅賢畢竟是三皇子的舅舅。

七王之亂,林毅賢與聖後同氣連枝,現如今周照寧尚未伏誅,這裏面的奧妙,應該不必本官多說了吧。”

工部是六部之中姥姥不疼舅舅不愛,利害關系相對最淺的衙門,用錢有戶部卡著,用人有吏部、禮部盯著,用兵沒有一兵一卒,貪贓枉法戶部舉報,也不給你這個機會,刑部、禦史等著折騰你

七王之亂時,現在的工部尚書林毅賢,是淑貴妃的長兄,外甥和家眷都在帝都,即便不為外甥著想,也得為自己家眷留條後路,最終也只能選擇倒向女帝。

作為政治上的回報,七王之亂末,工部得到了舉薦賢吏的回報,王曦照就被踢到了江南道出任寧陽縣令。

此時李義清一目十行看過來信,神色頗為不屑,不禁冷笑道:

“呵呵,小小的七品縣令,也敢妄言天災,簡直可笑!”

劉巖鏡聞訊不解,忙是問道:

“王大人所言何事,令刺史大人如此不悅?”

“王曦照言,太平湖水比往年有所減少,便斷言今年江南大旱,故要本官收儲稻米用以賑災,豈不可笑。劉員外,你自己看看。”

接過信函,劉巖鏡一目十行迅速閱看,隨後他說:

“最近二十年餘來,江南一直風調雨順從無旱澇,最近一次也是三十二年前宗谷年間發過洪災,距今已有三十餘載。況且說,江南水網眾多,雨水豐沛,洪澇遠甚大旱,王曦照僅以一湖之水為據,不免托大了。”

“可不是。本官在蘭陵主政十二年,縣令不是沒做過,河中的水少,湖中的水多,乃常有之事,從無定論。王曦照卻以此為憑,斷言今年有旱,豈非滑天下之大稽,不理他。”

其實李義清、劉巖鏡說的都有道理,水位漲落都是正常現象,江南水網眾多,災害以洪澇居多,旱災極少,同時背靠東海,水汽補充相對充足。

但這是局域氣象和積累經驗認知基礎上得出的結論,放大到全球,大氣環境通盤考慮,一反常態出現違背經驗的結果是大概率事件。

於是王曦照的來函就這樣石沈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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