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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五章 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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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黑黢黢的山峰上,緩緩聚攏了一批不知名的生物。浮燈照耀下,只能隱約看見它們的輪廓。深淵之中無活物,它們都是以深淵中的骸骨為骨架,勉強造出可以自由活動的軀體。

光是做到這一點,也得是實力比較高的深淵生物。

樊冬很快註意到周圍的變化。他借著浮燈看去,很快瞧清了那些深淵生物的模樣。也許是因為周圍都沒什麽能看的家夥,這些深淵生物都自暴自棄起來,長得十分隨心所欲。

比如吧,有位老兄居然給自己裝了六條腿!真是服了它了。

更要命的是,由於深淵永遠一片漆黑,所以它們連眼睛都不給自己裝了,靠著感知能力自由地朝目標游蕩著。

所以說,不管什麽時候,沒有追求的人都最可怕。

樊冬瞅了眼兩人份的火鍋,想了想,搬出口超級大鍋擺出去,笑瞇瞇地往裏面倒湯底。

一塊靈石在鍋底充當火源。

大鍋裏的湯底很快沸騰了,咕嚕咕嚕冒出騰騰熱氣,香味飄散在四周,吸引了更多深淵生物朝這邊湧來。

要不是愛德華的氣息太過危險,它們早就撲上來了。

在深淵生物們猶豫著不敢上前又舍不得走的時候,一批排成兩列的深淵士兵目的明確地朝愛德華走來。接著,它們在愛德華面前屈膝半跪,行了個大禮,竟像地上的士兵一樣訓練有素!

樊冬瞅向愛德華。

愛德華握了握囚神。他也沒想到,自己不過統領過它們一段時間,它們居然會記憶至今。他擺擺手,讓深淵士兵們起來。

樊冬笑瞇瞇地邀請它們一起吃肉。

吃這個動作早已被深淵生物們遺忘。不過它們具有一定的學習能力,看到樊冬和愛德華圍著小火鍋吃肉,它們也圍到大火鍋旁邊吃肉。

第一口肉入嘴,它們已經徹底被征服了。

深淵裏充斥著毒霧和寒冰,暖洋洋的熱湯、香噴噴的肉片,簡直美妙到令人想流淚。這是什麽樣的感覺?真的太讓人懷念了。好像已經很多年了啊,很多年沒有——

咦?難道它們以前吃過?

深淵生物們擡起頭來,茫然地四望。有光,周圍有光啊。光是什麽?感覺很溫暖,很美好,很想合上眼睛好好睡一覺……咦?眼睛?

深淵生物們茫然的臉上緩緩開出一條縫隙。

很快地,它們看見了眼前亮著的浮燈。這真是它們見過的最漂亮的東西,小小的一個浮燈,卻能照亮一大片。

它們看見了周圍的山峰,那怎麽能稱為山峰啊!那麽荒涼,連半棵草都沒長。

它們生活的深淵,原來是這樣的嗎?

不知道為什麽,有人抽噎著哭了出來。有種怪異的氣氛在深淵生物中蔓延。

原來它們生活的世界,看起來這麽醜陋、這麽可怕。好黑啊,周圍都黑幽幽一片,沒有絲毫光亮。

深淵生物齊齊往浮燈的方向看去。

兩列浮燈照耀著的地方,坐著兩個年輕的人,其中一個稍微比另一個年長,不過依然比深淵之中任何一具骸骨要年輕。

多麽年輕——

充滿生命的氣息——

愛德華站了起來,手握囚神,冷冷地掃視一圈。

深淵生物們頓時縮了回去。

——也充滿了凜然的殺意。

眼看那些士兵們吃得那麽香,有些深淵生物終於忍不住靠了過去,和它們一起吃了起來。美妙的味道喚醒了沈睡的味蕾,味蕾的蘇醒又喚醒了一部分深淵生物的靈智。它們緩緩睜開眼睛,看看對方,又看看自己,似乎都被驚呆了。

樊冬熱情地上前給它們做“形象指導”,拆了多餘的手臂,或者和適合的人交換兩塊骨頭來安上,或者把鼻子正一正耳朵挪一挪。

經過一番親切友好的交流,深淵生物們對樊冬的好感度大增,還有不少沒輪上的深淵生物巴巴地看著樊冬,希望他能過來幫自己“整整容”。

樊冬下巴一揚,示意已經該容換面的深淵生物組織一下,幫助其他沒搞定的人。一向只懂得聽從號令的深淵生物們開始進行一次別開生面的交談,五官周正的深淵生物們嚴肅地說:“你的眼睛太小了。”“你的嘴巴歪了。”“你的手臂接反了。”“你你你,說的就是你,怎麽挑這麽難看的骨頭啊!”

樊冬看得直樂。

愛德華對樊冬這種到哪兒都玩得不亦樂乎的性格沒轍。

他上前問道:“你準備做什麽?”

樊冬說:“我們帶來的食物畢竟有限,得想辦法在這邊搞生產啊。”他彎腰抓起一把泥土,泥土冰涼,有點黏,看著濕漉漉的,“既然有土,肯定有種植的可能性,只要找到適合在這邊栽種的植物就可以了。反正我們先搞兩大棚來玩玩,又不費事。”

樊冬不費事的意思當然是讓愛德華驅使深淵生物動手。

大棚搭建沒多大技術含量,樊冬教了一會兒,深淵生物們就迅速在廣闊的空地上勞作起來。

很快地,一排白色的大棚在黑暗的原野上悄然現世。

樊冬走進去,逐一為它們放上浮燈作為光源。

浮燈內換成中品靈石,光芒變得比原來更亮,足以讓整個大棚變得亮堂堂一片。

樊冬在深淵生物打理好的泥土上放上帶來的植物種子,大多數都是喜陰植物,還有一些喜愛潮濕的菌類!深淵生物將種子播撒到每一個大棚中,茫然地站在原地,看著空蕩蕩的大棚。

樊冬將一根大白蘿蔔從收納戒指裏抱了出來。

大白蘿蔔被眼前的景致弄懵了。它只不過是睡了一覺,為什麽周圍的一切就變得這麽可憐了?大白蘿蔔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手掌按壓在泥土上。

過了好一會兒,它感受到一種心跳般的搏動。雖然緩慢,但確實存在。一下又一下,重覆著令人心碎的節奏。

大白蘿蔔轉過頭,悲傷地對樊冬說:“哭,在哭。”

大地在哭。

大白蘿蔔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但它認為寬厚又偉大的土地不應該是這樣的。它巴巴地望著樊冬,像在乞求他做點什麽。

樊冬單膝跪地,和大白蘿蔔一樣用手按在土地上。

深淵不是地面,與他沒有那種天然的感應存在。可當他模仿大白蘿蔔用心感受,很快就和大白蘿蔔那樣感受到一下一下的微弱搏動。

還活著,還活著,還想要活著。

即使再貧瘠,也希望能支撐生命——

生命啊,很久沒見過生命了,無法誕育生命的土地,還有什麽存在意義?很想做什麽——對,很想為它們做什麽——

深淵,不應該是死亡之地啊。

它也想要讓生命之花盛放在原野上,這,才是土地存在的意義!

年輕人,年輕人,你身上有種很熟悉的氣息——

年輕人,年輕人,年輕人你幫幫我啊——

咚。

樊冬感應到一聲強而有力的心跳。

沈睡在黑暗之中的深淵大地,終於蘇醒了。

祝詠之書在樊冬眼前緩緩浮現。

它看起來有些悲傷,大概是因為兔死狐悲,祝詠之書說:“我願意幫它,陛下,我們幫它吧。”

樊冬閉上眼睛,念出祝詠詞:“仁慈的大地之神啊,請讓您衷心的追隨者蝕蛇來到這世間,請讓它吞噬一切腐朽之物,讓寒冬消逝、春臨人間——”

祝詠之書內沈眠的蝕蛇在樊冬的召喚下蘇醒。

深淵之中到處都是蝕蛇的食物,它歡快地躥了出去,繞著樊冬一圈一圈地往外飛去。隨著它張口吞噬毒霧和朽物,周圍的土地一點一點露出原本的面目,蓬松的濕潤的泥土在浮燈照耀下充滿生機。

蝕蛇騰空躍起,在空中飛舞了幾圈。

下雨吧,下雨吧,雨水洗刷一切汙穢。

深淵生物們呆呆地仰頭看向天空。

紫色的電光劃亮天際。

雨水從高高的天穹上飄落。

雨?

這是,下雨嗎?

好溫暖的雨啊。

不知道為什麽,深淵生物們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上,淚水滑落臉頰。是下雨啊,下雨了,深淵的一切不再是靜滯的,它們的時間好像也開始緩緩地往前走——不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和空茫。

仁慈的大地之神啊,感謝您賜予的甘霖與生機。

樊冬念過許多次祝詠詞,這一次卻不一樣,他從一群沒有生命的深淵生物身上,感受到一陣濃烈的悲哀與眷戀——對生命的眷戀。

也許正因為已經永遠失去了,才會給人這種刻骨的感覺。

祝詠之書說:“天啊,陛下,我從它們身上感受到了虔誠的信仰。我的祝詠之力居然比來的時候更強大了!它們信仰大地之神的話,我可以為它們施展祝福!”

樊冬說:“那好。”他與祝詠之書配合著念出另一段祝詠詞。

深淵生物們都安靜下來。

屬於靈智生物的一切思維能力,似乎剎那間回到了它們身上。它們,想起了很多事情。

它們來自大陸上不同的地方,因為不同的原因而死去,強烈的求生意念讓它們在深淵存活下來,不至於被其他深淵生物吞噬。只是時間一長,它們都遺忘了為什麽要這樣堅持,只剩下微弱的生念。

現在,它們想起來了。

過去往往是驅使人走向未來的動力。

擁有過去的人,會比沒有過去的人更容易變得強大。

所有人都朝向樊冬和愛德華,單膝跪地,行了個代表效忠的禮。

樊冬對大白蘿蔔說:“去吧,大白,去幫幫它們。”

大白蘿蔔站了起來。

它對著大棚裏沈睡的種子們唱起了歌。

“可愛的朋友們,快快蘇醒過來。可愛的朋友們,快快生長起來。看啊,它們需要你,看啊,它們在等待著你。親愛的好朋友們,蘇醒過來吧,生長起來吧,這裏有你們熱愛的土地——”

隨著歌聲緩緩飄蕩開去,土地上出現了一絲絲的綠。

接著,那一絲絲的綠從泥土裏探出頭來,張望著這貧瘠的異鄉。它們深深地嗅了一口泥土的氣息,跟著大白蘿蔔唱起歌兒:“蘇醒過來吧,這片美好的土地多麽美麗——”

感受到同伴的召喚,越來越多的植物鉆出了地面。連一個個的蘑菇孢子都從泥土裏蹦出頭來,圓頭圓腦,瞧著十分可愛。

不知是哪幾顆種子上附帶的蟲卵早已悄然孵化出來,在祝詠之力的覆籠下倏然羽化成蝶。

雨停了,斑斕的彩蝶在植物從中飛翔,尋覓著甜美的鮮花。

生命,在這片荒蕪的原野上綻放。

愛德華從來不相信奇跡。

可是他卻有一位能創造奇跡的伴侶。

愛德華有些明白樊冬為什麽要親自過來。他雖然可以感應到深淵生物們的悲傷,卻無法為它們做什麽。

樊冬可以。

愛德華握住樊冬的手掌。

樊冬眺望著遠處的山峰,說道:“愛德華,接下來要小心。”

愛德華點點頭。

剛才樊冬鬧出的動靜可不小,說不定會引來什麽危險。

另一邊。

籠罩著黑暗的城堡中,發出一聲不敢置信的驚呼。

“不,不可能,這不可能!”

一道與他有幾分相像的身影出現在門邊,說道:“什麽不可能?”

藏在鬥篷裏的沈無言依然無法相信:“下雨了,怎麽會下雨?深淵裏怎麽會下雨?”

沈鳴靜靜地看著沈無言。

沈無言說:“你必須殺死他!聽著,沈鳴,你必須馬上去殺死他,否則的話,他會搶走你的一切!”

沈鳴露出諷刺的微笑:“搶走我的一切?但是,這一切並不是我想要的。”

沈無言霍然擡起頭。

沈鳴說:“不過你說得對,我必須馬上去見他,我已經離開很久了。”他因為久居深淵而染上猩紅的眼睛緩緩褪去紅色,溢出一絲真誠的笑意,“他來了,拋下一切來了。他可以拋下一切來到深淵,我為什麽不敢去面對一切?我確實曾經羨慕他、妒忌他,但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人給我同樣的情誼。不過,父親您一定不會懂的吧,背負著舉族血海深仇的您,永遠不可能為自己而活。”

沈無言活著的所有意義,就是為了能掌控深淵,恢覆靈草師一脈的輝煌。可是這個腐朽的深淵,真的能有什麽輝煌嗎?

沈鳴對身邊的地獄犬說:“塞爾特,我們走。”

沈無言終於知道自己被沈鳴的表現蒙蔽了,憤怒地撲向沈鳴。

已經接掌深淵的沈鳴,怎麽會害怕沒有真正形體的沈無言?

無數黑色花朵開在半空,將沈無言困在了原位。

沈鳴坐上地獄犬的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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