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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六章 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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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德林不在王都,他在王都附近一處草原上靜靜站著。風,從四面吹來,忽東忽西,忽南忽北。作為斯萊克族人,顧德林雖不如靈草師那樣能直接和靈植交流,站在草木之中卻能感受到草木們的友好。

曾經,他是族裏人人厭棄的存在,他的父母是罪人,他是罪人的兒子。罪人的兒子,能活著已經很不錯了,哪還能奢求別人的善意。他只能往外跑,跑到草原上,跑到森林裏,一個人獨自徘徊。他沒有放棄,他向森林和草原裏的所有東西學習,作為斯萊克族應該知道的東西他都知道,不應該知道的他也知道。

原本以為日子會這麽孤獨地過下去,他卻遇到了普裏莫。

普裏莫不是一個溫柔的人,他有點冷酷,又有點頑固。可是他想跟他走。

於是他們一起走。

他們一起走過千山萬水。

普裏莫冷漠孤僻的表象下,有著一個閃光的靈魂。他從來不會對誰好,也從來不會對誰壞。他有時會開些惡劣的玩笑,面上卻一本正經,好像自己正在說實話一樣。每到這個時候,普裏莫的眉毛和唇角會微微揚起,開個玩笑是普裏莫為數不多的興趣之一。

可是很少人能看出普裏莫在開玩笑。

他看得出來。

他花了比普裏莫多千倍百倍的努力,以求自己能跟上普裏莫的步伐。普裏莫一直看在眼裏,卻沒有說什麽。有一次他實在太累了,趴在桌上直接睡著,醒來時他看到普裏莫坐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他。

普裏莫對他說,你不用這麽努力。

他當時想,能聽到這句話他已經可以滿足一輩子。

只是人總是不滿足的,越是了解普裏莫的才華,他越想讓所有人了解普裏莫有多出色。他希望所有人都尊敬普裏莫、仰慕普裏莫,願意為普裏莫做更多事,而不是在有求於普裏莫時才找上門重生影後傳奇。

這是普裏莫應得的。

有了這樣的想法,他想盡辦法為普裏莫揚名。

回想起來,當時的他就像個上躥下跳的小醜。普裏莫明顯不喜歡這種事,只是為了滿足他才肯稍稍配合。為了他的“揚名計劃”,他和普裏莫漸漸有了分歧,他從來沒問過普裏莫想不想要,一心覺得自己是為了普裏莫好。然後因為普裏莫不願接受這從來不需要的“好”而感到委屈難過,一次次和普裏莫爭吵個不停——

直至普裏莫的死訊傳來,他才意識到自己錯得多離譜。

見鬼的名聲,見鬼的揚名計劃!

要那種東西來做什麽?

真正有實力的人從來不需要在意這種東西!

只有他這種半瓶子晃蕩的人才會在意別人怎麽想,在意別人怎麽看。在意的是他,想要名要利的是他,曾經被人瞧不起所以想要借普裏莫來贏得眾人艷羨目光的是他!

普裏莫活著,從來都不是為了讓人景仰、讓人喜歡——

只要普裏莫活著,誰管他媽的名聲!

也許是感應到顧德林心中的悲傷,周圍的青草紛紛伏倒,彎下了青青的搖桿。午後的風徐徐掃來,讓顧德林心裏有些空茫。

已經一百年了啊。

還要繼續下去嗎?

顧德林睜開眼。

眼前還是那片草原,卻絲毫看不出當年的模樣。他們第一次見面,沒有這樣的陽光,沒有這樣的微風,沒有所有明亮鮮亮的美好,只有無邊無際的風雪和嚴寒。

可是那個時候,他卻感受到世界上最大的溫暖。

要繼續下去嗎?

顧德林心底的聲音一次次響起。

正當他快要下定決心時,一只漂亮的白鳥飛抵他身邊。白鳥腳上系著一張小小的信箋。

顧德林一頓。雖然他沒有接觸過這東西,但他一看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他擡手取下白鳥腳上的信箋,攤開一看,原來是樊冬邀請他到王宮一聚,後面畫著個……

顧德林手微微發抖。

後面畫著個只有他和普裏莫知道的徽章圖案。

那是他為普裏莫設計的,準備在普裏莫做出來的所有東西上面加上!普裏莫大概挺嫌棄的,他提出好幾次普裏莫都沒有答應。

普裏莫死後,這個徽章再也沒有人見過。

樊冬時從哪裏得來的?

樊冬從哪裏得到它?

樊冬做的事像走馬燈似的在顧德林眼前掠過。

很快地,他跑了起來,像個再年輕不過的少年,拔腿跑往王都所在的方向嬌女謀寵。

還在,還在,還在。

還活著。

普裏莫還活著。

顧德林的胸腔充滿了盛夏炎熱的空氣。

他感覺有火熱的巖漿從心底迸出來。

還活著。

還在。

還記得。

沒有厭惡。

沒有不喜歡。

顧德林站在萊恩帝國的王宮面前平覆著自己的呼吸。

他低頭將自己的衣領整理好,確定煉藥師長袍沒有沾上半點汙物,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緩步往宮門邁。他取出自己的身份令牌,走進了宮門,穿過蜿蜒的花園小徑,來到樊冬所說的地方。

樊冬正坐在一個水榭裏等待顧德林到來。

他手裏拿著普裏莫老頭給的書,津津有味地看著。聽到腳步聲,樊冬擡起頭,看向朝自己走過來的顧德林。

樊冬站起來,朝顧德林問好:“顧會長。”

顧德林心裏有千言萬語,最後卻一句話都沒能說出口,只能靜靜地看著樊冬,希望能從樊冬臉上看到一個答案。是他嗎?是他嗎?他還活著嗎?

顧德林突然不敢有這麽奢侈的想法。

他怕自己希望太大,失望也太大。

樊冬與顧德林對視許久,拿顧德林和普裏莫兩個人沒轍了。這是在玩“誰先說話誰先輸”嗎?

這不能怪顧德林,只能怪裝死的普裏莫老頭!樊冬沒好氣地說:“老家夥,不是你說要見的嗎?”

普裏莫老頭蹦了出來,罵道:“放屁!”他對著樊冬罵咧起來,“誰說我要見的?我說了我要見嗎?”

罵完以後普裏莫老頭突然呆住了。

作為一個完美主義者,這樣的出場明顯不符合他的追求。沒等顧德林反應過來,普裏莫老頭biu地一聲消失了,再出現時,他身穿黑色長袍,裏面是一本正經的正裝,花白的頭發變成了年輕的烏黑,臉上的胡渣子全不見了,活脫脫一個中年帥哥……迷你版。

普裏莫站在樊冬肩膀上,仰頭與顧德林對視。

樊冬:“……”

普裏莫將目光從顧德林那邊移回來,嚴肅地對樊冬說:“不要太吃驚,這才是我真正的樣子。我之所以以老頭的模樣出現是因為怕你迷戀上我,以前這種事發生過太多次,我不得不防!”

樊冬說:“我明白的,您不需要解釋,我也看過以前的一些影像,知道您長什麽樣。”

普裏莫哼哧兩聲,轉頭看向顧德林

醫寵成婚。

比起最後一次見面,顧德林改變太多了。明明以前比他弱小得多,現在個兒卻比他高得多,身體也健壯得很。真不知道是怎麽長的……

不管怎麽,顧德林能長到這麽大還是值得欣喜的。

普裏莫雖然別扭,但絕不是矯情,他主動開口向顧德林說起蘇醒後的事。他的藥靈陷入沈眠,他取代藥靈以靈體形式呆在藥爐裏面,一呆就是百來年。樊冬的精神力溫養了他,讓他從昏睡中蘇醒。

再後來,就是他逐漸查明當年的“真相”,認為顧德林是幫兇的事情了。

顧德林一直靜靜地聽著。

聽到後面,他居然微微地笑了起來,專註地凝視著普裏莫。

普裏莫覺得心裏毛毛的。

一百年不見,這小鬼給他的感覺還真是陌生啊。

見普裏莫不說了,繃著臉坐在那裏,顧德林才說出第一句話:“我是故意的。”

普裏莫一楞。

顧德林說:“我故意和他們同流合汙,和他們一起抹黑你。我故意放任那麽多人罵我——”他笑了起來,“這樣的話,不管你在什麽地方,都會殺過來找我理論。”

普裏莫:“……”

顧德林看了樊冬一眼,說道:“如果科林陛下沒有發現不對,你一定會讓他殺到天都找我吧?”

樊冬:“……”

怎麽辦,感覺眼前這位顧會長好像已經黑化了!

如果像普裏莫說的那樣,他出意外前他們曾經發生極大的分歧,狠狠地爭吵過一場,以普裏莫的個性還真有可能不回去找顧德林。顧德林還真了解普裏莫這種別扭無比的個性啊!

樊冬心裏一樂,轉頭去看普裏莫。

普裏莫說:“你以為你這麽說我就信了。”他冷哼一聲,“你這麽做是想讓人來殺了你!你不會自尋短見,但希望能死在那些真心想為我報仇的人手裏對吧?你想什麽我還會不知道?”顧德林那說辭,只是為了讓他好受點而已。顧德林一直在自責,自責地覺得他當年的意外和自己有關!

顧德林說:“我不是好好地活下來了嗎?”多少次,他確實想就那麽死在尋仇者的刀下。更多時候他是樂觀地想象著,普裏莫再一次回到他面前,指著他鼻子破口大罵。

哪怕下一刻普裏莫就一刀砍向他,他都覺得很高興。

顧德林伸手搓了搓普裏莫拇指大小的肚子。

普裏莫憤怒了:“混蛋!小混蛋!你做什麽!你手指戳哪兒呢你!”

顧德林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事實上從再次見到普裏莫的那一刻起,他臉上的笑意就沒消失過。

多好,活著的,會罵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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