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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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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珂把麥乳精和水果罐頭一堆零食抱在懷裏, 看李佩雯還在東挑西選。她裏頭穿著白底印碎藍花的褂子, 外面套了件深棕色的絨線衣。絨線衣是她自己親手織的, 胳膊肘的地方被什麽勾了起來,窩了一團照光便透的絨線。

蔣珂看她還要拿東西,騰出一根手指來勾她的絨衣, 跟她說:“媽, 夠了, 不要那麽多,走那麽遠帶過去,怪累的。”

李佩雯回一下頭, “再好的東西買不起了, 就這些, 給你多帶幾樣。到了那邊兒不能常回來, 別的人肯定也帶了。部隊裏的日子一定也好過不到哪去,帶著吃膩了還能改改味兒。”

李佩雯這麽說著,又要了些蜜餞果脯。沒付錢的先放櫃臺上放著,在瞧櫃臺裏的東西。瞧一陣, 她默默伸手又去指住了玻璃櫃臺裏的巧克力, 這麽隔著玻璃看半天兒,忽跟蔣珂說:“要不給你拿一塊嘗嘗?”

這年代, 誰家平平常常吃巧克力這東西?就是不平常的時候,吃得人也沒幾個。那得家境特別好些的, 才能吃上這口。

蔣珂看李佩雯真有要買的意思, 便使勁勾一下她的絨衣, 沖她搖搖頭,“苦味太重了,我不喜歡。”

李佩雯這就笑了笑,心想她那樣一個時代裏過來的,什麽沒吃過。她吸口氣,這也就把手縮了回來。然後覺得買的東西也差不多了,便付了錢出商店。

蔣奶奶還等在外頭的板車上,屁股下坐一小板凳,手裏拿著拐杖正發呆。瞧見李佩雯和蔣珂從商店裏出來,回了回身微嗯一聲,問蔣珂,“都買什麽好吃的了?”

蔣珂把買的東西送去蔣奶奶手裏,“奶奶您看看,愛吃什麽就吃。”

蔣奶奶伸手撥了撥蔣珂拿過來的東西,布包裏裝著,都是些平常過日子不大買的東西。她撥罷了,看向蔣珂,“奶奶不愛吃甜口,都給你帶走吧。”

蔣珂笑笑,轉身去推自行車,就知道她不會吃。

從商店買完東西到家,已經到了下午四點鐘。到家後,還是趕著時間的,蔣奶奶坐在床沿兒上拄拐杖瞧著,李佩雯和蔣珂翻箱倒櫃地收拾行李。

明兒就要走了,一旦入伍,頭三年是沒有探親假期的,回不了家來。這春夏秋冬的衣服都得準備,不能到了那裏除了軍裝沒別的換頭。

蔣珂平日裏穿的也都是些棉麻普通衣服,灰藍白為主。偶爾有兩件大紅色的,都是原主喜歡的,她倒是沒怎麽穿過。但李佩雯收拾到大紅色的線衫和褂子時,手上動作還是滯了滯,目光微暗。

蔣奶奶或許瞧不出來李佩雯這細致的舉動,但蔣珂瞧得出來。她心裏也知道,自己和李佩雯這半路母女的緣分,肯定是比不上人家親母女的感情。李佩雯不知道在多少個寂靜無聲的夜裏會想自己沒了的老公,和突然不知去哪兒了的女兒,就像她會想自己二十一世紀的家人一樣。

蔣珂瞧出來了,但也不說什麽。她看著李佩雯把兩件大紅色的衣裳收回家裏的箱子裏,並沒有放進她的行李裏面。不一會兒,又看著她從箱子裏拎出一件白裙子來。

拎出白裙子的時候,李佩雯眼裏的微暗色彩已經沒有了,她這會兒是滿臉高興,像揣著一肚子的欣喜,然後看著蔣珂問:“過年的時候裁新衣,給你多做了一件連衣裙,好不好看?”

李佩雯知道她不太喜歡艷色系的衣服,譬如紮辮子的頭繩兒都喜歡用黑色的。蔣珂不知道她給自己多做了一件衣裳,便有些發楞。倒是蔣奶奶先開了口,說:“就白的,好看什麽呀?”

蔣珂聽蔣奶奶這麽說,笑出來,把那裙子接到自己手裏,往身上比了比,給蔣奶奶看,“奶奶您看,穿起來好看。”

白裙子確實什麽都沒有,簡單的棉質布料子,只有袖口裙擺的地方掐了褶皺。但比在蔣珂身上,也就看出那麽點感覺來了。蔣奶奶看下來,這就點了點頭,“這麽看著還可以。”

李佩雯也笑,把裙子拿過去疊起來往行李包裏塞,嘴上說:“我想著你這夏天肯定能考上了,所以提早做了這裙子,打算你走的時候給你帶走。沒想到,比我想象得還早。還好趕早了做的,要不這會兒也沒東西給你帶走了。”

蔣珂心裏覺得感動,嗓子眼兒像塞了棉花。她忽伸手上去抱抱李佩雯,說了句:“謝謝媽。”抱完了又去抱抱蔣奶奶,說:“謝謝奶奶。”

蔣奶奶摸摸她的頭,“謝奶奶是應該的,但在謝你媽之前啊,得跟她算算賬。瞧那時候她給你逼的,好好的孩子都快逼瘋了。”

蔣珂從蔣奶奶懷裏出來,擡頭擦掉眼角氤氳出的眼淚,說話鼻音卻重,“那時候媽當我胡鬧呢,她不怪我,後來還支持我,我已經很開心了。”

蔣奶奶還是摸蔣珂的頭,“仁義的閨女喲。”

而旁邊李佩雯看著蔣珂流眼淚,自己也被勾得鼻尖酸酸的,眼眶不禁微濕。蔣奶奶摸著蔣珂的頭,手上動作滯了滯,看著眼前的母女倆這樣,自己也覺眼角要流鹹水。

要分別了,一家人心裏都有不舍。其實離家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可蔣珂這時候就是矯情得要命,想哭,想抱著這幾個“親人”說舍不得他們。

蔣奶奶眨巴眨巴眼,先說了話,“大喜的事兒,別哭哭啼啼的。趕緊看看還有沒有什麽沒收拾落下的,別到時候臨走了再手忙腳亂的。”

聽了蔣奶奶的話,李佩雯先吸吸鼻子轉身去再整理行李。蔣珂也把眼淚擦幹了,喑著嗓子說:“我想好了,入了伍,我就努力表現,不犯錯誤,紮紮實實把舞跳好,搞好了業務,爭取早點入黨提幹,然後再努力調回北京來。”

蔣珂對於文工團的了解,也不是全來自《芳華》,至少她對一些國家的歌舞團還是有所了解的。對越自衛反擊戰以後,軍師一級的文工團是不是真的都撤銷解散了,她沒那麽了解。但是她想,不管解散不解散,她的目標是把舞蹈跳成一輩子的事,那麽她就不可能一輩子呆在南京軍區政治工作部文工團。她有更遠大的目標,和穿越前的理想一樣——進中央總政歌舞團,入中國舞蹈家協會。

她心裏的這些事,和她之前要考文工團一樣,說出來沒人聽得懂,所以她不說。她跟蔣奶奶和李佩雯說最簡單的——入黨提幹,調回北京。

蔣奶奶和李佩雯這都聽得明白,自然附和她,說:“好好好,我們可兒是有出息的丫頭。等明兒回來了,也帶奶奶去你們團裏看看。”

蔣珂抓著蔣奶奶的手應,“到時候一定帶奶奶去。”

李佩雯就這樣把行李收拾,倒數著時間,等蔣珂要離開北京的點越來越近。晚上一家人圍著桌子吃飯聊天,開心的不開心的都擺在桌面兒上說了透底。除了蔣珂的身份沒說,其他的好好壞壞,都給說盡了。說到最後一句話歇的時候,一家人的心也就更近了。蔣珂把下午買的蜜餞兒也拿出來些,讓一家人都泡在稀粥裏吃了。好東西,哪有一個人獨吃的。

第二天,李佩雯上班仍去上了半天班兒,下午請了假。蔣卓也就上了半天學,下午和班主任老師請假說要送姐姐。他現在在學校可得臉了,誰見著都要問問她姐姐的事情。一提起他姐姐蔣珂,誰都誇兩句,說成大家夥兒的榜樣了。

還有人說笑話,說蔣珂考上了文工團,把街頭杏芳兒氣得這兩天一口飯沒吃一口水沒喝,都餓脫相了。

這個是真胡說八道,哪有兩天不吃飯就把人餓脫相的?

到了中午,李佩雯和面剁肉煎了雞蛋皮,和蔣珂蔣卓一起包了茴香豬肉餡餃子和韭菜雞蛋餃子。李佩雯說,家裏的老傳統了,有人出遠門必須包餃子,這叫彎彎順。北方人又愛吃餃子,所以忙活起來也高興。

蔣珂這會兒包的餃子已經不磕磣了,彎彎地捏著整齊的褶子,小巧好看。她自己也得意,忽嘴快說了句:“我也像個正兒八經的北方人了。”

一說完這話,她就意識到了問題。但蔣奶奶不在,這會兒只有蔣卓在旁邊。他小心地捏著手裏的餃子皮,回蔣珂一句,“說得你好像以前不是北方人似的。”

蔣珂沒說話,目光瞥向李佩雯。李佩雯也在看著她,並沒有出聲說什麽。其實聽了這話,李佩雯下一句就想問,她家是哪裏的。自從她們約定好不提這事兒後,許多事情就不曾多說多問過。

蔣珂清嗓子,又把目光看向蔣卓。這孩子憨的,捏好了手裏的餃子皮兒,看向蔣珂才知道蔣珂在看他。他面上有時總有楞楞的神色,呆著樣子看蔣珂,問她:“姐,你看我幹什麽?”

蔣珂看她一氣,又看向李佩雯。她深深吸了口氣,沒答蔣卓的話,但在心裏決定了,她要在臨走之前把一件自己之前想過的事情給做了。

這件事情,說重要不重要,說不重要也重要。

其實有時候人知道得多,也說不準是好事還是壞事。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蔣珂知道得便多一點。而這多一點的東西,能給的也就是一點方向,並沒有其他的實際好處。社會和歷史,你都改變不了,大多數人不管是出生還是像她這樣的穿越,都只能去適應環境,適應社會,只因為大多數人生而平凡。

像生而不平凡的那種,改變歷史改變社會的偉人,千年難遇一例,也有,就在她所處的時代裏。而像她這種平凡之流,對於這個時代還存在的偉人,只有敬仰和仰望的份。即便她帶著對歷史有著些許印象穿越來了,也還是一朵風中搖曳的小白花,能把自己的人生走平坦了,已算是大能耐了。

蔣珂之所以選擇要做這件事,就是單純地想把自己所知道的方向提供給蔣卓。讓他自己選擇一條自己接下來要走的路,不要隨波逐流地浪費時間,便再沒有其他。其他的,她也改變不了。

蔣珂包完餃子和蔣卓去院子裏洗了手,便拽著他悄悄出了四合院,跟他說:“我有事囑咐你。”

蔣卓稀裏糊塗的,被她拎著到了個無人的胡同死角,才停下步子來。不知道她要幹什麽,停下步子看看周圍荒草漫腿的地方,便問她:“姐,你拉我來這裏幹什麽?”

蔣珂是瞅準了這裏沒人,鮮少人來,所以把蔣卓拉到了這地方。站定下步子來,也不浪費時間,低著聲音就跟蔣卓說:“我待會兒就要走了,你在家好好照顧奶奶和媽。”

這個不要她說,蔣卓心裏明白著呢。他沖蔣珂點頭,認真道:“我會的,姐你安心去當兵,家裏有我呢。”

蔣珂抿抿唇,她知道蔣卓是個靠譜的男孩子,所以這事上倒不是特別擔心的。她看著他的眼睛,微微吸了口氣,聲音越發低,又說:“下面你不要說話,聽我說,我只說一遍。你把該記住的記住,之後也千萬不要出去對別人說。只記在心裏,然後當什麽都沒發生過,聽得懂嗎?”

蔣卓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看她這樣子就知道是十分要緊的事情,於是自己眉頭蹙得緊,也十分認真,看著蔣珂說:“姐,有什麽你就直說!我都聽著。”

蔣珂盯著他的眼睛,深深吸了口氣,呼出來,又吸進去一口,才開口道:“你聽好了,現在是1972年,文/革到1976年結束,1976年會有好幾個偉人逝世,1978年改革開放,之後國家的經濟會越來越好。這些是我記得的幾個時間,其他的我都想不起來。但依據這個時間推,不是1977年就是1978年,頂多1979年,國家會恢覆高考。到八十年代,因為改革開放,南方的深圳會最先發展起來,許多人都南下創業撈金,一夜暴富。但是,暴富絕對沒有想象中那麽容易……”

說到這,蔣珂看著蔣卓眼底越來越濃郁的不可思議並有些震驚的眼神,又深深吸了口氣。她頂著壓力,繼續把沒說完的話說下去,“蔣卓,你學習成績好,一定要認認真真把書讀下去,別做胡同串子。也不要跟著學校那些人瞎混鬧革命,都跟你沒關系,你要革誰的命?你現在只要記住,好好學習,到時候參加高考,考上正規大學。大學畢業後國家包分配,一輩子的鐵飯碗。那時候如果你還想下海經商,可以再做決定。但是如果你現在把這幾年日子混過去了,以後的生活再想好起來,恐怕就不容易了。”

蔣珂把話說完,蔣卓還在震驚中出不來。好半晌,蔣珂伸手推了一下他的額頭,輕聲說了句:“別傻著了。”點完了看他眸子裏回了點神,接著又說了句:“最後一點,千萬別賣四合院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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