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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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蘸醋的餃子還在醋碗裏,趙美欣滯了動作,朝蔣卓看過去,“嘿,蔣卓你……”,下頭的話沒出口,李佩雯先微瞪著眼嚴肅地教訓蔣卓,“怎麽跟你美欣姐說話呢?”

蔣卓端著碗,看趙美欣一眼,“她算我哪門子的姐姐,趙家這親戚,咱可攀不上,也不敢攀。我蔣卓的姐姐,就蔣可兒一個。”

趙美欣這就不吃了,連那蘸醋的餃子也沒夾回來。她“啪”一下把筷子拍到桌面上,低聲念叨一句:“什麽玩意兒。”便起身出了蔣家的正屋。

李佩雯面上不好意思,起身客氣地留她再吃兩個,她站在門外回頭,“嬸兒,誰家還吃不起個豬肉餡兒的餃子?我吃你家兩個餃子討這一通臊,我也是自個欠。”

說罷不再給李佩雯說話的機會,扭頭那便往北屋去了。

趙美欣這一走,李佩雯臉上掛不住,自然還是坐下來教訓蔣卓不懂事,說他,“也被你姐帶瘋了不是?”

蔣卓那也沒有小孩兒樣,吃著餃子不耐煩說:“媽您甭說了,您別看我小,這院兒裏哪家哪戶住著什麽人,我心裏門兒清。就她趙美欣這樣的,現眼的時候還在後頭呢。”

這話越說越不好聽,鄰裏鄉親的,面子總還是要顧。一直沒言聲兒的蔣奶奶拿筷子敲敲蔣卓的筷子,“趕緊著吃飯吧,再不吃,餃子全涼了。”

蔣卓沒再說下去,李佩雯則深深吸口氣端起餃子碗。

蔣珂躲在南頭屋裏,背靠隔板墻弓腰坐著,一點兒動靜也沒發出來。

她就這麽一直坐到李佩雯她們吃完飯,蔣卓端了那剩下的一碗餃子,手裏握著筷子,送到她面前,“姐,快吃吧。”

蔣珂仍還是把頭埋在胳膊裏,搖搖頭,悶聲道:“不想吃。”

蔣卓站在她面前不動,“置氣歸置氣,不吃飯能討得什麽便宜?再說這豬肉餡兒的餃子,咱家一年也就吃那麽幾回。不年不節能吃這口,你不撐開了肚子吃,傻不是?才剛要不是我打發走了趙美欣,你都沒這一碗。她那是瞧見你跟咱媽置氣,來順這口的。”

蔣珂等蔣卓說完,微微擡起頭來。看著他有些曬黑的臉蛋,說起話來真像大老爺們兒的範兒。餃子的香味往她鼻子裏鉆,她這也就沒再慪氣委屈自己的胃,擡手接過蔣卓手裏的碗和筷子。

埋頭慢慢吃地吃,這是她穿越過來頭一回嘗到肉腥,便吃得委屈漾出心田,眼淚啪啪往下掉。

蔣卓瞧她這樣,笑著打趣她,“好吃哭了都?”

蔣珂不搭理他,擡手抹抹眼淚,繼續吃。

她委屈,一來是長這麽大沒被父母打過,李佩雯搟面杖掄起來那一下砸她心裏去了。二來是這少衣少吃少喝的時代,真太苦了。三來,她天天做家務,做了所有穿越前不曾做過的粗活雜活,結果李佩雯還不滿意,處處挑剔她,給她臉子看。四來,跳舞也不能好好跳。

蔣珂一面吃著餃子仍還一面委屈,眼淚擦了,一會兒還是啪啪往下掉,這就嘴裏塞著餃子,胡亂言語起來,“都是我的錯,我看《芳華》就不該多嘴,不該說沒感覺,不該說沒什麽意思,不該說還不如去看《妖貓傳》……都賴我我沒文化……沒底蘊……看不懂都是我自己的鍋……嗚嗚嗚……”

蔣卓看她哭得可憐兮兮,嘴裏囫圇的話,他卻是一句都沒聽懂,這便擡手撓著腦袋,一臉迷糊地問蔣珂,“姐,你說什麽呢?”

蔣珂把碗裏最後一個餃子塞進嘴裏,抽抽兩聲,擡手把臉上最後一點眼淚抹幹,便不再哭。該自悔的話也說完了,可便是懺悔得嘔出血來,她也回不去自己的時代了。

蔣珂吃完餃子後自己洗了碗,別的就沒再幹,這一晚的洗澡水也不是她燒的。李佩雯燒好水,一家四口洗過,也就都去各自床鋪上睡覺。蔣珂避著不和李佩雯碰面,母女倆這也就成了冷戰態勢。

晚上躺在床上,蔣奶奶和蔣珂睡得都不早。蔣奶奶在暗夜裏嘆了好幾口氣,忽然對蔣珂說:“可兒,要不咱別跳了。”

蔣珂聽到這話楞了一下,半晌出聲:“奶奶,你又不支持我了?你晌午那會兒不是才跟我說過,不搭理她,也到暑假了,趁著她不在的時候練就是了。”

蔣奶奶還是嘆氣,“其實你家務事做得不好,學業搞得不好,這都還在其次。就是因為你跳舞,心思都撲在這上頭,你媽看了就不痛快,才會這樣挑剔你。你要不跳舞,旁的做得且湊合,她興許也沒這麽大的脾氣。你說今兒拽了你腦門蓋兒,明兒真打折你的腿,你怎麽辦?”

蔣珂抿口氣,“她要真敢打折我的腿,我就敢去警察局報案!”

“長本事了你!”蔣奶奶叱她一聲兒,聲音又放低下來,想說什麽沒說出口,最終又嘆了口氣。

這一夜一家四口人,誰都沒睡得過分踏實。一早還是李佩雯起得最早,做些簡單的早飯,自己吃一些,餘下的都留給蔣卓蔣珂和蔣奶奶,她先往班上去。今早上卻又是破天荒的,她自個吃過了,又跑出去買了一個包子和一根油條,拿回來的時候蔣卓正醒了,坐在床上醒盹兒。

李佩雯把包子和油條放去桌上的罩網下,跟還有些迷糊的蔣卓說:“我去上班了,這給你姐買的,起來的時候叫她吃幹凈,別糟蹋了。”

蔣卓還有些呆楞楞的,看著李佩雯“哦”了一聲。等李佩雯出去騎上自行車出了門,他才真醒過盹兒來。他從床上下去,到桌上掀罩網,看了看下頭擱著的是油條包子,便轉頭往南屋裏頭叫喚,“姐,快起來洗漱洗漱吃早飯了!”

蔣珂洗漱完了在屋角臉盆架子上擱下瓷盆,到桌邊兒看到油條包子的時候,便微微楞住了,想著這又是什麽節氣?

蔣卓已經把稀飯盛好,三碗擺在桌上,自己手裏啃一饅頭,說:“媽給你買的,讓你吃幹凈,別糟蹋。”

蔣珂還是有些楞,在桌邊上坐下來,蔣奶奶這會兒也坐過來,擱下拐杖說:“你媽這是打了你那一下,心裏愧疚呢,怕是一夜也沒睡好。她脾氣不好,她自己也知道。”

蔣珂抿抿唇,片刻低聲念叨句,“打一巴掌給顆棗兒。”

蔣卓去夾鹹菜,“要是誰打我巴掌給我這樣的棗兒,我天天給他打。錘腫了,都不帶吭一聲的。”

“出息。”蔣珂薇笑起來,把那包子夾給蔣奶奶,“奶奶你吃吧。”

蔣奶奶喝口稀飯擺擺手,“這是你媽的心意,你要是不吃,昨兒那一下不是白挨了?”

她給蔣卓吃,蔣卓也打死不吃。沒辦法,只好自己吃下了那包子。油條便是分做了三份,蔣奶奶吃半根整的,她和蔣卓分了另外半根。

蔣珂吃著油條低頭喝稀飯的時候,昨兒一晚上的委屈心理,也就慢慢散了。

吃完早飯去上學,她和蔣卓在胡同盡頭分開道兒,往各自的學校去。人沒拿她的事當正經,少有人會問她昨兒考得怎麽樣。問了的,那都是故意玩笑她的,譬如,半路上遇上的騎著自行車的杏芳兒。在她後面打得鈴鐺脆響,等她回了頭,便調-笑著問她:“可兒,明兒就能領軍裝了吧?”

蔣珂聽著這話只笑笑,不言聲兒,而後埋頭只是走路。

杏芳兒見她不搭理自己,怪覺沒趣,也就騎著自行車過去了。臉上笑著,心裏想著,蔣珂若是都能考上文工團,她杏芳兒就該懸梁吊死自己了。

蔣珂說沒在等北京軍區政治工作部文工團的通知,其實也還是在等著的。只是一直等到學校裏放暑假,也沒等來。這就是沒戲了,蔣珂也坦然接受。

而接下來的日子,蔣珂每天就是躲在家裏練跳舞,但並不讓李佩雯知道。鄰裏鄉親的也都懂事,沒人在李佩雯面前嚼這舌根子。之前李佩雯和蔣珂就因為這事鬧過,你再從中挑撥,這叫什麽人啊?不是故意把人母女往仇家的方向推嗎?

李佩雯在家的時候蔣珂就不跳,每逢著李佩雯醫院值夜班,蔣珂便就連夜不歇。只要李佩雯不在,她就把舞鞋穿起來練功底。只要李佩雯在,那就乖乖寫作業做家務。也裝出一副,全然收回了在舞蹈上的心思。

就這樣一個暑假過來,蔣珂再擡腿踢腳,已經能覺出這身子的柔韌與可控度都穩定了下來。她心裏越發有底,想著只要再勤加練習些日子,達到她穿越前的水平,那是沒問題的。等達到穿越前的水平,且每日再花些時間帶著練,就不會退步。

開學之後,蔣珂為了擠時間,便都是課間時分跑去操場上的撐桿邊練習。因為放學回了家燒好晚飯,李佩雯不一會就會下班到家,如果不在學校練,那她就沒有一點練習的時間。

這樣練習的條件不好,但她還是日日堅持。她想著,也就這樣兒了,等下回再有文工團招兵,她去報名,一準兒考上。考上她就可以搬去軍區大院裏住,天天什麽都不用想,就是跳舞。也不用再聽鄰裏鄉親的嘲笑,不需要再看李佩雯的臉色。

可還沒有等到下一個文工團的招兵,她和蔣卓和蔣奶奶合力隱瞞的事情,就被人告密給了李佩雯。

那一晚蔣珂和蔣卓一起去副食店買了醬油回來,進院子還沒走到西屋前,就看到她的書房被扔在正屋門外的石階下頭。而書包旁邊躺著的,是一雙被剪刀剪爛了的舊舞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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