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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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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尚在人間的東昆仙主, 曾因巧遇, 擁有一把伯琴。

琴身由整塊伯玉雕成,琴弦選用更珍貴的‘枕上弦’。枕上弦是一種仙馬的尾毛, 用這種弦做出的琴, 琴音妙曼, 無可爭鋒。

那時東昆仙主正在準備與嵐秋桂仙子的婚事,恰逢此時得到了這世間罕見的好琴, 東昆仙主心中喜悅, 難以言表。

當下便攜琴去了白藏仙尊府邸,欲彈曲給嵐秋桂仙子聽。

只是正梧洲的風俗是定下婚期後, 直到禮成, 一對新人不可私下相見。

那時東昆仙主是望我尊族的家主, 地位崇高,嵐秋桂嫁給他算是祖墳冒青煙的高攀。

只要東昆仙主開口,無論風俗如何,嵐秋桂都必須要出來見他, 因為那時東昆仙主地位便是能到這種超越一切禮數習俗的地步。

幸而東昆仙主性格儒雅隨和, 風度翩翩。他地位雖高, 卻尊重舊禮,不仗著權勢為難下人,他甚至暫時都沒想過要讓下人通報,只是自顧自地坐到了白藏仙尊宅院大門口練琴。

東昆仙主施展懸空術,將這把世間罕見的伯玉枕上琴放於半空。

定氣凝神,十指撫琴——

一曲演奏尚未過半, 白藏仙尊便急吼吼親自出門迎接。

只見白藏仙尊神情凝重,抹了把額上汗水道:

“朱明仙尊尊駕敝境,有失遠迎。這個……我等已經充分感受到了你對小女秋桂的愛意敬意。再過幾日便是成親大典了,盼望朱明仙尊能多做準備,無需在這裏浪費時光。”

這話雖然說得委婉,卻是要趕東昆仙主離開。

換了旁人,說不定頭也不回就走了,脾氣大的,說不得還要結下梁子。

可這東昆仙主性子著實溫和善良,聽了這話,只微微一笑,道:

“小輩東昆對嵐秋桂仙子的愛與敬,尚未表露萬中之一。白藏仙尊不必客氣,可留我一人在此獨自彈奏。”

東昆仙主地位崇高,即便是與嵐秋桂結親,也可直呼岳父大名。但東昆仙主尊重白藏仙尊,以職位稱呼,並不直呼名諱。

白藏仙尊面色微變,道:“這個……其實……”

“那個……朱明仙尊琴聲實在是打擾……哦不……影響……”

“啊……老頭子言語不當。應該是仙尊琴聲略有些令人分神……”

好一番漫長的對話交鋒。

白藏仙尊言辭懇切委婉,絞盡了腦汁,只求東昆仙主能不在自己門口彈琴。因其態度雖然委婉,但極為強硬,費了番功夫,好歹是把東昆仙主給勸走了。

誰知第二日嵐秋桂仙子興沖沖投桃報李,也去了望我尊族門口,欲彈琴回奏愛郎。

一首未彈過半,望我尊族的看守便已出門尋找擾人聲音的來源。

他們可沒有白藏仙尊對東昆仙主那般客氣,嵐秋桂仙子不說被歸皂亂棒打走,也相去不遠了。

千晴被正陽仙宗找回後,白藏仙尊曾和鳳昭明商量,要不要教千晴彈琴。

想到正梧洲‘琴’字地位之高,也覺得一點不懂,似乎說不過去。

然則當時白藏仙尊心中真正想的是,這孩子父母撫琴都是……那樣的資質,如果千晴繼承了這兩位於彈琴方面的天賦……也不必教千晴了罷!

鳳昭明似乎也明白了白藏仙尊的想法,他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道:“望我一族族擅禦獸,琴音可馴獸,而難以悅人。千晴於馴獸方面頗有天賦。至於琴律方面,恐有欠缺。”

是以千晴被尋回的這十餘年間,自始至終,也沒接觸過任何琴法。

臨子初雖然不清楚上面的種種原因,但想到千晴年幼時曾流落街頭,恐怕是連最便宜的牙琴也撫摸不到,觸碰不得。

到了正陽仙宗後,又有太多的東西要學,想必也沒時間娛樂休憩。

千晴不會彈琴這件事,倒也並不太令人驚訝。

臨子初只覺得心中湧起一股既憐又愛的情感,他本是二十歲的年紀,胸口一熱,不由得脫口而出:

“阿晴別擔心,你若想……大哥自然替你……”

然則臨子初性格平淡,不爭不搶,心中想得慷慨激昂,話到嘴邊卻又表達不出。

幸而千晴懂他的意思,只見千晴仰頭哈哈一笑,大聲道:

“不錯,大哥自然會替我爭得第一!”

話音甫落,身後正陽仙宗和東陵仙宗的弟子紛紛高聲講話,有人喝彩有人咒罵,場面一時間雜亂無比。

嗡嗡的嘈雜聲並未影響到臨子初的心情,他深深看了眼千晴,低聲道:“我去了。”

轉身走進劍膽琴心樓。

臨子初雙手推開樓門,便見樓內空間甚大,寂靜無人。

有一縷瑞腦青煙徐徐飄來。

臨子初跟著那青煙向前走,走向樓內大堂深處。

‘吱嘎——’

身後兩扇木門無風自合,將門外的陽光遮擋住。

臨子初手握劍柄,警惕著提防四周。

又向前走了一會兒後,臨子初忽見大堂深處似乎有一點微弱的光芒,臨子初緊走兩步。

就見大堂中央,懸空漂浮著十把伯牙琴。

當那十把琴感受到臨子初靠近時,如影隨形的青煙雲海般濤動,凝成文字,寫道:

“後輩可自選一把心儀之琴。”

臨子初神情肅穆,皺眉凝視,右手前舉,指著正對自己的那把冰藍色伯玉琴,正色道:“正陽仙宗臨子初,欲選此琴。”

剛一說完,臨子初眼前猛然大亮,他擡袖遮住雙眼,只覺腳下一空,便被挪移到另一個地方了。

再說千晴這邊,在門外沒站多久,劍膽琴心樓的大門便自動開了。

也有一縷青煙引著千晴走向伯牙琴前。

千晴面對的只有九把琴,但這九把琴對他來說,似乎也沒什麽區別。

因為千晴根本不知道如何區分不同琴的優劣。

當他看到青煙凝成的“後輩可自選一把心儀之琴”時,好生苦惱,不知如何選擇。

便在這時,一直蹲在千晴頭頂上的阿毛忽然吐絲下墜,溜到了千晴肩膀上,用有毛的頭蹭千晴臉頰。

“阿毛,”千晴用手摸了摸它,將阿毛放在食指上,“怎麽,你要替我選嗎?”

阿毛吱的一聲,抖了抖毛。

“好罷,”千晴擡起手指,把阿毛身子托高,自言自語道:“左右我也不知選什麽……”

只見阿毛左看右看,不一會兒,站在了一把火燒色的琴旁。

“便是這把。”

千晴走到這琴旁,說完這話,身體忽然一震,被陣法傳送到其他空間。

一陣天旋地轉,過了約莫三息時間,千晴腳下方踩到實地。

便見千晴站在一個四方見大的小空間內,周圍盡是白霧滾滾的結界,封鎖視線以及神識,令人看不清外面是什麽情況。

而這結界內的空間中央,擺著一張琴桌,桌上擺著的便是阿毛挑選的那把火色牙琴。

如果被臨子初看到千晴選這把琴,恐怕會……無話可說。

因為任他二人挑選的十把琴中,有九把都是珍貴的伯玉做出的伯琴。

唯有千晴這把……是牙琴。

牙琴琴身有野獸的氣味,吸引了阿毛。它從千晴肩膀上一躍而下,蹦到琴桌上,對著這把牙琴獻媚。

千晴毫不知情地坐在琴桌前,跟著阿毛左看右看,也對這把琴甚是滿意。

便在千晴坐在琴桌上的時候,桌旁的獸形香爐汩汩冒出白煙。

煙霧繚繞,形成文字,講解第二關的考驗事項。

第二關‘巫山雲雨’,果真是讓修士撫琴演奏。

先是選琴,第一關獲勝的修士占有優勢。

後是選曲,由修士自己抽簽選擇。

由於千晴本身並不會彈琴,所以對勝負看的也不是那麽重。

他看完青煙凝成的文字後,右手支頤,對著阿毛道:“抽簽選曲?卻不知怎麽個抽法?”

像是為了回答千晴的疑問,半空的團團青煙猛地聚攏。

煙霧掙紮著滾動,好似驟雨將至,烏雲騰空。

不一會兒,雲霧中央出現了一個模糊的身影。

那身影清脆的啼叫一聲,展翅高飛,沖出煙霧。

千晴右手離開下頜,身子微微後仰,驚訝地看著前方。

便見一只手臂身長的尖嘴鳥獸,叼著幾張看不清內容的宣紙,望向千晴。

那鳥獸羽毛華麗,體型優美,背上紋理精致,好似山川河海縮景的水墨大作,令人一眼就能認出它的跟腳。

——平沙落雁!

聽聞,這種雁子喜聽琴音,能夠辨別最微妙的曲調轉換。

常言道,有伯琴處便有飛鳴,就是在說平沙落雁這種鳥獸喜好伯琴音色,時常在有伯琴處低飛盤旋。

“啊,這藺采昀是要借平沙落雁來判定第二次考驗的結果了。”

千晴隨手將平沙落雁口中叼著的宣紙拿來,放到眼前一看。

只見紙上寫著三個筆勢縱橫的字。

“巫山泣。”

“巫山泣?”

千晴念著手中宣紙上寫的名字,思考了一會兒,說:

“不錯,竟然能抽中我知道的曲子。”

千晴所說的這句話,並不是說他會彈這曲《巫山泣》,所言之意,單純指自己聽說過《巫山泣》的名字。

他卻不知,正梧洲十大名曲中,就屬《巫山泣》與《雲雨劫》最難彈奏。

也因為這兩首曲子最難彈奏,不到一定境界無法學習,所以曲譜流傳少,到了後來才會殘缺不全,變為殘卷譜。

況且這首《巫山泣》現今已然變為殘譜,又如何能完整演奏呢?

幸而對千晴來說,這些都沒什麽。

即便千晴抽出來的不是《巫山泣》,而是什麽其他的簡單曲譜,他也不會彈,是以並無區別。

千晴看看面前的這把牙琴,又看了看虎視眈眈站在琴邊上的平沙落雁,頗為頭痛。

算了,左右也彈不出,便按照這首曲子的名兒,隨心情臨場彈奏吧。

想到這裏,千晴輕咳一聲,震開衣擺,坐於桌前,雙手撫琴。

沒錯,千晴雖然不會彈琴,可畢竟是在正梧洲長大的,於撫琴指法以及演奏姿勢,多少也是有些了解的。

看他這樣坐在琴桌前的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胸有成竹。

連站在一旁的平沙落雁也豎起了耳朵。

須知,平沙落雁雖然喜愛聚集在有伯琴的地方,但那多半是因為伯琴琴音比普通牙琴曼妙,能讓這些喜愛琴音的雁子聽個痛快。

然而平沙落雁本身並不全然區分伯牙琴,只要好聽,它們便會展翅起舞。

千晴手中這把琴雖然是牙琴,但能被藺采昀收藏,足見不凡。

眼前的這只平沙落雁,顯然是曾經聽過這把牙琴的美妙音律。

是以千晴剛一坐定,那雁子便抖擻胸毛,放緩呼吸。

結界中靜得沒有一絲聲響。

只見千晴脊背挺直,凝神看著琴弦,氣質高雅,隱隱有得道仙修的昂然氣魄。

那雙瘦而長的手掌,以精準的指法,壓於琴弦之上。

而後——

錚!錚!錚!

三聲山崩地裂的巨大聲響,震得平沙落雁幾乎從琴桌上失足掉落,那雁子原本平滑的頸毛,受到驚嚇般豎了起來,顯得有些狼狽。

平沙落雁一雙小眼黑亮亮的盯著千晴。

千晴自信滿滿,雙手放於牙琴上,信手亂彈。

起初,平沙落雁恐怕還未想的清楚,放任千晴這般胡鬧。

只聽千晴越彈越亂,越彈越用力,琴音鏗鏗,好似卵石擊鐵。

琴桌被千晴的巨力震得發抖,隨時都可能倒下的樣子。

那平沙落雁搖搖晃晃地站在琴桌一角,喉中發出抗議的叫聲,千晴充耳不聞。

卻見琴桌上,阿毛陶醉的聽著主人刺耳的琴音,手舞足蹈,渾身亂抖。

兩只大螯好似打鼓般,有節奏的跟著千晴琴音上下起伏。

又有一只拳頭大小、肥肥白白的獨角犀牛,悄無聲息的出現在此處,蹲在千晴身邊,瞇起眼睛。

大概是漸漸被琴音迷得不知東南西北,胖九聽著聽著,忽然咧開嘴角,發出一聲野獸的嚎叫。

山崩的琴音,混合著嗚嗚的犀牛吼,以及萬仞蛛大螯敲擊琴桌的嘭嘭響。

那平沙落雁猶如修士一般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當它發現千晴彈得根本不是《巫山泣》,只不過是信手亂弄後,那雁子忽而展翅高飛,朝千晴這邊沖了過來。

有演奏失敗,退出第二關的正陽仙宗修士,正在千晴看不到的地方,圍觀千晴的演奏。

眼見平沙落雁拍翅飛來,木門七大喜道:“平沙落雁聽到自己滿意的琴音後,便會如同人修般,雙翅做掌,來回扇動。看小公爺這邊,進展十分順利——呃……”

木門七剛說完‘順利’兩字,果不其然,見到平沙落雁雙翅做出人類鼓掌的動作。

但那雁子的雙翅並未合攏在一起,反而狠狠一箍,竟是要去扇千晴的臉頰。

修士彈琴時刻,雙手在琴弦上,頭頸要處無所保護。

幸而千晴反應夠快,他猛一別頭,躲開平沙落雁翅羽攻擊,口中罵道:

“這是做什麽!”

平沙落雁不依不饒,繼續補刀,用紅色帶鱗的利爪,抓撓千晴的臉皮。

千晴雙手從琴弦上放下,猛扼住平沙落雁細長的脖頸。

那雁子被抓住脖子後,登時不能動彈,然而黑豆一樣的眼睛幽怨的看著千晴。

不用說也能知道這喜好琴音的雁子的心思。

“難聽!難聽!難聽!”

“別再彈了!”

千晴愕然道:“什麽?彈得不是很好嗎?”

這句話好像觸碰到了那平沙落雁的逆鱗,它掙紮著從千晴手裏離開,憤憤地瞪視千晴。

過了好一會兒,那平沙落雁才撲打著翅膀,無力的飛到千晴面前。

尖嘴上仍是叼著一張宣紙。

“第一次考驗恐怕是輸了。不過現下看來,我還有一次機會。”千晴毫不在乎地說著,從平沙落雁嘴上拿來宣紙。

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千晴摸了摸衣襟。

那裏裝著第一關‘百花繚亂’的勝利品。千晴這邊是三朵閣花。

但現在千晴卻只摸到了兩朵。

“原來如此。”千晴瞇起眼睛,“第一關的閣花,除了能優先挑選琴外,原來還有這樣的作用。”

兩宗修士均可進入第二關‘巫山雲雨’,抽取曲名,而後用自己挑選的琴演奏。

若平沙落雁不滿意,第二關恐怕便過不了。

但如果手裏有閣花,又是另外一種情況。

每一朵閣花,代表一次機會。

像千晴這樣的,沒彈兩下便被平沙落雁近似歹毒的打斷,按理說應該直接出局才是。

可他手裏有三朵閣花,那麽無論平沙落雁有多不願意,也要再給千晴三次機會。

千晴將手中的宣紙正面朝上,便見上面寫著四字。

“步步生蓮。”

“呵呵呵……”看了紙上四字後,千晴不禁低聲微笑。

“聽都沒聽說過。”

站在琴桌上的平沙落雁早就是火冒三丈了,聽了千晴這幾聲笑,它立刻氣鼓鼓地瞪著千晴,滿眼都是不耐煩的神色,靈動有如鄰家孩童。

“莫要著急,”千晴擡手去摸那雁子的腦袋,輕聲道,“馬上讓你大開眼界。”

千晴聲音又低又沈,帶著成年男子的沙啞,也有少年人的清脆。

他言之鑿鑿,表情又認真。

那樣看著平沙落雁,好像真的有數不盡的大本領沒有施展出來似的。

平沙落雁叫了一聲,不知為何,被千晴這樣看著,就是沒辦法掙紮,只能楞楞的被千晴摸了腦袋。

“乖雁兒,好乖。”

千晴誇讚了兩聲後,信心滿滿,雙手再次撫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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