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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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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狀態真差。李漸冶看著洗手臺鏡子裏的青年想,頭發亂七八糟,雙眼無神,上眼皮浮腫,下眼皮青灰,哪還有外面吹的那什麽盛世美顏?到頭了你。

那也沒辦法,誰從十幾個小時的航班上下來尊容都好不到哪去。章看到他出來迎了上去。

“漸冶,你怎麽了?暈飛嗎?”

“我沒事...那叫暈機。媽,你把扣子扣上,京城的三月和那邊兒不一樣,不小心非得著涼不可。”兩人一起走出了大廳。

李漸冶這次是和章晴瀾一起回來的。章女士和滑雪的那位一宵已去各自揮手,又得知李漸冶要回國,表示也想來散散心。正巧有所大學在聘客座教授,一來二去她就決定來京住上一段時間。李漸冶哪有不開心的,還拜托超哥給找了房子。至於他自己,雖然跟西星分道揚鑣了,但是他住的公寓當時走的超哥的私賬,因此還住在那。

大半年了再回來,一進門李漸冶一陣恍惚。門口的小地毯還是...選的,旁邊擺著李漸冶的棉拖,是藍灰色的,一塵不染,應該是超哥安排了人打掃過了。墻邊的鞋架上還放了一雙一模一樣的棉拖鞋,茶幾上也一切如舊,就是有個眼鏡盒非常突兀。他自己又不戴眼鏡。

李漸冶決定不再去看。他洗完澡窩在沙發上,感覺怎麽這個沙發怎麽躺都感覺差點。他甩甩腦袋,攤開了剛才超哥給他的幾個本子還有兩個綜藝。要說超哥還是照顧他的,考慮到他航班長要休息,還要倒時差,最近的行程安排到了三天後。《開花的天空庭》下了院線,正在安排上門戶網站,劇組幾個主演要上一檔老牌綜藝造造勢。還有幾個劇本這幾天要看看...話說陽臺本來就是這麽空的嗎?李漸冶看著那個空無一物的落地花架有點發呆。他想起他有一次當著粉絲的面一頓逼啦胡話。唉。

可惜啊,李漸冶從前對花花草草一竅不通,如今也還是沒通了這一竅。三天之後小喬來接李漸冶,看著滿屋子的盆栽驚呆了。

“...冶哥,你是搬了半個花店到家裏來了嗎?”

李漸冶很高冷,面無表情地說:“下錯單了。”

“...下錯了。多按了兩個0嗎?”

那倒不是。他心裏沒數啊。以前又不是他打理,他只記得花架上是滿滿的,連帶著襯得整個陽臺都熱熱鬧鬧的,家裏都是花草香氣。他看APP上一個個圖片那麽小小的一盆,才幾朵花,頂多有手掌大小,要多少才能擺滿架子?於是他索性看著順眼的都來了兩盆。

小喬頂著她冶哥智慧的凝視把人送到了電視臺錄制廳。

俗話說怕什麽,來什麽。李漸冶回來,除了買空花店的壯舉之外就是在家按時按點兒地吃飯健身睡覺倒時差,鴕鳥了三天。他和林雋涯的事情多想吧,自己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再過一段時間總要去“二十□□”簽約吧,到時候再想也不遲。

這就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於是這會兒李漸冶還不知道他馬上就要抓瞎。他坐在化妝間裏一邊上妝一邊拿著發過來的電子臺本看,不經意瞄了一眼鏡子,好巧不巧地從鏡子的倒影裏看見了林雋涯。李漸冶只覺得轟得一下腦子一頓停擺。旁邊的化妝師體貼地暫停了手頭的工作站起身離開了,留下空間讓嘉賓打招呼。

“林,林老師。”李漸冶看見鏡中自己擱下了手機,站了起來,機械地轉向林雋涯點點頭,又聽見自己招呼了一聲。

林雋涯臉上表情倒很從容,微微側身,跟面向他的李漸冶形成了一個黃金六十度角,也點點頭,聲音又暖又磁:

“來錄節目?”

周圍有好些化妝師,有候場的別的藝人,還有隨行的好多工作人員,兩人就這麽不鹹不淡不痛不癢地互相點頭致意。

“是,跟著劇組來的。林老師也來錄節目?”

“是。應該就在你們隔壁廳,節目叫《宋·詞》。我們每期也請嘉賓,有空來坐坐。”

李漸冶一聽這個主人翁架勢,便問:“您是?主持人?”

林雋涯沒再凹著他的黃金角度,轉臉看他,笑了:“是。哎,我們節目不能說火,也還行,有空你百度百度。”

李漸冶屏住了呼吸,這才仔細看了看林雋涯。他一身深灰色的正裝,領口和袖口有點暗紋,其餘一絲雜色也無,是很能壓得住場子的顏色。全身上下一絲不茍,還戴著一副金絲框眼鏡。好像...好像幾年前李漸冶在華戲課堂上偶遇的那個林雋涯。

他在心裏默默算了算,原來這已經是兩人相識的第四個年頭了。有的美貌經不起時間的蹉跎,換一個濾鏡、熬一場夜就能付之一炬。有的好相貌則能帶著時間的痕跡一直那麽閃閃發光。帶著痕跡也帶著累積的故事,和這些故事在人身上留下的氣質和味道。

我,李漸冶不著邊際地想,我也算是這個男人的故事,對不對。我在他身上留下了什麽呢?仿佛什麽也沒有。他還是那麽英俊,那麽迷人。仿佛也有,李漸冶一不小看進了林雋涯的眼睛,他好像神色間更沈郁了一些。但又好像沒有變化。林雋涯就這麽望著他,深邃的眼睛看他的目光好像一如舊時光。

腦子裏千軍萬馬,實際上只是一瞬的停頓。李漸冶點點頭說一定學習,就準備結束這場意料之外的寒暄。誰知道他正轉身坐回化妝椅裏,一不小心就把他擱在臺子上的手機帶到了地上。

要說手機摔地上,化妝臺又不高,肯定摔不壞。但這一摔不要緊,要緊的是把李漸冶的手機殼給摔開了。

於是兩個人看著手機殼夾縫裏掉出來的一張對折著的便簽都呆住了。

錄完了節目小喬不見了,倒是超哥來了後臺接人。超哥問李漸冶:“見著了?”

他沒說是誰,但兩人都明白。

超哥又問:“聊合約了嗎?”他覷著後視鏡裏李漸冶的神色,心說我就知道。他接著問,“聊什麽了?”

聊什麽了。李漸冶腦子裏一片混沌,他迷茫地說:“聊,嗯,他說讓我去他那節目當嘉賓。”

超哥牙疼地閉了嘴。不是啊,他有時候帶李漸冶就經常產生自我懷疑。有的他們經紀人跑上跑下不一定能跑來的項目,他家藝人隨隨便便就能砸頭上。還一副魂不守舍不滿意的樣子。他是再一次堅定了一定要簽到林雋涯的公司的決心。他從前不看好,現在真香。超哥過來人,深谙一個道理,真愛或許花錢買不來,但肯花錢的十有八九是真愛。

這麽思量著,他再開口就帶了點斟酌:“漸冶,不是哥多管閑事啊,你和林,咳咳,林老板當時是出了什麽事兒啊?跟哥聊聊?”

李漸冶想了想。他甚至有點想不起來。起因到底什麽。是那人幾次三番的失約,還是幾次三番的緘口不言。可那些被拋下的刺痛感已慢慢被時間抹平,那些隱瞞帶來的傷痛也逐漸淡忘,留在記憶裏最鮮明的是那些不露痕跡的回護和不動聲色的關懷。

林雋涯確實在一個除夕之夜讓他流落仿徨無家可歸,但也確實給過他一個家。

就在超哥以為八成是等不李漸冶的答案的時候,突然聽見李漸冶平靜的聲音:“沒出事。太平盛世的哪來那麽多事可出的?超哥,之前的熱搜你不也看了。基本就是因為那麽點破事兒。”

超哥想了想是哪個熱搜。就想起來了。他猜也是差不多。他看李漸冶不想多聊,便試著半是開解半是感慨地說:

“你知道是破事兒就好。那會兒我也還沒入行,偶然聽一個老資格提過。慘還是林老板慘啊,孟夢你說怎麽體體面面漂漂亮亮一個女的,做事這麽不體面?聽說別人介紹她跟林老板認識的時候肚子裏已經揣著一個了。她那會兒怕還沒從學校畢業呢,那邊兒同學都知道她有個富豪男友——”

李漸冶本來闔著的眼睛猛然一睜。什麽?他當然看了微博知道孟夢有兒子,但是?那麽早就有了?

“——也是十好幾年前的事了,”那邊超哥還在絮絮說著,“人家真是片葉不沾身。但凡能讓沾在身上的必定是金葉子。要說現在圈子裏這幾個有點兒段位的小姑娘小夥子,擱十年前人孟夢跟前兒都不夠看的,都得喊祖師爺——”

所以這才是林雋涯隱瞞的那部分真相嗎?李漸冶幾個小時前猝不及防碰見林雋涯的時候覺得腦子過載,現在他恨不得回到幾小時前,跟現在比那會兒可太輕松了。現在他簡直腦子要死機。

超哥已經停住了話題,車裏一片安靜。

這就說得通了,李漸冶想,這就是當時他想破頭也想不出為什麽林雋涯就是要隱去孟夢一節不提的緣由嗎。這種事真的...不提也罷。設身處地地想,無論是無知無覺當了第三者還是被戴帽子都很難以啟齒。

而林雋涯當時是以那麽坦誠的心面對孟夢的。李漸冶相信,林雋涯說他當時打算找那姑娘坦白自己的取向這話是真的。至於到最後說沒說雖然林雋涯語焉未詳,但結局很明顯,坦誠換來的只是欺騙和背叛。

怪不得要林雋涯在一段關系裏再做到坦誠那麽難。李漸冶第一次對孟夢產生了點兒類似於怨恨的心情。他雖然以前也不喜歡她,但這麽鮮明的埋怨還是第一回。禍害誰呢姐姐?真缺德。這擱誰人生第一段感情就遇到了這種艹蛋的經歷多少都得有點兒陰影,再面對感情多少都得掂量掂量。

而他李漸冶,就沒經得住掂量。他嫌棄地想。不就是人臨時有事沒赴約?不就是短你幾句解釋?你那點小情緒跟人受過的這些傷痛比算什麽?

他又想起今天後臺化妝間摔開在他和林雋涯面前的那枚便簽。有一天他在劇組,收到了一份神秘而貼心的禮物,禮物的口袋裏裝著的那枚小小的便簽。他當時珍而重之貼身收好的那枚便簽。

現在被林雋涯拿走了的便簽。

林雋涯當時先他一步撿起來了,握在掌心裏看了片刻,說:“隨手寫的,難為你一直收著。先拿走了,如果你喜歡,我再寫好的送你。”

所以他這是什麽意思?李漸冶糾結地思忖。他還能對林雋涯說...喜歡嗎?他還會為他一筆一劃地寫字嗎?還是只是想收回去而已?後面的都是客套話?

後來李漸冶回了家,超哥後腳就給他發來了林雋涯那個詩詞類節目的具體內容。

李漸冶:。這麽快就定了?

超哥:那可不,你可看看人這個節目總策劃是誰。別忘了微博上配合宣傳宣傳。

又過了一會兒超哥又來了一條信息:你別閑著,合同和本子都抓緊看,盡快給我個準話。

李漸冶長嘆一聲打開了《宋·詞》的介紹。可是他不太看得進去。需要真材實料的紙張拿在手上一頁一頁翻的毛病又犯了,而且心裏實在有事。於是李漸冶認命地點開了微博。特別關註和消息提示都在閃。是更新提示。

林雋涯V:花農【圖片】



記取東君舊日盟,

琉璃窗下看花棱,

紅煙一點憶相逢。

往事經年雕綠鬢,

相思永夜向長庚。

二十四信待春風。



春又消息雪又融,

依稀去歲舊芳叢,

相思著酒比花濃。

弦月何如圓月好,

君心可似我心同?

兩三點雨待歸虹。@李漸冶

配圖是林雋涯家二層那間熟悉的玻璃花房。跟李漸冶在自己公寓裏胡亂擺了滿屋的亂七八糟的盆栽不同,林雋涯的花房明顯經過專業且細致的打理,花花草草,雜而不亂,高矮顏色也顯見是經過搭配的。隔著屏幕也能透出一室的雅致芳香。

不過李漸冶是沒空去細看林雋涯養的花的。他盯著屏幕看了半晌,而後仰倒陷在了沙發裏。還在那猜兩三點雨是誰,人早給你安排得明明白白。嘶。他這要是看不懂的不就白瞎了?表個白也能七繞八繞。要說他含蓄吧,他偏偏又發在了公共平臺。

實際上李漸冶也不能怪別人,都是讓他夾在手機裏的那張便簽給炸的。別人是拐外抹角,他自己是藏頭露尾。

那便簽今天就一直躺在林雋涯的襯衣口袋裏,他下午在鏡頭前侃侃而談鎮定自如,回到家也若無其事,直到他坐到了自家二樓的花房。

三月的北方,春寒料峭,四周透明的玻璃透著亮又反著光,心事於是無所遁形;他坐在安安靜靜的花叢裏,心裏掀起的卻是驚濤駭浪。他...一直貼身收著麽?

林雋涯一擡眼又看見李漸冶落在架子上的那包煙。於是他又去找來點蠟燭用的點火器給自己點了一根。也沒抽,就看著一點火星一明一暗,一線煙霧朦朦朧朧地升騰起來。

虛無縹緲,又無限繾綣。

他盯著指間那點紅光想,花花草草的,是春風吹又生。他和李漸冶呢,能不能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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