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孝則剛放好東西， 轉頭便看見陸佳恩舉著手機楞怔在原地，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

他幾步走過去，還沒說話， 一只手機便被塞進了手裏。

他看了眼屏幕， 認出是媽媽的號碼。

心裏咯噔一下， 怕媽媽又對陸佳恩說了什麽。

忙接過來放到耳邊。

電話裏，羅晗的聲音還在繼續。

“你聽到沒有？”

聽出這是對自己說話的語氣，秦孝則連忙回問了句“什麽？”

手機裏傳來倒吸一口氣的聲音。

“我剛沒聽清，信號不好。”秦孝則一邊說著， 目光卻是定在了陸佳恩的臉上。

她似乎已經恢覆了， 正低頭收拾著從超市買回來的東西。

羅晗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說你先不要把結紮的事告訴爺爺， 他要是知道了估計氣得年都過不好。”

秦孝則的爺爺為人古板嚴肅，對小輩們一向嚴厲。這事對於一個保守的老年人來說過於叛經離道，著實沖擊力太大，

秦孝則頓了下，又看了陸佳恩一眼。

剛剛媽媽說這個被陸佳恩聽到了？

他斂眉， 低聲應了。

母子倆又說了幾句話之後便結束了通話。

秦孝則隨意把手機往口袋一丟， 走到陸佳恩面前幫著她一起收拾。

陸佳恩手上的動作一頓， 擡眸定定看向秦孝則。

她解釋著自己接錯電話的緣由：“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接你的電話，我剛才把你的手機放在包裏。開門的時候電話響了，我們兩個的手機型號一樣，鈴聲也一樣，我以為是找我的……”

她心慌意亂，還沒有從羅晗說的話帶給自己的震撼中走過來， 不自覺便變得長篇大論起來。

秦孝則微垂著眼看她，表情疏懶帶笑。

“接就接了唄，又不是大事。”

陸佳恩垂下眼。

可是她並不想接到這通電話。

陸佳恩手上拿著一袋糖果， 手指無意識地在包裝上摩挲。

“剛剛我聽到羅阿姨說，說你……”

她語氣一頓，再次擡眸看向秦孝則。

秦孝則有點想笑：“我什麽？我結紮？”

話音落下，陸佳恩的睫毛輕顫了下，然後點了點頭。

“我又不想要小孩，結紮不是很正常嗎？”秦孝則揚眉，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

陸佳恩的眸光盈盈，聲音很輕。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呢？”

秦孝則沈默兩秒：“就前段時間。”

陸佳恩的肩膀顫了下，心跳得很快。

前段時間……

其實就是自己疏遠他，被他堵在門口那次吧？

那天自己無意識提到了這個話題，他看上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後來有一段時間沒見面，他就是去做手術了吧？

這個瘋子！

陸佳恩的鼻尖泛酸，手指扣進了包裝盒裏。

“如果我沒有接錯電話，你一直不打算告訴我嗎？”她的聲音輕柔，在安靜的房間聽得清晰。

有些事情並不用多說。

他是為什麽結紮，羅晗又為什麽會那麽早知道。

這些答案，陸佳恩都懂。

就算秦孝則說的是真的，他是真的不喜歡小孩，也不打算要。

可如果沒有自己，他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做手術並告訴家人。

陸佳恩可以肯定，他是為了自己才結紮的。

她只是不明白，秦孝則為什麽會瞞著自己？

這是一個很好的可以讓自己感動心軟的手段。

以自己對他的了解，他應該會迫不及待告訴自己才對啊。

秦孝則輕笑一聲：“當然說啊！這麽好一表現機會。”

“我打算追到你就說。”

陸佳恩困惑：“現在為什麽不說？”

秦孝則抿了下唇：“還不是怕你覺得我在道德綁架你。”

陸佳恩於是沈默下來。

秦孝則碰了碰她的手臂。

“唉我後悔了。我現在就想道德綁架。陸佳恩，你知道我為什麽不回去過年了吧？我家裏因為這事氣得半死，就差把我掃地出門了。你必須得對我的後半生負責。”

陸佳恩：“……”

“剛剛羅阿姨還問你回不回去過年。”她無情地戳破了秦孝則的謊言。

這下輪到秦孝則語塞了。

他是誇大了那麽一點，可現在看上去仿佛自己說的都是假話似的。

胸口一陣氣悶，也不想再解釋了。

本來就因為杭佑而不開心的心情變得更加煩悶。

秦孝則解開扣子，獨自走向沙發坐下。

陸佳恩看了看他的背影，胸口微微一漾。

她放下東西，也走到秦孝則旁邊坐下。

正在看手機的人瞥了一眼，沒有說話，臉上依舊是沒什麽表情的樣子。

陸佳恩抿了下唇，輕聲問：“羅阿姨很生氣是嗎？”

她能猜到，羅阿姨一定是難以接受的，而秦孝則又是個硬脾氣，母子倆一定會因為這事鬧不愉快。

秦孝則的身體一僵，“啪”地把手機扔到茶幾上。

他側頭看向陸佳恩，聲音有些生硬：“你說呢？”

陸佳恩咬了下唇：“對不起……”

心裏有些愧疚，總覺得是自己破壞了他們之間的關系。

看著旁邊一臉愧色的女生，秦孝則的神經重重一跳，胸口絞緊得難受。

“你倒什麽歉？！是我自己做的手術！”

他就知道，陸佳恩知道這事心裏又會內疚了。

所以他才不想這麽早就告訴陸佳恩，想她多喜歡自己一點以後再說。

陸佳恩被他忽如其來的狠勁嚇了一跳，眨了眨眼。

“聽到沒有？”秦孝則盯著她，語氣嚴厲，“以後見到我媽也不許心虛。”

陸佳恩點點頭，慢吞吞地“哦”了一聲。

秦孝則觀察著她的神色，忽然湊近過來。

“你剛剛在車上想什麽？”

陸佳恩瞪大眼睛，被他忽然的話題打亂了思緒。

“嗯？”

“剛剛出租車上。”秦孝則面色不虞地提醒。

“我……”陸佳恩猶豫了下，“在想杭——”

“行了你還是別說了。”秦孝則沒好氣地打斷她，就知道是這個。

陸佳恩看向秦孝則：“你們那時候就見過面了？”

她實在是沒想到，兩人居然在自己的畢業展上就碰過面了。

杭佑是不認識秦孝則的，可秦孝則卻很清楚地知道他的存在。陸佳恩忍不住揣測，秦孝則見到杭佑是什麽心情，又有沒有說些什麽……

“是啊。”秦孝則睨她一眼，下巴微微揚著。

“他也想買你的畫，被我搶了。”

他說話時一臉的隨意與霸道，神色張揚而放肆。

“你搶了？”陸佳恩輕聲重覆了句。

秦孝則輕哼一聲：“我憑什麽要讓？”

陸佳恩的胸口忽然有如擂鼓。

她沒有告訴秦孝則的是，其實在車上，她還在想，自己今天看見杭佑是真的很平靜了。

杭佑回來時他們的第一次見面，不管自己表現得多冷靜，見到他的那一刻依舊本能地緊張了下。

可經歷了留學又回來，時間真的抹平了很多東西。

現在的杭佑依舊年輕、帥氣、挺拔、比起高中時更加成熟有品位。

可當她再見面，也確實沒有什麽波瀾了。

以前他給自己的愛護是真的，自己對他的喜歡也是真的。

可也許應了那句世事無常，隨後發生的事又哪裏說得清呢。

陸佳恩擡眸看向秦孝則，扯了扯嘴角。

輕笑了下。

搶畫這種事，果然是他會做出來還理直氣壯完全不心虛的。

光線大亮，陽光微暖。

陸佳恩眉眼彎彎，水潤靈動的眼睛裏折射出一點橘色的光芒。她像是氤氳著夕陽倒影的一汪清泉，樹影晃動，斜風輕柔。

秦孝則的脊背瞬間酥麻了一瞬，目光黏在了她溫柔的神色裏。

已經全然想不起自己剛剛還在為杭佑吃醋的事了。

除夕那天，秦孝則留在了C市，同陸佳恩的家人一起吃了飯。

也許是外婆提前和舅舅一家說過了，他們並沒有對秦孝則的到來表達出很大的驚訝。

一家人和秦孝則其樂融融地吃了頓年夜飯。

陸佳恩的小侄子桐桐今年3歲，正是愛皮愛鬧的時候。

秦孝則非常大方地給了一個巨厚的紅包，然後把人叫到一邊，厚顏無恥地哄騙。

“小孩，還想不想要紅包？明天你來拜年我再給你一個怎麽樣？”

桐桐似懂非懂地點頭。

秦孝則笑了笑，沖他揚了揚下巴：“想要紅包就我聲姑父聽聽。”

桐桐稚聲稚氣地開口：“姑父。”

“乖！”秦孝則滿意地摸了下他的頭，“明天過來拿紅包。”

說完又問：“我對你好不好？”

桐桐點頭：“好。”

秦孝則於是繼續逗他：“等我和你姑姑結婚，你的紅包更大，知道嗎？”

桐桐：“知道。”

秦孝則使了使眼色：“那你去和你姑姑說，讓她早點和我結婚。”

桐桐皺著眉，看了看陸佳恩又看向秦孝則。

猶猶豫豫的。

秦孝則揚眉，催他：“去呀！明天我再給你帶個玩具。”

桐桐的眼睛一亮：“什麽玩具？是賽車嗎？”

秦孝則煞有介事地點頭：“是的。”

桐桐立馬轉身，幾步跑到陸佳恩面前。

“姑姑。”他叫了一聲。

陸佳恩正在和外婆舅舅聊天，笑著問他：“怎麽啦桐桐？”

桐桐一臉的無辜：“你，你什麽時候，結婚？”

童言童語的聲音一出，頓時惹得大家都笑起來。

外婆笑得合不攏嘴：“桐桐你怎麽比我還急啊？”

屋內一片歡聲笑語中，陸佳恩和秦孝則對視了一眼。

她清楚看到了他眼底促狹的笑意。

陸佳恩怔了怔，恍然明白過來。

這人真是……小孩子都不放過……

舅舅一家離開外婆家時已經挺晚的了。

外婆見秦孝則喝了點酒，熱情地留他住下。

陸佳恩並不想他睡自己的小床，趕在秦孝則之前開口：“阿婆酒店不好取消的，我送他下去。”

說完便推秦孝則出門，示意他下樓。

關上門後，秦孝則卻是不動，高大身軀擋在樓梯口，面對面看著陸佳恩。

正當她困惑時，秦孝則低下頭湊到耳邊說話了：“我過兩天要回去了。”

陸佳恩的耳朵感覺到他溫熱的氣息，下意識擡頭。

她輕輕“嗯”了聲，“那你註意安全。”

他在C市待了不少時間，是應該回去了。

話音落下，樓道的燈也恰好在這時滅了。

“就這樣？”秦孝則輕笑了聲。

黑暗中，陸佳恩感覺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握住了，很緊。

“棠棠，和我一起回去吧，外婆檢查的事交給我。”

說這話時，秦孝則的語氣是少有的認真。

樓道裏只有窗戶處投來的一隅朦朧月色。

昏暗夜色中，所有的感官都在放大。

陸佳恩清晰聽到隔壁鄰居家傳來的春晚聲音。

她張了張唇：“我得問一下外婆。”

外婆還沒有坐過飛機，她不放心，想和外婆一起去平城。

秦孝則“哦”了聲，“你別送了，我還有一句話說完就走。”

“什麽？”陸佳恩好奇。

秦孝則卻是沈默，眼睫也低垂下來。

黑暗中，陸佳恩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並不著急，靜靜等著秦孝則開口。

片刻，陸佳恩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人捏了下。

下一秒，秦孝則低低的聲音在空蕩的樓道響起。

“Ti amo.”

“你教我的，我都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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