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48章 夢境的溫度

關燈
八百比丘尼回以長久的註視,長到足以令鬼舞辻無慘的玩笑褪去色彩。

但“她”依舊沒有變回自己原本的樣子, 而是將臉湊過來親吻了她。

八百比丘尼神色淡漠地別過腦袋, 任由那些帶著涼意的吻落在她的臉頰和嘴角, 自身卻宛如清心寡欲般對“她”的親吻無動於衷。

這副模樣令鬼舞辻無慘的眉眼間染上陰霾, “她”掐著八百比丘尼的下巴,迫使她正面註視著自己,也不管八百比丘尼是否願意, 又想將身體也壓過來。

但就在二人的身軀近在咫尺時, 鬼舞辻無慘卻忽然看清了她的眼神。

那眼神根本不像是在看“她”,甚至不像是在看一個活著的個體。

她的眼裏過分虛無, 哪怕鬼舞辻無慘就站在她的面前, 近得像是要貼進她的眼裏,她也完全看不到鬼舞辻無慘的存在。

意識到這點的鬼舞辻無慘, “她”的動作下意識停住了, 原本正掐著八百比丘尼下巴的手也松懈開來, 紅梅色的眸子神色晦暗不明,那裏面滿是難以讀懂的覆雜。

在八百比丘尼開口說些什麽之前, 鬼舞辻無慘便只給她留下了一個背影。

事實上,鬼舞辻無慘會突然停下來,的確有些出乎八百比丘尼的預料。她本以為按照“她”方才的動作繼續下去, 最後的結果恐怕又是要重新整理一次衣物。

可鬼舞辻無慘卻忽然離開了, 沒有留下半句話, 而她們之間也分明沒有半句爭執。

這樣的發展雖令八百比丘尼有些惘惑, 卻也只是微微蹙起眉頭的程度。在鬼舞辻無慘離開後不久, 便有傭人輕輕地叩響了房門,隔著障門站在外廊同她說——

“夫人,方才收到了一封信件……”

八百比丘尼如夢初醒般叫她進來,後者動作小心地推開障門,將信封呈至她的面前。

是很普通的、在報攤書店裏隨意就能買到的信封樣式——但那上面本該填著寄信人信息的地方,卻是一片空白。

但八百比丘尼想不出來有誰會給自己寄信。無論是產屋敷耀哉還是珠世,他們都無法追查到八百比丘尼的住處究竟在哪裏。

這並非是因為他們的能力不足,或是從未想過要查探她的住所,而是因為八百比丘尼雖自身並非陰陽師,卻在過去的歲月之中,曾習得過一些術法。

在這世間活得世間太長了,許多東西自然也就比其他人掌握得更加嫻熟,用時間堆積而成的結果,也足以阻攔來自他人的窺探。

而那日在淺草帶著珠世他們從原本的房子離開時,八百比丘尼也使用了混淆蹤跡的術法,所以才讓被派去追殺竈門炭治郎的朱紗丸和矢琶羽在中途斷了線索,無法繼續用血鬼術追上他們。

見信封上沒有任何寄信之人的信息,八百比丘尼擡起了臉,詢問傭人:“是誰送來的?”

傭人搖搖頭:“我聽到門口有動靜出去看時,只看到了有人從院門口離開,也沒能看清楚對方的臉,只看到了這封信被留在信箱裏。”

八百比丘尼聞言眉頭微蹙,她半垂著眼瞼,輕擡手掌揮退傭人:“我知道了。”

雖說來歷不明的東西的確不應該隨意拆開,但若是有什麽不能被鬼舞辻無慘看到的內容,留著更易夜長夢多——更何況,不論裏面究竟是什麽,也無法威脅到八百比丘尼這樣的存在。

她拆開信封,打開後卻忽然發覺了異樣。信封是空的。

信封外沒有任何內容,信封裏面也沒有裝任何東西……

所以或許是什麽人的惡作劇,只是她多心了嗎?

八百比丘尼本以為是這樣的,直到她察覺到了周圍的某種異狀。

雖然四周仍是熟悉的房間結構,她也依舊是坐在和室內,甚至連姿勢也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但她發現隱隱約約從空氣中透露出了某種詭譎的波動。

這樣的變化細微得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會被忽略,而意識到這點之時,她也忽然明白了信封的主人究竟是誰。

“魘夢。”

八百比丘尼輕聲喚出他的名字,能夠將人拉入夢境的存在,在她的記憶之中只有魘夢。

雖然不知道他這次是用了什麽方法,但能肯定的是,絕對和她手中的信封有關。

八百比丘尼完全沒有想到他竟然會在白天做出這樣的舉動,更沒想到他竟然有膽子跑到鬼舞辻無慘的面前來做這種事。

只不過……八百比丘尼忽然想起鬼舞辻無慘方才離開時的背影,再聯系起魘夢此時的舉動,立馬便意識到了——或許鬼舞辻無慘此刻並不在宅邸中。

她拿起信封,放在鼻下輕嗅了片刻,卻只聞到了極為普通的紙張的味道。

但此時畢竟是在夢境之中,無法發現異樣也是很正常的事,八百比丘尼蹙了蹙眉頭,將信封放在了面前的矮桌上。

距離她喚出魘夢的名字已經過去了好幾分鐘,可對方卻絲毫沒有要出現在她面前的跡象,不僅如此,周圍也十分平靜,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樣子。

想到這裏,八百比丘尼不打算繼續坐在和室內了,她起身拉開障門,閉了閉眼睛之後看到的,卻是一座似乎極為熟悉的庭院。

——並非是她現如今所居住的宅邸之中的庭院,而是……

在庭院裏生長著的幾株紫藤,中間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池塘,八百比丘尼擡起臉望向天空——似乎是個陽光溫暖的好天氣。

她慢慢地踏出外廊,腳步落定,站在泥土結實的庭院裏,伸出手時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太陽落在皮膚上的溫度。

這種過分真實的感覺令八百比丘尼皺了皺眉頭,下意識開始懷疑起現實中自己的身體是否真的走到了庭院中。

若是這樣的話,怕是會被人當成夢游吧。

就在她打算先回到外廊坐下時,卻忽然發覺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臂。

“高橋!”

聽到聲音的八百比丘尼側目看去,一個侍女打扮的少女一只手拉著她,另一只手裏端著茶托,表情有些著急:“你怎麽還在這裏傻站著啊!”

她把茶托強行塞到八百比丘尼的手裏,八百比丘尼下意識接好了端著,也看清楚了茶托上的碗裏裝著黑糊糊的液體。

有奇怪的味道從碗裏飄出來,伴隨著裊裊的熱氣,令八百比丘尼不由得開始思索起這東西是否與這個夢境有什麽聯系。

“你在看什麽?這是小少爺的藥,我熬了好久才熬好的,快點趁熱端回去吧。不然待會兒涼掉了又要熱一次,本來就很難喝了,你也難得去哄。”

聽到她這樣說,八百比丘尼怔楞了一瞬,顯然她的表情引起了侍女的註意,對方擡起手掌在她面前揮了揮:“你今天怎麽了?”

侍女神色疑惑地盯著她,將手放在她的額頭上:“該不會你也染病了吧?你要是也病倒的話那就真的不知道應該讓誰去伺候小少爺了……我可不想到時候被臨時派過去,上次被派去的侍女……高橋!你在聽嗎?你怎麽又開始發呆了!”

侍女輕輕地推掇著她,對她今日的表現深深地感到無奈:“快回去了,你要是再不走的話藥就真的要冷掉了,小少爺還會發脾氣……”

被她推著往前走了幾步,聽她說了這麽多的話,再結合周圍的環境和她手中的茶托。八百比丘尼猛地回神,忽然明白了這裏究竟是哪裏。

【平安時代,產屋敷家。】

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分明與晴明的相遇也是在這段時間,但對於八百比丘尼而言,夢見晴明時卻沒有絲毫陌生的感覺。

而此刻見到的一切,卻都令她怔楞了許久。

分明是同一種血鬼術,只不過是換了一個夢境。當初她能在頃刻間想起晴明,想起那座人跡稀少的舊神社。現如今卻花了好長時間,才明白自己這時候是在產屋敷家。

這是她在產屋敷家當侍女的時候。

八百比丘尼忽然想起了曾經伊之助詢問她,鬼舞辻無慘故事裏的那個【她】沒有名字嗎?

是有的,的確是有的。

“高橋啊……”八百比丘尼輕聲呢喃著。

這是她原本的姓氏。

身後的侍女沒聽清她在說什麽,伸出腦袋問:“你說什麽?”

“不,”八百比丘尼搖搖頭,“沒什麽。”

眼見對方又要開始催促了,八百比丘尼端著手裏的茶托:“我剛才忽然想起了一點事情,現在已經沒事了,那我先走了。”

這次侍女終於沒再多說些什麽了,八百比丘尼從她那裏離開,沿著外廊憑感覺走著——她其實完全不記得“小少爺”的院子究竟在哪裏,卻一點也不著急。

只是夢境罷了。

八百比丘尼在心裏輕輕地說,全部,都是假的。

所以無論她的藥有沒有送過去,其實都不會真的造成什麽實質性的影響。

只不過現如今出現在她面前的這一切都過於真實,不僅僅有方才落在她身上的暖意,也有現如今她端著的這碗藥汁。

黑色的藥汁從一開始的熱氣騰騰,到她走了一段時間後熱氣逐漸退去,她伸出手碰了碰碗壁,發覺已經是溫熱的狀態了。

只是一段時間沒有見面,魘夢的實力便已經足夠制造出這樣真實的夢境了嗎?

八百比丘尼泛泛地想著,卻不知不覺來到了一扇障門前,仿佛冥冥之中受到了什麽指引一般,她停住了腳步。

在她剛將手掌放在障門上時,便聽到了從裏面傳出來的咳嗽聲。

那聲音一開始是低低的,後來聲音越來越大,好不容易停歇下來,她又聽到了聲線稚嫩的喊聲。

“高橋!”

聽到裏面的聲音,八百比丘尼正欲推門的手掌頓了頓,然後才推開障門。

“我在這裏。”她離開陽光,進入被遮擋了大部分光線的和室,整個人便在頃刻間從亮處置身黑暗。

她輕輕地開口,同和室內的人說:“我回來了。”

那個原本坐在寢具內的、約莫五六歲模樣的孩子有著一雙紅梅色的眼睛。

雖然前些日子才見過鬼舞辻無慘變成這副姿態,但他那時候除了外貌之外甚至沒有幾分與她眼前的孩子相似的地方。

從氣質上給人的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

坐在寢具內的孩子皮膚蒼白,雙手捂著嘴咳嗽的模樣令八百比丘尼放下了手中的茶托,她將茶托放在寢具旁的矮桌上,手掌拍了拍他的後背。

雖然這樣的舉動其實沒有什麽實際意義上的作用,但心理上的安慰起碼可以起到些,那孩子在她坐下時順勢縮進她的懷裏,抱住了她的腰。

“你去哪裏了?”他把腦袋埋在八百比丘尼的懷中,擡起臉問她。

那雙紅梅色的眸子如同幼貓般小心警惕,神色也帶著明顯的緊張。

若是仔細感覺,便能夠發現,這孩子此刻的狀態其實很沒有安全感。他的手指緊緊地攥著八百比丘尼的衣角,像是生怕她又忽然離開一樣。

在他抱住自己的時候,八百比丘尼身體其實明顯僵硬了一瞬,她抿了抿嘴角:“我去端了藥回來。”

八百比丘尼動作自然地從身後將藥碗端來,像是做了千百遍一樣嫻熟。

她把碗拿到懷中孩子的面前,輕聲細語地哄他喝下。

“我不想喝。”

對方完全將臉埋進她的懷裏,刻意躲開了她拿來的藥碗,發出悶悶的聲音:“喝了又有什麽用呢?還不是一樣。”

聽到這話的八百比丘尼微微垂下了眼瞼,將視線落在他的發頂。

縮在她懷裏的孩子,有著一頭漂亮的、如鴉羽般有光澤的微蜷黑發。

“不是的。”八百比丘尼輕輕地說:“喝了藥會好起來的。”

她說這話時其實自己也有些恍惚,但話語卻仿佛不受她控制般脫口而出,落入她懷中孩子的耳中。

他小心翼翼地擡起了臉,伸手摸了摸八百比丘尼的臉。

“你會生病嗎?”他問。

見他的動作有些艱難,八百比丘尼略微低下腦袋,讓他的手能更輕松地放在她的臉上。

“……會。”八百比丘尼對他說:“人類都會生病。”

聽到了這種回答的孩子顯然並不滿意,他皺了皺眉頭:“我沒見過你生病。”

八百比丘尼忽然笑了,這樣的笑容很輕,她閉起了眼睛,將自己的額頭貼在他的額頭上:“如果我病了,無慘會覺得高興嗎?”

聞言無慘睜大了眼睛,將手從她的臉上收回來,也從她的懷裏脫身。

他坐回寢具內,側過臉看著八百比丘尼,好一會兒才輕聲道:“不要生病。”

八百比丘尼擡起眼睛,她的視線平靜而又溫柔:“為什麽?”

無慘很認真地想了想,幼小稚嫩的面容滿是認真的神色:“人如果病得很重,是會死掉的吧?”

他說:“我不希望高橋你死掉。”

在這時候,八百比丘尼竟有種想要落淚的沖動。

她分明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只是虛幻的夢境,卻在見到這孩子時,忽然覺得一切都是真的。

那孩子小小的手掌貼在她的臉上,他的身軀也因過分幼小而比常人的溫度更高。那樣的溫度沁入八百比丘尼的皮膚,令她陷入了長久的沈默。

等到八百比丘尼反應過來的時候,原本放在寢具旁的藥碗已經空掉了。

“我也不想死。”無慘忽然這麽說,他看著八百比丘尼:“我想要活下去。”

八百比丘尼靜靜地看著他,“你會活下去的。”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甚至無法再保持著清醒和冷靜,仿佛腦海中有什麽東西正在嗡嗡作響,吵得她只想起身離去。

但她的身體卻紋絲不動。

無慘似乎看出了她的異樣,還未長開的面容微微皺起眉頭,卻不見將來的狠戾,而是屬於孩童的天真與純粹。

“高橋有心事嗎?”他輕聲問她:“還是你也覺得,留在這裏陪我……”

分明是很輕的聲音,卻無端透露出了幾分冷意:“是很無趣的事情?”

八百比丘尼回過神來,“不。”

她看著無慘幼小稚嫩的面孔上滿是虛弱的病態,也看到他過分蒼白的皮膚和比起同齡的孩子要瘦弱許多的身軀。

【仿佛他整個人的存在,就只意味著悲慘。】

八百比丘尼說不出“很有趣”這種話,她也想不出有什麽是鬼舞辻無慘能做的事,路過其他的院子時她看到了那些院子裏開著各式各樣的花——但無慘根本無法離開他的房間。

他這時候的身體太過孱弱了,孱弱得稍稍吹風便會命垂一線。

不知道無慘又想到了什麽,他聽完八百比丘尼的否認,又問她:“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而八百比丘尼遲疑了。

她張了張嘴,最後說了:“會的。”

無慘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柔軟,皮膚也一直都很白皙,無慘之前其實見過家中其他的侍女,她和那些侍女完全不一樣。

比起身份低微的侍女,她更像是落難的姬君,被生活所迫所以低下了高貴的頭顱,只能屈居人下勉強活著。

最明顯的證據,便是無慘極少見她露出笑容。

她總是過分地安靜,卻又無法令人忽視,無慘時常能察覺到她有心事,可每次他詢問時,她又只會說“沒什麽”。

“真的會嗎?”無慘像是為了確認什麽一般,又問她。

第一次回答說出來之後,八百比丘尼後續的作答也順暢了許多,她肯定地說:“真的。”

於是無慘笑了起來,小小的輪廓勾勒出高興的弧度,他握著八百比丘尼的手,對她說:“那等我長大了,也要和你在一起。”

八百比丘尼忽然怔住了。

她分不清這究竟是真正的過去再度重現,還是虛幻的夢境裏被構築出來的幻像了。

八百比丘尼張了張嘴,什麽也沒能說出來。

但無慘卻還是有話能說:“等我元服之後,我就可以娶你了。”

八百比丘尼垂下了腦袋,無慘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

“你不願意嗎?”他問。

雖然她的身份確實低微,也對他說過,她的家鄉在若狹國的一個漁村,是因為家裏的人都過世了,所以才會離開故鄉來到平安京。

但無慘身為幼子,上面仍有兄長,繼承家業沒有他的機會,想要入仕又只會受制於身體狀況……所以就算娶了侍女為妻,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

“我比你大很多。”八百比丘尼忽然說:“等你長大之後,我已經老了。”

聽到這話的無慘卻握著她的手,毫不在意地說:“沒關系的。”

八百比丘尼不知道他究竟是因為尚且年幼所以什麽話都能說出來,還是因為這是魘夢制造的夢境,所以一切都不能用現實的角度來思考問題。

但聽到這話的時候,她還是多說了幾句:“就算在你尚且年輕俊秀的時候,我已經變成了又老又醜、滿臉皺紋的樣子,你還是覺得沒關系嗎?”

她這樣問他,即便知曉這種事情完全沒有可能。

八百比丘尼所擁有的是永恒,哪怕她身邊的人類一個接一個地老去,她也只會保持著這副年少秀美的姿容,繼續著無盡的漫長歲月。

但聽到這話的孩子皺了皺眉頭。

八百比丘尼忽然很想感慨現實的殘忍——這樣的殘忍甚至延續到了夢境裏。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那孩子問她:“你會比我更先死掉嗎?”

八百比丘尼楞住了。

“會。”她忽然這麽對他說:“因為我比你年紀大很多,所以我會比你更先前往另一個世界。”

聞言無慘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那就沒關系了。”

無慘對她說:“如果你會一直陪在我身邊的話,我一定也會陪在你身邊,我會親眼看著你死掉,然後再陪你一起去另一個世界。”

哪怕他這時候其實根本不知道死後的世界是否存在。

無慘只知道自己不想死,而她會比自己更先死掉。

這樣的想法其實很奇怪,但握著她的手時,他卻忽然覺得,如果她會先死掉,會先在另一個世界等他,那麽他也不會那麽害怕死亡了。

八百比丘尼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眼前這個無慘的回答令她繃緊了心弦,她深深地註視著他的眼睛,試圖從他的眼眸裏看出些什麽。

但那雙紅梅色的眸子張得大大的,那裏面的顏色幹凈又漂亮。

就好像真的是冬日裏落在雪白的地面上的花瓣一樣柔軟。

八百比丘尼不知道這時候自己應該說些什麽,她甚至不知道眼前這個無慘究竟是什麽東西。

在沈默之中,她的視線忽然觸及了放在茶托上的瓷碗。

八百比丘尼的目光落在那個碗底還殘留著些許藥渣的瓷碗上,忽然伸手拿起了它。

魘夢不會出現了。她想,從她叫了他的名字到現在,他都完全沒有任何反應,就像是無法進入到這個夢境裏一樣。

她完全感覺不到魘夢的氣息,也察覺不到他存在的痕跡。

但八百比丘尼能夠確定的是,她這時候不該再繼續留在這個詭異的夢境裏了。

無論現如今坐在她面前的這個孩子,究竟是不是真正的、還是產屋敷家幼子的那個無慘。

在她的記憶裏,完全想不起這番對話留下的絲毫痕跡。

八百比丘尼不知道究竟是因為虛構,所以不存在她的腦海,還是她真的記性不好,就像童磨說的那樣,總會把重要的事情都忘掉。

都不重要了。

只是夢境而已。

八百比丘尼猛地摔碎了那個瓷碗,她盯著那堆碎片許久,而後擡起臉對上了無慘的眼睛。

在無慘驚恐的視線中,她忽然問他:“如果我對你做了很過分的事,你會原諒我嗎?”

無慘稚嫩的面容在此刻顯露出幾分似乎是懼怕的神色。

但他還是說:“會的。”

於是八百比丘尼笑了,這個笑容的弧度很大,像是自嘲又像是諷刺。

她撿起了一塊瓷碗的碎片,毫不猶豫地割開了自己的脖頸。

濺出的血液染紅了無慘的寢具,也濺落在他的臉上,他驚慌失措地想要爬過來,頃刻間扭曲的面容落入了八百比丘尼的眼中。

或許過了一秒鐘,或許連一秒鐘也沒有過,八百比丘尼睜開了眼睛。

她微微垂下眼瞼,在她的手裏依舊拿著那封被拆開的空著的信封,四周過分安靜,只有陽光透過薄薄的明障子門落入和室內,照亮了整個和室的同時,也帶來了些許暖意。

但八百比丘尼卻也敏銳地發現,她現在坐著的這個位置,無論如何也是不可能照射到陽光的。

那麽……在剛才的夢境裏感受到的溫度真實的陽光,又是從何而來呢?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