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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幼小的模樣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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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哪樣?”

仿佛是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麽一樣, 鬼舞辻無慘依舊維持著這副伊之助的模樣,甚至連語氣和說話方式也在刻意模仿著。

八百比丘尼深深地凝視著他的臉。鬼舞辻無慘的想法,實在令人難以揣摩。

因為他並不是變成了現如今十五六歲的少年伊之助的模樣, 而是那孩子更加年幼時的、數年之前的樣子。

仿佛是為了她而刻意準備的驚喜一樣, 他用這般幼小的姿態對她說:“能再見到我,你難道不高興嗎?”

也不知道鬼舞辻無慘究竟是故意刺激她, 覺得他們有太長時間沒發生沖突了。還是真的想讓她打起精神來,所以用了這種方法來安慰她。

可是……看到這樣的場景, 八百比丘尼怎麽可能高興得起來呢?

她眉頭緊蹙地模樣落入了鬼舞辻無慘的眼中, 後者也沒有惱怒她的沈默不語。

“我還以為相比起累, 你會更想見到伊之助才對,畢竟自從聽到了那個消息之後, 哪怕已經過了好幾個月了,你也還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為了讓八百比丘尼更加真實地感受到【伊之助】的存在,更加清楚地聽到【伊之助】的聲音。鬼舞辻無慘裝模作樣地解釋著。

而那雙被他睜圓了的眼睛,卻在月色下浮現出過分醒目的血液般的色澤——這絕不會是伊之助會有的顏色。

八百比丘尼不認可此刻出現在她面前的“伊之助”的身份。相對應的, 鬼舞辻無慘的“好心”也沒有得到她的認可。

“夠了!”八百比丘尼低聲喝斷。

鬼舞辻無慘瞇了瞇眼睛,猩紅的眸中神色晦暗。這樣的表情出現在【伊之助】的臉上實在怪異,但八百比丘尼目不轉睛地註視著他, 語氣也加重了幾分:“變回來。”

孩童模樣的惡鬼眉梢微揚,說出來的話滿含惡意:“我以為你會希望我維持得更久一些才對,畢竟現在能夠見到伊之助的機會, 也只有這一種了……”

大抵是因為他的話又勾起了不好的回憶, 八百比丘尼的臉色忽的難看起來。

不過她也本就有所預料, 畢竟——從鬼舞辻無慘的口中,又能聽到什麽好聽的話呢?

鬼舞辻無慘卻滿意了,比起此刻這種壓抑著滿目怒意的樣子,之前她那副死氣沈沈的模樣反而更令他生厭,他眼尾微挑,模樣也在眨眼間發生了變化。

——並非是變回了她熟悉的青年的模樣,而是……與前幾年的伊之助和累年齡相仿的孩童形態。

是鬼舞辻無慘自身年幼的模樣。

看到他顯露出這般姿態的八百比丘尼,她面上的表情倏忽間凝滯了。

她再也無法維持冷靜,畢竟這時候鬼舞辻無慘做出的一系列舉動,簡直就像是瘋了一樣。

“你究竟在做什麽?”連同嘴角也一並下壓了,八百比丘尼問他。

她的嗓音裏滿是覆雜的情緒。

鬼舞辻無慘沒有回答她,他沈默不語時竟顯露出了幾分安靜緘默的樣子,而這副樣子也讓此刻幼小稚嫩的模樣更加清晰。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也很不想將視線放在他的身上,但毫無疑問,這時候八百比丘尼的確無法像平日裏那樣語氣尖銳地針對他。

她太容易受制於這般虛假的偽裝。

各懷心思下形成了譎詭的場面,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對方。過了好一會兒,鬼舞辻無慘才開口說:“果然是這樣。”

——八百比丘尼沒法對孩子生氣,無論這個【孩子】究竟是誰。

鬼舞辻無慘的心思活動得極為活絡,但八百比丘尼卻還沒想明白他這句話究竟是什麽意思。她只知道,幼年形態的鬼舞辻無慘,相比於青年形態的他,看起來要弱小太多了。

這副小小的樣子……安靜柔弱得令人心生憐惜。

也正是因為這份憐惜,使得八百比丘尼原本因他變成了伊之助的模樣而升起的怒意,在頃刻間都不知道該如何發作了。

沒法朝他發火、也沒法平和地同他相處,她本想就這樣轉身離開,卻被鬼舞辻無慘出聲叫住。

他仍坐在那裏,在她背後發出了聲音:“我打算這段時間都維持這樣的形態。”

不是商量也並非試探,只是單純的通知。通知她,鬼舞辻無慘做出了新的決定。

這樣的決定突如其來,讓本以為他只是心血來潮的八百比丘尼心下一驚。

先不說要如何解釋他本人忽然消失這件事,再者,家中莫名其妙多出來一個奇怪的孩子,傭人們也一定會不知所措吧。

在轉瞬間想到了許多麻煩事,八百比丘尼的腳步頓住了,她背對著他,面上的神情幾經變化,嘴上卻只丟下了一句:“隨便你。”

八百比丘尼並不打算配合他的胡來,同樣不想插手他的決定。鬼舞辻無慘究竟在想些什麽,她已經不想去了解了。

想怎麽胡來是他的事情,與八百比丘尼毫無關系。

產生了這種想法的八百比丘尼,離開時的腳步甚至沒有半分停頓。

幼童模樣的鬼舞辻無慘側身坐在外廊,他沈默地註視八百比丘尼遠去的身影,看著她消失在自己視線內時,忽然有些明白了以往自己在吵架之後摔門而去的時候,八百比丘尼看著他離開時的感受。

不得不說,【還挺有意思的。】

看著別人被氣走和自己被人氣走時的感覺截然不同,難怪八百比丘尼時不時都要和他吵起來。

——*——

八百比丘尼躺回寢具裏之後好半天也沒能睡著,她在被子裏輾轉反側,也不知具體過了多久,忽然聽到了障門被拉開的聲音。

夜裏四周都格外安靜,連自己翻身時發出的細微聲響都能被悉數收入耳中,更別說有人向她走來的腳步聲。

而會在這種深夜時分進入她房間的,怎麽想也只會有一個人。

那人掀開了她的被角,鉆進被窩後將自己的身體貼了過來。

可在那具身體貼上來的時刻,八百比丘尼緊閉了一下眼睛,她清晰地感受到了貼在她背上的身體有多麽稚嫩。

八百比丘尼倏地睜開眼睛,猛然翻身看著對方——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蒼白幼小的面孔。

“鬼舞辻無慘。”仿佛是從喉腔裏擠出來的名字,咬字時發出沈重的氣音。她竭力壓制著止不住升起的怪異情緒,低聲道:“出去。”

聞言他非但沒有聽話地離開,反而將被子往上拉了拉,壓緊了被角反問她:“去哪裏呢?”

和八百比丘尼不同,從身旁這孩子的口中說出來的話、更像是夜裏的竊竊私語。仿佛是怕被其他的什麽人聽到一樣,鬼舞辻無慘的聲音放低下來,聽起來更是平靜無辜。

偌大的宅邸要想找出一間空房間,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八百比丘尼本以為無論如何鬼舞辻無慘也不會在今天夜裏再出現在她的面前,卻沒有想到他竟然會以這樣的姿態縮進她的被窩。

平日裏常見的青年模樣,八百比丘尼看習慣了,反而不覺得有什麽。可現如今他這副樣子,哪怕明知道鬼舞辻無慘就是故意的,她也依舊無法像平日裏那樣對待他。

不得不說,鬼舞辻無慘的裝模作樣的確產生了效果,不僅成功堵住了八百比丘尼的嘴,也堵住了她隨時都可能發作的怒意——哪怕明知道他並非真正的孩童,八百比丘尼也不會像平日裏那般對待他。

表象有時就是能起到這麽大的作用,甚至時常可以用來自欺欺人。

一如八百比丘尼滿臉壓抑著什麽的模樣,也如鬼舞辻無慘此刻作出的毫不符合他習慣的言辭與姿態。

只想到前面一部分的時候鬼舞辻無慘,從來都看不到自己身上的缺點或是不足。在他的眼裏永遠只有他人的錯誤與缺陷,哪怕只有分毫也足以被他拿出來擠進譏諷。

鬼舞辻無慘其實又想嘲諷在八百比丘尼身上殘留過多的人類部分,只能看到虛偽的表現而做出來的判斷,只會令自己也變得更加脆弱無用。

但他又想,八百比丘尼素來如此,鬼舞辻無慘自己也一直都知道她就是這樣的存在。

但令鬼舞辻無慘忽然打消這股念頭的,卻不止他對八百比丘尼的了解。而是他忽然發覺,他們之間的相處,其實少有這樣的平和。

八百比丘尼不會對青年形態的鬼舞辻無慘心生愛憐,這一點鬼舞辻無慘本人也很清楚。哪怕是偶爾會在他面前露出的順從,也不過是浮於表象的作態。

所以當他不動聲色地用孩童的模樣為她拉起被子時,八百比丘尼臉上的神色則顯得格外覆雜。

並非是故意露出來給他看的偽裝,而是發自內心的覆雜與惘惑。

她所了解的鬼舞辻無慘,不是會做出這種事情的存在。

不過鬼舞辻無慘並不討厭露出這種表情的八百比丘尼,甚至可以說,雖然他平日裏總在嫌棄著手底下的鬼身上殘留了過多屬於人類的弱點,但當八百比丘尼也顯露出這樣的特質之時,他反而會覺得有些高興。

是過分奇異而又詭譎的高興。

哪怕這樣的高興轉瞬即逝,連他自己也未能完全捕捉到。因為他所能察覺的,只是自己情緒的正面變化。

這副小孩子模樣的鬼舞辻無慘身高完全不如她,手臂努力伸長也沒法徹底抱住她的肩膀,但他還是將自己的手放在了八百比丘尼的背上,幫她拉著被角的模樣笨拙得像是怕她會受涼一樣。

八百比丘尼其實很想叫他放開,但她剛剛開口,一句完整的話還沒說出來,就已經被鬼舞辻無慘打斷了。

就像是因為身體的變化而導致性格也發生了變化一樣,鬼舞辻無慘這時候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變成了格外貼合孩童外表的作風。

倘若是平日裏的鬼舞辻無慘,必定不會這樣同她說話。

他輕聲道:“已經很晚了。”

的確是已經很晚了。

本就在外面坐到了深夜,半夜裏又跑出去折騰半晌,一來一回怎麽著現如今也過了淩晨——可問題是現在的八百比丘尼根本睡不著。

她只要一閉上眼睛就能感受到身側躺著的孩子,小小的身體、稚嫩的面容。還有那笨拙的、幫她拉著被角的動作。

而這個孩子的真身竟是鬼舞辻無慘。

這樣的姿態讓她止不住地回憶起了過去,回憶起了那些本不該被想起的過往。

在這一千年來,八百比丘尼不知道鬼舞辻無慘是否會想起過去的事情,是否會做著虛幻的夢境,但八百比丘尼從未遺忘過任何重要的記憶……她總是難以忘卻那個於她而言再特別不過的時代。

那是鬼舞辻無慘誕生的時代,也是於八百比丘尼而言再重要不過的時代。

重重疊疊的陰霾籠罩下的平安京,在繁華綺麗的流光溢彩之中閃爍著絢麗奪目的光耀。春日裏的櫻花垂落在道路上,牛車滾動時的車軸壓過花瓣。

從被輕輕吹起的帷簾縫隙中望去,可以看到那張稠麗蒼白的面容。

在此前八百比丘尼從未懷疑過在自己心目中最為重要的人究竟是誰,在她看來,在她心底裏占據了最為重要的地位之人,毫無疑問只有那個人。

那個唯一能夠理解她,看穿她的痛苦與孤獨,也能用安靜溫柔的目光回應她的註視之人。

晴明。

只有安倍晴明。

但在許久之後,這一想法卻逐漸開始動搖了。

八百比丘尼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從何時開始,另一個人占據了原本應該是屬於晴明的位置,哪怕那個人……從未發自內心地了解過她。

他從不知道八百比丘尼真正的夢想,也不知道她在做著怎樣的夢,哪怕他們睡在同一個房間裏,就這樣躺在彼此的身側。

甚至在那過去的抵足而眠的夜晚,在汗水沁濕對方的身體,在他們的皮膚緊緊地貼合在一起的時候,鬼舞辻無慘也從未真正放下身段傾聽她的想法。

其實只要他稍稍低下腦袋,將那高傲的頭顱朝著她的方向微微下移,他就能聽到許多從未聽過的東西——能夠聽到她的心正在發出的微弱的聲音。

但鬼舞辻無慘從未做過,他從來都沒有為任何人垂下腦袋。

並非是做不到,只是不願去做而已。

鬼舞辻無慘不懂得如何像普通人一樣愛著另一個人,也不懂得愛一個人應當為對方改變。

甚至於他而言,他無論何時都該是傲慢不可一世的姿態,所有人都只配伏跪在他的腳下。

八百比丘尼正是因為太過了解他,所以才知道,鬼舞辻無慘並非是適合相伴一生的存在。她也知道,自己只是……太過孤獨了。

正如鬼舞辻無慘早已在過往的歲月中逐漸習慣了八百比丘尼的存在,這樣的情況轉換對象之後也能成立——哪怕八百比丘尼並不願意承認。

夜色依舊氤氳在和室內,月光透過薄薄的紙門透進房間,八百比丘尼聽到了極為輕淺的呼吸聲。

鬼舞辻無慘大抵是睡著了。起碼看起來如此。

面容稚嫩的孩子將自己的手臂搭在她的身上,像是要將她抱在懷裏,可由於身形的差距,這時候他所保持的姿勢反而顯得格外別扭。

八百比丘尼將他的手輕輕地拿下來放好,註視他的面容許久,終於忍不住擡起手來,用自己的手背蹭了蹭他的臉頰。

不得不說,鬼舞辻無慘完全摸清楚了她的心思。

哪怕他這時候的舉動,其實只是下意識而為。鬼舞辻無慘是不知道自己年幼時便已經見過她的。

這是只屬於八百比丘尼的記憶。

撫摸著這孩子的臉頰時,八百比丘尼在想,如果她當初能一直陪在他身邊,看著他長大,那麽或許也能看著他慢慢從這副模樣長成後來到的青年。

看著他作為人類,從牙牙學語的孩子,變成清秀雋的少年,或許他會一直作為人類而活,到最後也是作為人類而死……

只不過……也只是或許罷了。

收斂了夜裏忽然冒出來的奇怪念頭,八百比丘尼還是伸出手來抱了抱他,然後才閉上眼睛。

但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閉上眼睛之後,鬼舞辻無慘又在她的懷裏睜開了眼睛。

他安靜地註視了她許久,然後才將自己的額頭貼近了她的額頭。

——*——

說實話,在宅邸之中見到出現在他面前的、年齡與他相仿的孩童時,累覺得很驚訝。

穿著打扮極為現代化,將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茍的孩子用他那雙大而無神的紅梅色眼眸瞥了累一眼,便又將視線落在了不遠處的八百比丘尼身上。

那孩子就這樣站著,絲毫沒有要解釋什麽的意圖,也像是沒有看到周圍傭人們向他投來的疑惑目光。

鬼舞辻無慘沒有刻意收斂自己的氣息,因而外貌上的變化並未完全蒙蔽累的判斷,身為鬼的敏銳,讓累在看到這個孩子的時候便認出了他的真實身份。

累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詢問鬼舞辻大人為何要變成這樣?

鬼舞辻大人的決定,根本不是他應該詢問的內容。

裝作不知道他真實身份的模樣打招呼?

恐怕鬼舞辻大人只會覺得,這樣的舉動無趣又多餘。

那麽累需要做的,只是保持安靜——他也一直都在保持著安靜。

不需要發表自己的看法,也不需要詢問他人的意見,只需要擺正自己的身份,像是裝飾品一樣存在於這個【家】中。

僅是如此,便已經足夠了。

鬼舞辻無慘顯然很滿意累的安靜,而要想讓他來解釋什麽,也只是癡人說夢般的想法。雖然昨天夜裏說的是讓他隨便,事實上,最後還是八百比丘尼開口告知宅邸中的傭人,這個突然出現在她身邊的孩子的“來歷”。

她說:“這是遠房親族的孩子,暫時過來住些時日。”

隨意做出的解釋,便足以讓傭人們收回視線。

宅邸中的傭人們早已習慣夫人的惜字如金,也知道不該隨便詢問主人不該問的問題。所以哪怕他們都很好奇這個孩子究竟是在何時過來、又是被誰送過來的,也不會刨根問底地追問夫人。

夫人並沒有要給他們解釋什麽的義務,而他們也沒有一定要什麽都知道的責任。

在這座宅邸中,他們只需要保持適當的安靜,做好自己本分的工作便足夠了。

關於“遠房親族的小少爺”的名字,八百比丘尼隨口胡謅了一個“俊國”,以便讓傭人們區別對他和累的稱呼。

鬼舞辻無慘不在意稱呼這種小事,也不在意宅邸中的傭人們會有什麽想法,他所在意的,只是八百比丘尼對待孩童模樣的他的態度。

說實話,作為【俊國】在她面前所受到的待遇,遠比【鬼舞辻無慘】要好上太多。

再者,鬼舞辻無慘不能做或是不屑於做的事情,放在【俊國】身上都會失去那些限制。

累的生活並未因為【俊國】的到來發生太大的改變,他依舊是白日在房間裏睡覺或是看書,晚上偶爾出來走兩步,運氣好的時候或許可以遇到母親大人和她一起坐坐——現在遇到母親大人時,卻往往都能在她身旁看到變小了的鬼舞辻大人。

累不明白鬼舞辻大人為何要做這種事,也不清楚他為何要變成這副模樣,但他能知道的是,自己並沒有了解這一切的必要。

所以累就像是完全不知道【俊國】的真實身份一樣,依舊維持著自己固定範圍之內的平靜。

但是,八百比丘尼的生活卻發生了幾乎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不論是白天還是夜晚,鬼舞辻無慘都能想到各式各樣的理由來給她找麻煩。

事實證明,或許是因為身體變小了,所以連想法也會一並幼稚——甚至讓八百比丘尼開始懷疑起他是否連羞恥心也一並丟棄了。

白天的時候鬼舞辻無慘沒法出門,也不能暴露在太陽底下,但八百比丘尼習慣性坐到外廊賞花……哪怕庭院裏的櫻花都開始雕謝了。

於是在她起身即將進入陽光下的時候,鬼舞辻無慘便會伸出手拉住她的衣角,對她說自己不熟悉宅邸的環境,希望她能帶他四處走走。

八百比丘尼微微低下腦袋,對他在傭人面前故意而為的做作行徑陷入了沈思。

“那便讓和子帶你四處走走吧。”她說。

也沒等他做出什麽反應,八百比丘尼便把自己的衣角從他手裏抽出來……她是想這樣做的。

然而出於力量上的差距,她的衣角依舊在鬼舞辻無慘的手中紋絲不動。

鬼舞辻無慘是主動變成了這副樣子,而非被削弱了實力或是其他原因,這也就意味著,他的力量並不像他現如今展現出來的外表一樣弱小可憐。

鬼舞辻無慘依舊是那個不容他人反駁與抗拒的鬼舞辻無慘。

被這種無言的威脅所牽制的八百比丘尼,看見他不動聲色地露出了眸中的豎瞳,只不過因為面容的稚嫩而削減了其中的銳利,倒有幾分乳虎齜牙的意味。

但誰都知道,鬼舞辻無慘哪怕是尚且稚嫩的時候,也只會是安靜蟄伏著的蛇蠍。

他有著流淌在血液裏、從骨子裏透出來的,與生俱來的毒性。

不過說實話,比起他平日裏那雙神采奕奕的眸子,八百比丘尼倒更喜歡他現如今這樣、在傭人們面前刻意露出的偽裝。

紅梅色的眼睛圓圓的,虹膜是在孩童期常見的占據了大半只眼球的狀態,沒有了那些鋒利凜冽的棱角,眼型也不再因上揚而顯露妖冶,卻讓他的眼神竟增添了幾分格外柔和。

當他牽住她的衣角,仰著臉看向她的時候,八百比丘尼甚至因為這樣的眼神恍惚了好一會兒。倘若鬼舞辻無慘真的如他現如今所表現出來的這般無害……

終歸只是想想而已。

八百比丘尼斂去了那些胡思亂想,自嘲般在心底裏嘆了口氣。

果然也是近來過分平靜,所以才會連這種想法都會出現了。

她牽著鬼舞辻無慘的手在宅邸轉了一圈,那只小小的手掌安靜地躺在她的手心裏,竟有幾分可愛而又脆弱的錯覺。

雖然期間因鬼舞辻無慘無法暴/露在陽光下而被迫省去了許多房間的參觀,但最後的結果也勉強算得上皆大歡喜。

畢竟鬼舞辻無慘的本意也不是真的要參觀宅邸。他只是想看看八百比丘尼的容忍限度究竟在什麽地步。

不過就目前的表現而言……或許比他想象中的更高些。

八百比丘尼少有和鬼舞辻無慘這樣相處的時候,也少有像這樣握住他手的時候——不帶任何目的,也沒有任何被強/迫的意味。

只是單純地牽著他的手,和他並肩走著。

或許這就是他們千年來相處最為平靜溫和的時刻了。

夜裏鬼舞辻無慘依舊會鉆進她的被窩,但八百比丘尼已經放棄趕他,每次都任由他鉆進來,卻不會理會他的言語,無論鬼舞辻無慘對她說什麽,八百比丘尼大多都只是沈默或是敷衍。

偶爾會多說幾句,可當鬼舞辻無慘覺得能聊起來了的時候,卻又總會發現八百比丘尼又閉上了眼睛,一副十分困倦甚至是已經睡著的樣子。

鬼舞辻無慘知道她是故意的,卻也沒什麽辦法,強行搖醒她這種事做過一兩次就夠了,四目相對的無言並非時時刻刻都能讓人覺得有趣。

主要是他現在這副模樣也做不了什麽,只是單純地躺在一起睡覺罷了,但不管是對於八百比丘尼還是對於鬼舞辻無慘而言,都足以生出許多異樣的心情。

但就在八百比丘尼也快要習慣這樣的生活之時,卻忽然出現了打破這份詭異的【溫馨】的東西。

有著與累如出一轍的、哪怕在【鬼】之中也顯得過分慘白的皮膚的少女,捂著自己的右眼在某天夜裏闖入了庭院。

那本該是個與往常毫無異樣的、平靜的夜晚。

好不容易甩開了鬼舞辻無慘的八百比丘尼坐在外廊透氣,忽然聞到了過分濃郁的血腥味,這樣的氣息甚至在頃刻間令周圍的氣氛都陷入了詭譎的血色,她皺了皺眉頭,不動聲色地讓守在身旁的傭人退下。

在外廊只剩下她獨自一人時,八百比丘尼開口道:“出來吧。”

那個渾身是血、眼睛受了傷的少女就這樣捂著自己的右眼,從暗處慢慢地走了出來。

她的頭發或許平日裏梳理得還算漂亮,臉蛋也算得上可愛,然而現如今卻沾滿了血跡,渾身都透露著淩亂,就像是被揉搓成一團的雜草。

八百比丘尼不需要花太多心思思考就能明白對方的身份,也不需要詢問什麽,便能看出來她這時候的遭遇。

“八百比丘尼大人……”臉上有著對稱的紅色圓點的少女神色間滿是敬懼,低垂著腦袋開口輕聲道:“深夜打擾您,實在萬分抱歉。”

她的聲音也在顫抖著。

幾乎所有鬼都知道八百比丘尼的存在,其中又有一大半的鬼知曉累備受鬼舞辻無慘和八百比丘尼的青睞,甚至兩度被他們接到身邊撫養。

作為曾在這兩次的間隔之中,當累生活在那田蜘蛛山的那段時間裏,待在他身邊當了數十年【姐姐】的少女之鬼。在累離開那田蜘蛛山的幾年之後,她機緣巧合下得知了現如今他的住所。

【鬼不允許聚集】這樣的規矩從始至終都是存在的,在多年來只有累受到了特殊的偏愛,所以擁有了許多的【家人】。

在他被鬼舞辻無慘接走之後,按理來說這些因他對家人的執念而聚集在一起的鬼,也應當因此各自退散。但不知道是為了防止累再次被送回原住所時又要重新找【家人】,還是鬼舞辻大人根本沒有閑心管這種小事,所以他們也都還維持著原本的模樣。

在試探了鬼舞辻大人的心思卻沒有被警告之後,他們依舊作為【家人】生活著。

就仿佛是家中的幼子暫時出門了,而其他的家人依舊維持著原本的生活等著他回來。

維持這樣的狀態有好處也有壞處。一方面,數量多的優勢無論在何時都展現得格外鮮明。可另一方面,他們的力量幾乎都是來源於累,以往能在那田蜘蛛山占據一方,也是因為倚靠了身為下弦之伍的累的力量。

前幾年累被鬼舞辻大人帶走了,他們的力量也隨之大幅度下降,可多年來喪命在那田蜘蛛山的人類的數目,卻足以引來了鬼殺隊的註意。

“其他的家人全都已經被鬼殺隊的人類殺死了,所以……”少女模樣的鬼說起那田蜘蛛山發生的事,心有餘悸地顫抖著:“只剩下我了。”

猩紅的血液從她捂著的右眼往下淌著,滴落在院子的地面,染紅了土壤,也染紅了她的汗水。

她發現,從始至終,八百比丘尼大人都沒有開口評價半句。

在她說話時八百比丘尼依舊平靜地坐在外廊,當她提及這次鬼殺隊的隊伍中有幾個明明只是低級隊員卻厲害得不像話的劍士時,八百比丘尼終於正眼看她了。

少女模樣的鬼見她終於註意自己,眸中閃爍起了希冀。

“有一個是黃色頭發的小鬼,一直閉著眼睛,甚至還打著呼嚕,完全就是一副看不起我們的樣子!還有一個是紅頭發,耳朵下掛著花劄耳飾的小鬼,一開始的時候明明用的是水之呼吸,可在父親都快要贏了的時候,他卻忽然變成了什麽【火之神神樂】……”

“對了!那裏面還有一個小鬼用的也是水之呼吸,速度快得離譜,卻一直都戴著狐面,我的眼睛就是被那個小鬼……”

少女模樣的鬼越說越激動,到後來毫不掩飾地露出了恨意,她緊緊地攥著拳頭,卻猛然間瞪大了眼睛,面上的表情頃刻間凝滯了。

八百比丘尼聽到了自己身後傳來的腳步聲。

有一雙手輕輕柔柔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略帶稚嫩的嗓音在她的頭頂響起:“被鬼殺隊的人打敗了,居然還敢頂著這副醜陋的姿態跑到我的住所來?”

原本站在八百比丘尼面前的鬼,在見到鬼舞辻無慘的下一刻便猛地伏跪在了地面上。

蒼白的頭發將她的臉完全遮擋,只有止不住顫抖的身體和不斷滴落的汗水暗示著她這時候的心情。

事實上,她來這裏也只是為了搏一把。

鬼舞辻大人之前沒有將她們驅散,這便足以證明累的地位在鬼舞辻大人心目中格外特殊,但僅憑這點她還沒有主動找來的勇氣,這次之所以會冒死跑來,更多的還是因為……

她聽說了那個消息。

【鬼舞辻大人在尋找耳下掛著花劄耳飾的鬼殺隊劍士。】

她其實也只是從其他鬼的口中聽到了一點點傳聞,但假冒鬼舞辻大人命令這種事情,哪怕是上弦之鬼也沒有這樣的膽量。

於是她便心生了大膽的念頭,想著……或許能借這次機會做些事情也說不定。

與其一輩子只當一只低級的鬼,時刻活在擔驚受怕中,倒不如賭上一次,反正以她現在的狀態,就算逃走也必定要花好長一段時間才能恢覆過來。

可這樣東躲西藏的日子,她已經受夠了。

早在成為累的【姐姐】之前,她就憑借著看似弱小的外表和格外謹慎的心機躲過了許多鬼殺隊劍士的追殺,在成為累的【姐姐】之後,她更是小心翼翼地扮演著自己的角色,哪怕其他的【家人】都換了好幾輪,她也一直都是累的【姐姐】。

而這也與她格外敏銳的直覺和果斷的決策脫不了幹系。她總能抓住一切有可能的機會,讓自己能夠得到最大的利益。

“鬼舞辻大人……”她試圖開口解釋:“這是因為……”

“閉嘴。”鬼舞辻無慘冷冷喝斷:“我有說過你可以開口嗎?”

和料想之中完全不一樣的發展終於讓她開始驚慌起來,原本在八百比丘尼面前展露得過於順利的那些賣慘小心機,在鬼舞辻無慘面前全都成了無用功。

因為鬼舞辻無慘根本不會像八百比丘尼一樣,安靜又有耐心地聽她長篇大論地訴苦。

鬼舞辻無慘只會聽自己想聽的話,也只會看自己想看的東西。

可就在她驚慌失措得顫抖得更厲害的時候,鬼舞辻無慘突然挑起了眉梢,心血來潮般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這道聲音令她看到了突如其來的希望,若是能入了鬼舞辻大人的眼,可遠比在八百比丘尼大人面前說再多話都更有用。畢竟能給她們血的,只是鬼舞辻大人。

她擡起臉面露喜色:“瀨佳子,我的名字……”

“只需要回答我的問題就夠了,我不想聽多餘的話。”鬼舞辻無慘淡淡地打斷她。

瀨佳子立刻閉緊了嘴,不敢多說半句話。

鬼舞辻無慘滿意地頷首:“你說在那田蜘蛛山遇到了戴著花劄耳飾的小鬼,是嗎?”

“是的!”

聞言鬼舞辻無慘瞇了瞇眼睛,分明是小孩子的姿態,從身上流露出的威壓卻絲毫沒有削減。

和八百比丘尼不同,其他鬼都是由鬼舞辻無慘進行轉換的,所以也對鬼舞辻無慘有著發自本能的恐懼和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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