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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說不出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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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比丘尼沒能給出答案。

連童磨都能回答出來的問題, 八百比丘尼卻不知道應該如何作答, 她唯有抱緊懷裏的孩子, 如自欺欺人般開口:“那麽,就當做我也是為了這孩子而活吧。”

“因為從現在開始, 伊之助就是我的孩子了。”

在八百比丘尼說出了這種話之後,童磨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看了許久, 忽然笑了起來:“那伊之助也是我的孩子啦~”

位居上弦之貳的極樂之鬼雙手交握,笑起來時露出尖尖的虎牙, 面露驚喜地將自己的腦袋湊過來:“如果伊之助只有媽媽那也太可憐啦,所以我可以當伊之助的爸爸哦,八百高興嗎?”

八百比丘尼沈默了一下, 看不出絲毫高興的模樣。

她按住了童磨伸過來想要逗弄伊之助的手, 拉了拉包裹著這個孩子的繈褓,讓伊之助從他的視線中逃離。

“不必了。”八百比丘尼拒絕了他,垂下眼瞼道:“就算只有我一個人, 我也可以撫養伊之助長大。”

“誒——”聽到這話的童磨眨了眨眼睛, 摸著下巴像是想起了什麽:“說起來……琴葉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呢。”

童磨自顧自地念叨起來:“給伊之助唱完了拉鉤歌之後,她也經常會說【就算只有我一個人, 我也一定會好好地撫養伊之助長大, 就算沒有爸爸也沒有關系, 因為我會連著爸爸的那份一起, 好好地照顧伊之助……】。”

八百比丘尼雖然沒有看童磨, 但是從童磨口中說出來的每一句話, 都清楚地落入了她的耳中。

她一直都知道童磨的記性很好, 但好到連對方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記得……真的只是因為記性好嗎?

八百比丘尼忽然想到了什麽,她擡起臉看著童磨,安靜地看著他眉飛色舞地說起那些事情。

但在說完之後,童磨眉眼間的活潑卻被悉數收斂,連帶著神情一起柔和下來的還有他的聲音,童磨忽然詢問她:“為什麽一個人活著的意義會是因為另一個人呢?”

“大概……是因為愛吧。”

她所指的是琴葉與伊之助,母親愛著孩子,所以會為了孩子而生出想要活下去的動力。

但童磨卻想到了其他的東西——他想到自己由人類變成了鬼的原因。

無法擁有尋常人類的感情,也並非發自內心地接受著信徒們的供奉,哪怕在所有信徒們、甚至包括他父母的眼裏,童磨都是為了萬世極樂教而生,但童磨自己卻清楚地知道——

【不是的。我從來都不是為了所謂的萬世極樂教而活。】

真正給了童磨目標,讓他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麽而活的人,是八百比丘尼才對。

童磨是為了八百比丘尼而接受了漫長無趣的生命,接受了這個空虛腐朽的世界。

那麽,“我一定也是愛著八百的。”童磨忽然這樣對她說:“因為我一直都是為了八百而活哦~”

——*——

鬼舞辻無慘走動的聲音拉回了八百比丘尼的理智,而伊之助雖然一開始無法接受這樣的決定,但當八百比丘尼對他說:“你已經長大了。”的時候,他也不由得挺了挺脊背。

從她的聲音裏,伊之助似乎聽到了某些異樣的情緒——他從母親的神色中看到了仿佛欣慰、又像感慨般的神色。

【或許這樣的決定背後還有其他的什麽意圖。】伊之助忽然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於是伊之助閉上了嘴,將原本的疑惑和反問悉數收入了心底裏。

他看著父親將母親擁入懷裏,輕輕拍著她的背脊安慰她,柔聲對她說:“不用擔心,伊之助一定能夠照顧好自己的。”

哪怕看著的只是她的側臉和頭發,父親那雙紅梅色的眼眸裏也滿是溫柔的神色。

大抵是為了能讓母親更加安心,父親還特意詢問伊之助本人:“是吧?伊之助。”

忽然被點名的伊之助看著他的臉,也看見母親從父親的懷裏擡起頭來,在她的視線落在伊之助臉上之時,伊之助點頭道:“是的。”

他說:“我能夠照顧好自己的。”

與八百比丘尼不同,鬼舞辻無慘聽到這話之後,連裝模作樣的安慰也沒說幾句。

伊之助就算再怎麽遲鈍,也能夠看出來父親的表現究竟意味著什麽——父親並不在意這件事情。

甚至不知是否是伊之助的錯覺,他覺得,近來父親的表現……似乎變得比以前更加冷漠了。

可其中的緣由是什麽,卻令伊之助難以思考——因為在他看來,父親近來的表現,和以前自己年幼的時候又不盡相同。

這樣的思慮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等到父親和母親帶著累離開了淺草之後,伊之助才忽然明白了什麽。

因為在父親離開的時候,不僅沒有絲毫擔憂或是留戀,甚至還隱約令人覺得……有種奇怪的、可以說得上是高興的樣子。

雖然鬼舞辻無慘自己或許沒有太過明顯的感知,但無論是累還是伊之助,都察覺到了他的情緒變化。

乘車時累坐在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的中間沈默了許久,還是什麽話也沒有說出來。

——他並沒有發表什麽意見的資格。

累低著腦袋,手指不自覺地握緊又松開。

——*——

青色的月光落在庭院裏,管家和傭人們站在院子門口夾道而迎。

他們在京都的新宅邸,是類似於奈良那般古老的建築。

鬼舞辻無慘只需要稍稍望去,就能看到庭院裏那株巨大的櫻樹——現如今臨近春日,已能隱約看到枝頭的花苞。

八百比丘尼似乎對這種轉瞬即逝的東西格外偏愛。鬼舞辻無慘忽然想。

之前就奈良的櫻樹他們已經進行過一次討論,最後還是將那株櫻樹留在了那裏。想到這裏的時候,鬼舞辻無慘忽然有種她其實就是喜歡櫻樹,所以才要選這種樣式宅邸的感覺。

他將目光從櫻樹上收回來的時候,八百比丘尼已經徑直走進了庭院裏,她穿過外廊進入宅邸,站在木質的地板上看到了裏面的布置。

這一次在搬來之前就已經讓人整理好了新的住處,因而也省下了不少的功夫。

鬼舞辻無慘不喜歡有人站在比自己高的地方,也不喜歡仰望著什麽東西的感覺,看著八百比丘尼的背影,眉頭微蹙地踏上了檐廊。

傭人們早就有所得知主人們喜靜,也知曉了男主人和小少爺不喜陽光,但在真正看到他們的時候,仍難免有些詫異。

過於蒼白的皮膚和矜重的舉止,和他們身上那仿佛與幽暗的月色融為一體般的安靜……

想到這裏的時候,甚至從腳底下生出了某種寒意。

因為有人對上了一雙被血浸染般的眼眸。

鬼舞辻無慘很不喜歡被人盯著的感覺,尤其對方還是在他看來弱小卑賤的人類——不論是身份還是地位,都沒有任何直視他的資格。

但當他正想開口說:“是誰給你在我面前擡起臉的資格?”之時,卻先聽到了八百比丘尼的聲音。

站在不遠處的少女輕聲對他說:“明天一定會是個好天氣。”

只是這麽一句話,便成功吸引了鬼舞辻無慘的全部註意力。

她口中所謂的“好天氣”必是艷陽高照、萬裏無雲的天氣,從今晚皎潔的月色和閃爍的星辰便可以看出端倪。

更何況八百比丘尼擁有看到未來的能力,哪怕看到的內容無法操控,但她此刻看到明天的天氣也並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說……又是心血來潮的嘲諷嗎?

鬼舞辻無慘能想到的只有這個,或者說對他而言,八百比丘尼也只可能說這種話。

在沒什麽東西需要商量的前提下,她從來不會放低姿態順從他的意願。

鬼舞辻無慘其實一直都很清楚,當八百比丘尼在他面前露出那種姿態的時候,她的意圖只有一個——讓鬼舞辻無慘聽進她的話。

明確了這一點之後,隨之而來的陰沈的臉色侵/占了整張面孔。鬼舞辻無慘移開視線,傭人也慌亂地低下了腦袋,劫後餘生般整個身體都在發抖。

當男主人的視線落在他身上的時候,他甚至產生了一種【我可能會死在這裏】的錯覺。

直到女主人的聲音帶走了男主人的視線。

鬼舞辻無慘淡淡地讓其他人退下,邁開腳步走到她的身邊,從八百比丘尼的角度可以看到落在他身上的月色,仿佛讓鬼舞辻無慘也籠上了一層朦朧的薄光。

“是嗎?”鬼舞辻無慘神色晦暗:“你喜歡這種天氣?”

八百比丘尼隨著他的腳步擡起了臉,將視線落在他的臉上,月色與燭光在他的面頰交錯,融出明暗交雜的片片光影。

“喜歡或是不喜歡,又有什麽區別呢。”

或許在她看來沒什麽區別,但在鬼舞辻無慘看來,其中的區別不是一般的大。

但八百比丘尼說話的風格一貫如此,因而他也不大好分辨她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鬼舞辻無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率先走向房間。

他本以為八百比丘尼會跟上來,卻未想到自己已經到了拐角處,八百比丘尼竟仍站在遠處未有動身。

他遠遠地看著她擡起臉,姝麗的面容在淺淡的月色下神色安靜。

八百比丘尼其實感覺到了鬼舞辻無慘的目光,也知曉他的意圖,但她在這種月明星稀的夜晚,其實真正想說的……約莫不是明天的天氣會很好。

當她自己意識到自己想說些什麽的時候,那句話卻忽然就像是堵在了喉嚨裏,迫使她換了一種說法。

因為在八百比丘尼的心底裏一直覺得,鬼舞辻無慘大抵並不適合與她一同安靜地站在月色下,聽她對他說:

“今晚的月色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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