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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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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

在日覆一日的尋覓之中,在日日夜夜的煎熬之下,顧懷豐從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人心底的希望是怎樣一點點變成失望,最終又變成了一種無助奢望的。

如果說他曾經是懸崖邊的一顆蒼勁孤松,那現在,他則是成了無根的浮萍。

她消失了,除去那些殘留著檀香的衣裳和一把晦暗的幽縈昭示著過往,她就像不曾存在過一般,無影無蹤,遍尋不著。

阿秀,你去了哪兒?是不是已經……魂飛魄散了?

這兩句話近來反反覆覆被顧懷豐喃喃掛在嘴邊,可問題最後的答案他根本不敢觸碰,那是他的禁區。只要裝作糊塗,就還能維持一絲奢望。因為,他只要一想到阿秀已經不在人世間,孤零零的一個人去了他並不知道的地方,只要一想到最後她踏上馬車掀簾而入時的那個回眸,只要一想到曾經的點點滴滴,他就心痛得不能自已。

阿秀,我要怎麽樣才能再見你一面?

恍恍惚惚間,顧懷豐曾想到過死這個字。可再想到顧府上下數十口人,再看著白氏年邁卻無盡擔憂的臉龐,他就不敢隨便胡思亂想。他是顧家的長子長孫,壓在身上的擔子千斤重。他現在能做的,除了繼續找尋真相之外,就是祈禱阿秀平安無事,這已經是他心底最後剩下的那麽一丁點奢望了。

顧懷豐偶爾會安慰自己,阿秀這麽一個弱女子,孤獨地承受了流轉千年的痛苦浮沈,苦苦尋找著她的歸宿,如今去了,也算是她的解脫,恐怕是再好不過的安排……

可越是這樣自我安慰,他便越會想起他們之間的最後一個約定,“等你回來,我送你出城”……他從來都不是心甘情願要送她走,可這一次,他倒是希望能夠親自履行諾言,送阿秀離開。最起碼,他能夠知道她是平安的,最起碼,這個承諾可以實現,而不是淪落成一輩子的遺憾!

他不甘心啊,實在不甘心,輾轉反側之間,顧懷豐愈發堅定信念,要找出真相,替阿秀報仇!被政敵陷害鋃鐺入獄,革職歸鄉,顧懷豐都不願再多加計較,可他心愛的女人就這麽無故消失了,他沒有辦法置之不理。

他從來都是一把利劍,只不過這次,卻不知是要傷人,還是會傷己……

他的突破口,正是在前言不搭後語的範晉陽那兒。

範晉陽與顧懷豐同科,苦讀十幾載聖賢書,因為家貧沒有任何的背景,春闈之後,他居然是去赴任最末首的七品知縣,幾經升遷,直到現在的四品知府。為官這幾年,範晉陽的政績考核相當好,他為官清廉,愛民如子,口碑極佳,故此去年安州洪水泛濫,他才會被調來安州繼任新知府。

縱觀他為官這幾年,顧懷豐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問題出在去年的洛水之禍上。

朝廷撥了那麽大一筆救災的銀子下來,層層盤剝,到了安州知府這兒,他著實是知情的,但一直摁著未上報。範晉陽當時的打算應該就是靜觀其變,等欽差來處理,誰知一等就等來了顧懷豐。

而當時的顧懷豐意氣奮發卻又心緒難平,竟被這人給瞞騙了,什麽“我初到安州,不過一月有餘”,什麽“底下盤根錯節,他們怎可能真心聽我的”,字字句句聽著極度委屈,似是憂國憂民,其實只是引他去查,到最後,還不忘在背後給他一刀……

子正早就在心裏做出了選擇,早就站在了他的對立面,他竟不自知……想清楚這一點的時候,懷豐止不住嘆氣,“自己果然不適合官場這種彎彎繞的地方。”

他給霈州去過幾封信,主要就是想調查範晉陽與先前被自己端掉的那幾個貪官私下的關系,而他寫去京城的那封信函,則是想知會賀老一聲。

未過兩日,顧懷豐陸陸續續收到了回音。

霈州的回信中間寫得雖然隱晦,但總能看出一些端倪,印證了他的某些猜測。懷豐更加打定主意,待過完這難熬的七日,就親自去霈州一趟。

為何是七日?

因為他下意識地覺得那是阿秀的頭七,他得去祭拜她。何況,他曾答應過她,以後遇見廟宇就替她進一支香。

這個承諾,他再也不敢忘,他死都要堅守。

到了這一日,天朗氣清,有著三月特有的暖意,。顧懷豐起得很早,他睡不著,心一直在抽痛,那把刀子抵在他的心尖上,慢慢地割著,從未停過,一直都在……

沒有要任何人相伴,他準備徒步而去,好好地再和阿秀單獨度過一天,誰知道剛出府就見到了明英。

明英倚著墻,雙手抄在胸前,頭耷拉地極低。聽到有人喚他名字,他才恍惚擡起了眼,那雙蜜色的眸子沒有任何的神采,黯了又黯。

明英肩上跨著個包袱,見到顧懷豐來,便遞給他,又拍著他的肩膀鄭重托付道:“這個包袱裏都是阿秀最喜歡的玩意兒,記得通通燒給她,最後再哄她高興一回,讓她去的別那麽孤單……我回去替她誦經了。”

顧懷豐默默接了過來,包袱裏面叮呤當啷亂響,他面色一滯,登時就知道裏面是什麽了。他似乎又看到了阿秀明媚的笑靨,他的心開始慢慢往下沈了下去,一點一點,到了最底處,就聽見自己生澀的聲音在問:“明英,她可曾用過?”

“用過。在東州療傷那段日子裏,師妹最喜歡對鏡梳妝,每日裏神神叨叨,不是問我們石榴紅好看,還是海棠紅好,呵,真像個不懂事的小丫頭……”說著說著,明英自己笑了,可也就是扯了一下嘴角,很快他的面色黯淡下來,“大人,我與她在一起三百多年,從未見過阿秀這麽高興過……”

心痛得更加厲害了,絞在一起,痙攣無比。

顧懷豐只能緊緊擁著曾經屬於她的行囊。好像唯有此,他才能找到一線支撐的力量。

將臉深埋在柔軟的包袱中間,深嗅一口,裏面各色香味雜陳,混在一起,馥郁芬芳,卻終抵不住那一縷清清淡淡的檀香。

是的,那是阿秀留給他的……

他曾久久埋首在她的頸窩處,只為了貪婪地攫取眷戀,只為能夠永遠記著,今生今世,他再也找不到這麽好聞的香味了,他再也遇不到能夠走進他心裏、能夠令他全心全意愛慕的姑娘了!

……

他去的是安州城外一個據說很靈驗的寺廟。

廟裏無論大神小仙,他均虔誠地上了一炷香,又拜了三拜,心底默念的只有一句“請菩薩保佑阿秀一切安好”。

做完這一切,他為阿秀捐了一盞長明燈。

盤腿席地而坐,看著屬於她的那簇幽幽火苗跳著燃著,顧懷豐解開包袱,將裏面的東西一個一個燒給了另一頭的她。

火光映在他的臉上,襯得他白皙的面容略有些紅,可這些都比不過那雙桃花眼中的通紅,紅得有些魔怔,有點嚇人。

那雙眸子無神地睜著,直直盯住火盆,倏地,眼睛眨了眨,長長的睫毛顫抖著,不經意間沾上了一滴晶瑩的淚珠,緊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

當所有的淚都止住了,他眼梢下卻永遠地掛上了一顆,或許那顆淚珠已經鐫刻在了他的心裏,揮之不去。

……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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