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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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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回洛水的決溢之處,是在安州府下轄的一個郡縣內。當日夜裏,顧懷豐便和範晉陽一並去了那水患之地,一連半個多月,未回安州。

水退之後,屍橫遍野。顧懷豐從未親眼見過如此多的死人,以至於他好容易有一時半刻的休憩,夢中都是不堪入目的慘狀。

那些屍首,因為在洪流中浸泡太久,大多已是面目全非。一時間,惡臭不散,蚊蠅叢生。

至於要如何處置這些屍首,顧懷豐無視其餘眾人反對,直接下令就地焚燒,免得再發瘟疫之禍,再牽連幸存下來的百姓遭殃。

此言一出,諸人驚詫,憤然離席者不少。《孝經》有雲“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何況,大周朝原先的應對之法,皆是直接挖坑,就地掩埋,從未開如此暴戾的先例。

範晉陽看在眼裏,忍不住勸道:“人皆要入土為安,晚山兄,此法雖一勞永逸,但實在是……狠毒了些,還是留個全屍的好。”

顧懷豐堅持己見,應對道:“子正兄,顧某亦讀過聖賢書。但今次之事實屬無奈,倘若因小失大,豈不一切皆前功盡棄?”

他雖是個文弱書生,有著最迂腐的男女之防,但在朝堂官場之上,總有屬於自己的執念。他的老師,內閣元老賀大人,曾如此評價“懷豐是一把銳劍,不出鞘則已,一出鞘則露鋒芒”。

範晉陽本還想再說些什麽,他默默思索一番之後,卻只是沈默不語。顧懷豐雖是欽差,但此舉著實離經叛道,有違孝經。當今皇帝又是個最重孝義之人,只怕這回參他的折子不會少。

這事就這麽定了下來。據聞那場大火燒了幾天幾夜,直到下了一場秋雨,才漸漸熄滅。當地便有了個說法:這是老天爺看不過去,悲駭痛哭流下的淚水,只怕那個黑心之人會遭天譴。

回安州的途中,顧懷豐亦聽聞了這個傳言。他只是一笑了之,雲淡風輕。

這些無稽之談,他可謂是毫不在乎。可眼見著距離安州越近,他心底越慌。這心慌的源頭之處,正是阿秀。

那日夜裏,初初聽聞洛水潰堤,懷豐心底震驚極了。不受控地問出那句“你是誰”,又後悔不已,他正欲解釋,卻見阿秀仍是笑瞇瞇地,不氣不惱。她未答他的問話,只是適時勸道:“大人,正事要緊,等你回來了,我再和你詳說。”

她還是那樣的善解人意,顧懷豐生生覺得,自己真是越發不堪了。

這些日子,他時常暗忖,江湖術士能人輩出,他只不過是一只井底之蛙,眼界極淺,怎可隨隨便便質疑阿秀?豈不辜負了她的一片好心?

懷豐打定主意,若阿秀真要開口和自己解釋什麽,那便不要她多做解釋,省得傷了她的心。如此一想,他心底好受許多,亦覺得渾身輕快一些,又有些歸心似箭。

馬車剛入安州城,就被攔了下來,顧懷豐問是何事。

外頭隨行的衙役稟道:“大人,有個和尚嚷嚷著要見欽差,說什麽有要事相告。大人莫要擔心,我們且將他趕了。”

有了阿秀提醒之事在前,顧懷豐對這些奇人異事有了一些了解。此時,他喝道:“萬萬不可魯莽。”說罷,他掀開簾子,踏下車來。

就見一個身披袈裟的和尚,眉目生的老成,年紀約莫四十上下。在眾人團團包圍之下,他依舊波瀾不驚,不露懼色。看到有人從車上下來,他一手執念珠,一手於胸前,念了句“阿彌陀佛”,問道:“你可是欽差?”態度不卑不亢,頗有出家人的超然。

“在下正是”,顧懷豐提步上前,點頭應道,又問:“法師,攔下本官,不知有何要事?”

“大人,這一兩個月裏,安州府的亡魂太多。怨氣重重匯聚之下,易對生人有擾。輕者,渾渾噩噩神志不清;重者,被吸元神就是個死。”

和尚擡眼瞧了瞧灰蒙蒙的天際,面露哀色,續道:“大人,亡魂亦是苦主,唯有超度,才不會加重他們的罪孽。若不再設法開壇超度眾生,那真是來不及了。”

顧懷豐楞住。對於鬼神之說,他和世間所有的人一樣,心有敬畏。但真正親耳聽到這些言之鑿鑿的話,他又有些不可置信。於是,他不解問道:“法師何出此言?”

和尚目光炯炯,直直盯著眼前的顧懷豐。良久之後,他道:“大人,貧僧見你印堂發黑,身上隱約有厲鬼的青煞之氣。想來,大人近日應該就遇到過鬼,而且,必然是近身碰過。”說到此,他面色滯住,連忙掐指一算,又道:“大人,還是個女鬼?”

顧懷豐的臉色鐵青,難得的惱怒至極。

他憤憤拂袖道:“好你個賴皮和尚,本官好端端問話,你竟在大庭廣眾之下,誣賴我與什麽女鬼有私?還近身……真是一派胡言!”他氣急,直接回身就上了車,也不再顧及底下那位和尚。

和尚神色凝重,也不再攔。待那輛馬車走遠之後,他悄悄跟了上去。

顧懷豐回府之後,先去母親房中請安,卻見兩位家姐也在,欣喜不已。白氏遣去下人,一家人高高興興地說話。

待說到懷豐一人在京城,兩位家姐一唱一和,打趣起來。這個道“著實不放心弟弟一人”,那個就回“是該有個體己的娘子在身邊”。顧懷豐就是再呆,此刻亦聽明白了。他道:“兩位姐姐,婚姻大事,豈是兒戲?”

白氏接過話,順著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確實不是兒戲。”話趕話,到了此處,她也不再藏著掖著,將挑中的幾位大家閨秀一一說道起來。除了安州府裏的,竟還有其他地方的名門望族。

懷豐長姐性子端莊,二姐性子調皮。此時,他的好二姐不停在旁幫腔,一會說什麽這個不錯,一會又說那個也好。

顧懷豐實在尷尬。他面紅耳赤,起身道:“母親,兩位姐姐,婚姻大事,雖是聽憑父母之命,但,但我……”他稍作停頓,作了個揖,正色道:“不瞞母親,我與阿秀姑娘,早就有了肌膚之親。母親,我是打算娶她為妻的。”

話音落,懷豐籲出一口氣,好似壓抑許久的情緒,終於傾瀉出來。他又道:“這次回府,我正欲向母親稟明此事,還請母親成全。”

白氏何等精明之人,她笑道:“阿秀姑娘是好,我也極歡喜。”

顧懷豐心中一喜,就聽白氏又道:“豐兒,只是此事,還需從長計議。阿秀姑娘無父無母,又無兄長,甚是可憐。這婚姻大事,不是我們顧府或者你願意,就能成的。”

這些日子,趁著自家這個呆子不在,白氏早就旁敲側擊,將阿秀的身世及其他,都問了個遍。若是說娶妻,她自然不會同意,可若是納妾,她亦不會反對。白氏不願與兒子鬧僵,所以,她現在先拖著再說。畢竟婚姻大事,總是繞不開父母的。

顧懷豐哪兒聽不出來母親的意思,他心情郁卒,只得悶悶告退。走到門邊,他又回身道:“母親,我這就去問阿秀。若她願意,你可是也會同意?”

白氏只笑不答。

懷豐撩起衣擺,興沖沖地往阿秀院中去。熟料,他人還未到,阿秀身邊的小蠻,慌慌張張跑出來。見到他,小蠻驚呼:“少爺,不好了,不好了。阿秀姑娘暈過去了,不省人事啊!”

顧懷豐大驚,忙問怎麽回事。

小蠻回道:“先前我和姑娘在院裏說話,一切都好好的,突然間,姑娘揉著頭,說了句痛,其他的什麽都沒交代,就直接倒地不起了。”

聞言,顧懷豐心緒大亂。他一邊回頭吩咐小蠻去找大夫,一邊往阿秀院子跑去。腳步匆匆之間,衣袂翻飛如雲。

他盼了這些天,終於要見到阿秀了,終於要和她說個清楚,怎麽……就成這樣了?

那小院中,丁香伏在阿秀身旁,嚎哭不已。見自家少爺穿過月門,急匆匆奔來,她急忙道:“少爺,阿秀姑娘,好像沒氣了……”

又是個晴天霹靂!

懷豐勉強穩住身形,快步上前。他扶起還倒在地上的阿秀,伸出手指,顫顫巍巍地,探了探她的鼻間。

和上回在安州的時候很像,指尖上的氣息極弱。當時,連大夫都把不出她的脈搏,都當阿秀已經死了,唯有顧懷豐堅持。到最後,她確實又安然無恙,醒了過來。

“莫胡說!”

顧懷豐冷著臉,雙手打橫抱起阿秀。回了臥房,將她安置好。

那人的身子極涼,就算蓋了被褥,也暖和不起來。他心酸之下,忍不住從後頭,將她緊緊擁在了自己懷裏。

“阿秀,你莫要嚇我。我還等著,娶你為妻呢。”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周每晚更新之後,前臺都顯示不出來,大概要第二天上午九、十點以後才看得到。也不知是JJ,還是我這邊的問題。如果有看官看不到,可以將隨便哪章的id改成最新的章節。

祝周末愉快^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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