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之後是什麽感覺？

艾薇拉有時也會思考類似的問題。

非常自然地, 由一個問題延伸到另一個問題，艾薇拉又想：星球意識消亡後是什麽感覺呢？阿蘭娜還有盧卡斯當時是什麽感覺？

艾薇拉不知道自己最初為什麽能擁有生命，她也不知道所謂的規則究竟是宇宙自然運行產生的法則還是某個至高無上的存在為她們施加的枷鎖, 但她很確定一點：分離總是難過的，她厭惡分離。

悲傷, 委屈, 不舍, 甚至是憤怒, 艾薇拉感覺到了這些情緒，她懷揣著這些情緒沈入了深深的黑暗中, 含著奇異溫暖的黑暗中。

要怎麽去形容這種感覺呢？就像經歷了長途跋涉的旅人終於回到故土，新生的嬰兒投入母親的懷抱，是喜悅，也是難以言喻的安心，艾薇拉感覺自己正在被治愈，她陷入了一種溫和卻迷蒙的狀態中, 她觸摸不到外界, 也感知不到外界的變化, 思緒時而清醒時而昏沈, 不過心底並不恐慌。

她知道自己不會被傷害。

時間是流動的，亦或暫停的，艾薇拉不清楚，她不知道自己在這樣一種奇異的氛圍中沈溺了多久, 等到她再次恢覆清醒，真正擁有意識的時候，艾薇拉發現自己正孤零零的站在熱鬧繁華的紐約街頭。

來往行人如織，車流湧動, 她身上還是穿著離開前的T恤牛仔褲，傻楞楞的站在斑馬線前，周圍經過的男男女女卻都像是看不見她一樣，或沈默或說笑著從她身邊走過。

艾薇拉眨眨眼，試探性的去碰身邊人的衣袖——

沒碰到，更準確點說，是直接穿了過去。

女孩抿緊一雙唇，也沒有糾結太久，以最快的速度飄去了紐約郊外。

紐約郊外，覆仇者基地，如今正值盛夏，窗外的蟬鳴聲不絕於耳，天空澄澈，萬裏無雲，是非常漂亮的湛藍色。基地臨海，璀璨日光在海面投下變換的光點，和緩的潮聲奏響一支浪漫的樂章，悠長曲折的海岸線像作家溫柔的筆觸，一直延伸到看不盡的遠處。

艾薇拉穿過毫無遮擋力的玻璃窗，來到三樓左側的那間臥房，屬於美國隊長的臥房，客廳處隱約傳來其他人的交談聲，艾薇拉看著置物架上幾乎沒有變化過的大小擺件，突然覺得鼻子酸。

床頭櫃上的紙質日歷告訴她，這是她離開後的第五年，艾薇拉不知道這五年裏發生了什麽，也不敢去想，明知自己現在是不存在於其他人眼中的幽靈，艾薇拉依舊感覺到了緊張，她有些局促的坐到床邊的沙發上，默默等待史蒂夫回來，這一等，就是足足七個多小時。

無比煎熬的七個多小時，在這期間，艾薇拉也不止一次去客廳或是基地的其他地方查看，她在研究室看到了鋼鐵俠，在武器樓看到了班納博士，也在客廳裏看到了旺達還有幻視。

這些地方全都沒有美國隊長的身影。

可能正在做任務吧，這麽想著，哪怕心情還是很緊張，緊張裏又有掩蓋不住的急迫，艾薇拉也不得不耐心的繼續等待。

她從日光正盛等到夕陽西下，她看深藍色的雲一點一點壓住了晚霞，夜幕悄然降臨，房間裏沒開燈，只有從窗外透進的一點光，淺色窗簾被晚風吹起小小的弧度，艾薇拉托著下巴，百無聊賴的坐在沙發上，然後，哢嚓一聲，有人打開房門走了進來。

艾薇拉知道那是誰，黑暗模糊了來人的輪廓，她一下坐起身，目光專註的追尋著對方。史蒂夫擡手按下房間裏的燈，又走去窗邊關掉窗戶，拉上窗簾，他整個人都沐浴在明亮的室內燈光下，模樣看起來跟五年前沒有任何區別，艾薇拉的鼻子又開始發酸，她想大聲喊出對方的名字，大笑著撲到他懷裏，可最後，她也只是安靜的，安靜又乖巧的坐在沙發上。

史蒂夫的樣子看起來有些疲憊，他從櫃子裏拿出一個醫藥箱，面無表情的處理起肩膀上的傷口，艾薇拉早在對方脫下衣服露出傷疤的那一刻就跑到了他身邊，眉頭死皺在一起，看起來非常心疼。

“md，是誰下了這麽重的手，讓我知道我一定弄死他！”

艾薇拉憤憤不平地放著狠話，哪怕她知道史蒂夫看不見她，全程也沒停止過叭叭，總覺得史蒂夫處理的不夠仔細，恨不得自己上手幫他擦藥，吐槽外加手舞足蹈，要是房間裏有第三個人能看見她，肯定以為艾薇拉是神經病。

上了藥，換了衣服，史蒂夫也沒上床睡覺，他坐在床邊，有些出神的看著置物架上的大小擺件，瞳孔映進明亮的燈光。

房間內十分安靜，安靜得甚至能聽見秒針走動的聲音，艾薇拉坐到史蒂夫旁邊，伸手去握他的手，並沒有真的觸碰，只是虛虛的做了個握住的姿勢。

“夏天到了。”冷不丁的，男人說了這麽一句話。

“夏天到了，艾薇拉。”

“滴、答、滴、答。”秒針走動的聲音還在繼續，窗外夜色已深，屋內卻是截然相反的明亮，艾薇拉失去語言般呆坐在床上，她看到史蒂夫默默站起身，關掉了房間裏的燈，深沈的暗色將窗簾染出淺淺的紋路，史蒂夫站在伸手難見五指的黑暗中，除了沈默還是沈默。

他很長時間都沒再說話，仿佛一座靜默佇立在窗邊的雕像，看到他難過，艾薇拉也難過得不行，簡直要比沒能吃到每日特供的特色美食還難過一百倍。

安靜的屋內，窗邊是沈默站立的史蒂夫，床上是可憐巴巴掉眼淚的艾薇拉，明明知道對方看不見，女孩還是下意識擦幹凈眼淚，想對史蒂夫笑一笑，就在這時，眼前的一切突然發生了變化，艾薇拉再次回到了那片深沈又帶著奇異溫暖的黑暗中，唯一不同的是，黑暗最深處出現了一扇小小的，仿佛可以通向外界的門。

她條件反射的朝著門所在的位置靠近，每走一步，身上就能感覺到明顯的力量被剝奪的感覺，沒有任何遲疑，艾薇拉不曾停下腳步，她堅定的走到了那扇門前，心底的那股預感也已經非常清晰。

走出去，跨過這扇門，她會死去，也會重生。

艾薇拉深吸一口氣，擡起腿，穿過了這扇門——無比刺眼的光芒奪去了艾薇拉的所有視線，她執拗的睜大雙眼，很快，視野裏的一切漸漸變得清晰，艾薇拉還聽到了人□□談的聲音以及汽車的鳴笛聲，她下意識攥緊雙手，終於，眼前的畫面完整呈現，艾薇拉看到了繁華的街道，手捧熱咖啡的年輕男女談笑著從她身邊走過，看向艾薇拉的目光裏還有不加掩飾的驚訝。

很快，艾薇拉就知道這種驚訝從何而來。

輕盈的雪花在路燈的映照下閃爍出點點微光，可能是有雪的緣故，月亮的輪廓也變得模糊，整座城市籠罩在一片銀白色的溫柔中，外出的人們大多套上了保暖的冬衣，穿著T恤牛仔褲的艾薇拉基本渾身都寫著“格格不入”四個字。

她有些無奈的笑了下，又連忙跑進了街邊的一家便利店裏，溫暖的暖氣徐徐籠罩至全身，艾薇拉劫後餘生般松了口氣，發自內心的覺得當個普通人實在太不容易。

向便利店店員打聽了現在的日期，並不是她離開後的第五年，現在距離毀滅日降臨大都會也才剛剛過去一年時間，艾薇拉默默松了口氣，又開始憂愁要怎麽聯系史蒂夫他們，她這次回歸完全就是一窮二白的狀態，沒手機，沒背包，只有褲兜裏揣了兩張吃貨基金，艾薇拉摸摸下巴，準備用這僅有的兩張美元向店員換取一次打電話的機會，也是在這時，便利店大門突然被人從外推開，艾薇拉才剛擡起頭，整個人就陷入了一個帶著寒意的懷抱中。

說起來也很奇怪，明明她已經失去所有作為主宰時的能力，也不可能聞見人類靈魂的氣味，此時此刻，她卻再一次嗅到了熟悉的氣息，溫和幹凈，攜著初冬室外的撲面涼意一湧而來。

可她並不覺得冷。

“艾薇拉……”

略顯沙啞的聲線，就像一根琴弦，在她心底重重撩撥了下。

“我在。”鼻子又開始發酸，不止是鼻子，艾薇拉的眼眶裏也泛起了淚意，“我在，我回來了，以後也不會再離開。”

史蒂夫沒說話，只是默默加深了這個懷抱，已經認出他是美國隊長的便利店店員一臉“我吃到大瓜了”的興奮表情，拿出手機就開始哢嚓哢嚓拍照，艾薇拉吸了吸鼻子，拉著史蒂夫朝外走，又問他是怎麽找到這裏的。

“星期五捕捉到了你的身影，我恰好在曼哈頓做任務，托尼給我打了個電話——”史蒂夫停頓一會兒，聲線因為不自覺壓低而顯得有些沈重，“我們一直在找你。”

我們一直在找你，我一直在找你。

其實我的心底早就有了答案，只是始終不願放棄。

“對不起……”艾薇拉低下頭，手上下意識握緊，“我那時候就有一種預感，我、我從辛西婭回來後就有感覺了，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大都會被毀，最重要的是，意識消逝這一過程根本沒辦法阻止，我阻止不了，我只能接受。”

美國隊長輕輕嗯了聲，他將女孩低低埋著的腦袋捧起來同他對視，一字一句，語氣溫柔如從前。

“我沒怪你，真的沒怪你。”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艾薇拉。”

天空還在飄著雪，細小的雪花被五光十色的燈光映射出變換的色彩，雪夜街道，霓虹燈光下，兩人面對面站立，男人一身筆挺的制服，頭罩早已取下扔到摩托上，他神色溫柔的托住女孩的下巴，低下頭，在她眉心處印下一個飽含愛意的吻。

浪漫又唯美的一幕，被周圍的許多圍觀群眾忠實的記錄在手機裏。

額頭感覺到一點柔軟冰涼的觸感，帶著冬日雪花以及淺淺升騰的松木香氣，艾薇拉紅著一雙眼，像哭又像笑，她拽緊史蒂夫的衣領，一下踮起腳，將自己的雙唇印到對方的唇瓣上。

我一直在找你，其實我的心底早就有了答案，只是始終不願放棄。

我曾經擁有過許多東西，可我覺得，全部放棄也沒什麽大不了。

很多人總說堅持就是勝利，我很慶幸，他們說的是對的。

公平是一個悖論，我只是足夠幸運，因為幸運，所以才能放棄所有，然後得到所有。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接下來應該還有三個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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