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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夢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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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去日喀則的路上,車停在一處低崖邊,季潼想睡帳篷,於是周回將它支起來,就在一棵張牙舞爪的枯樹旁。季潼將折疊椅翻出來架好,還點上了前幾天在古物市場淘的煤油燈,簡單燒了個晚飯。

飽餐後,他們躺在帳篷口休息。這裏的天冷,尤其是晚上,兩人都穿著厚實的沖鋒衣。周回坐著,季潼躺在他的腿上,身上蓋了條深紅色毛毯,是在格爾木一個老婆婆的手工制品攤上買的,上頭繡著黃藍色紋樣,十分精細。

昨天在小攤上買的口琴,周回很快就學會了。季潼窩在他懷裏,喝了點小酒,迷迷糊糊聽他吹曲子聽。

眼皮快撐不住了,季潼困得厲害,不一會兒,口齒不清地嘟囔,“何灃。”

“嗯。”

周回停下看她,人已經睡著了。

他將口琴放到一邊,將毯子往上拉了拉,默默看她一會,又仰頭去看星空。

……

帳篷有點冷,周回還是將季潼抱進了車裏。

清晨,一縷朝陽穿過車簾的縫隙落到臉上,季潼在他的懷中醒來。她很少比周回早醒,趁機欣賞了好一會他的睡顏。

周回呼吸很輕,睡相也很規矩,側躺著,看上去乖乖的。叫人忍不住想要疼愛。

季潼偷偷親了下他的喉結,輕聲起床,小心站到車外,披著暖陽大伸個懶腰。她往前走幾步,望向遠處裹著厚雲的山,像個胖乎乎的姑娘穿了條蓬松的裙子,分外可愛。

又是美好的一天。

“阿吱。”

季潼聞聲望過去,周回睡眼惺忪,頭發亂的左一團右一翹,陽光照在他的白毛衣上,染成溫暖的微黃。

她笑著走過去,進到他的懷中,周回在她額頭落下一吻,問:“傻笑什麽?”

“想到以後每一天起床都可以看到你,就覺得很幸福。”

周回雙手從她的鬢間插進去,捧著她的頭低頭吻下去,“想把你拴在我身上。”

“那去買個手銬。”

周回沈默了一下,帶著輕松的語氣問她:“跟我沈入黃浦江,後悔過嗎?”

季潼沒有猶疑,“雖然有陰影,可就算現在你再帶我跳一次,我還是會跟著你。”

周回橫抱起她回車裏,“不跳了,跟我上天吧。”

……

從劄什倫布寺出來,季潼和周回遇到幾位路過的邊防軍人。

周回的目光幾度在他們身上停留,等到走遠,他才對季潼說:“你沒見過我穿軍裝吧?”

“在南京的時候穿了。”

“那都破的沒型了,渾身都是血。”

季潼一時無言,他居然也記得這麽細致。

“可惜,沒讓你看到我正兒八經穿軍裝的樣子,也沒留下照片。”

“能想象的出來,帥爆了。”

周回露出淺淺的笑,轉頭又看向幾位軍人離開的方向,已經不見人影了。他心情有些覆雜,不得不承認,無論過了多久,那仍是他心之所向。

“你想去參軍嗎?”

她總是一眼能夠看穿自己,周回攬住她的肩,“不去了,現在你就是我的世界。”

……

從城市到荒野,從沙漠到雪山,從六月到九月,他們走過東南西北,經歷了一整個“四季”。

周歆一見季潼便笑的前仰後合,她從未見女兒曬成這樣。即便本身偏冷白皮,可也經不住數月風吹日曬。不過,這樣的膚色倒顯得健康很多。

季潼陪周歆和奶奶住了兩星期,便跟著周回去了加拿大。

周楨榮和俞娜等在農場口,旁邊圍繞著兩條大狗。一見小主人回來,金毛扭著大屁股瘋狂地撲上來,開心地快要說話,周回蹲下身來抱抱它,“肥肥,你又胖了。”

捷克狼犬警惕地嗅了嗅季潼,隨即就往周回臉上舔,他按走狗頭,“口水——”

俞娜開心地奔跑過來。

季潼與她打招呼,“阿姨。”

俞娜直接擁抱她,“寶貝,終於見到你了。”

季潼沒想到她上來就這麽親熱,擡臂回抱她,又看向慢悠悠走來的周楨榮,“叔叔,您好。”

周楨榮歡喜地笑道:“累了吧,先進屋休息。”

俞娜松開季潼,又去抱周回,“你怎麽黑了怎麽多?”她捏了捏周回的胳膊,“還結實了。”

周回笑道:“是不是更帥了?”

俞娜仔細瞧他會,滿意道:“更有男人味了。”她轉向季潼,挽住她的胳膊,“走吧,兒媳婦。”

……

周回的家從外看上去便很溫馨,立於廣闊的草坪,全木制別墅農舍,不規則的木柵欄圍成一圈,背靠大片樹林。除了兩條大狗,還有三條小牧羊犬和一只暹羅貓。周楨榮和俞娜也很活潑隨和,不像部分富裕家庭教條很多,兩人完全沒有父母架子,相處起來更像朋友。

晚飯後,他們圍坐在地毯上喝酒聊天,話題不限於藝術,從文學到科技,山川到星河,貓貓狗狗到兩性關系……

到如今,季潼才知道周回不止會彈鋼琴,他還會貝斯、小提琴、薩克斯,架子鼓也打得有模有樣。他得過很多獎杯,六歲時就首次公開演出,七歲就自己創作了一首鋼琴曲,參加了無數演奏會……而他這兩位看上去平凡、低調的父母,功績更甚。

俞娜在拉大提琴,周楨榮在彈鋼琴,周回同季潼坐在一起,懷裏抱著把貝斯。不遠處開了扇窗,紗簾被風輕輕拂起,帶來清涼的晚風。幾條狗趴在地上睡覺,房間裏充滿動人的合奏聲。

她真的愛死了這種環境。

……

深夜,周楨榮抱著俞娜回房休息,周回帶季潼出去走走。

這裏的夜空也很美。

季潼坐到一架秋千上,周回站在她旁邊輕晃。

一旁有大片木制的小型建築,季潼一直盯著它看。

周回說:“爸爸為媽媽做的,叫仙女的秘密花園。”

“好可愛。”

“媽媽這麽大還像個小女孩,都是因為爸爸過分寵愛。”

“所以你這麽浪漫是遺傳了叔叔。”

“我從前不浪漫?”

“浪漫到拿彈弓追著我打。”

周回笑了起來,“那時候不懂事。”他抓住秋千繩,讓它停止晃動,“去休息吧,明天再帶你好好逛逛。”

“好。”

他們的房間已經被收拾完畢,換了個更大的框式木床,四面八方吊著蕾絲紗簾,被褥是粉紅色的,上頭還鋪著玫瑰花瓣。

季潼略感誇張,“這也太……”

“又是我媽搞得好事,她八成還覺得很浪漫。”

“……確實挺浪漫。”

周回摟著她笑起來,“我差點忘了,你也喜歡這套。”

季潼掙開他溜走,“衛生間呢?”

周回朝裏頭指了指,“那邊。”

季潼嗖的溜了進去,“我洗澡了。”

……

早餐吃的面包雞蛋和牛奶,回依譁來的第一頓,周回就異常想念祖國的豆腐腦。

他看著眼前的牛奶,十分沒胃口。

俞娜還在睡覺,周楨榮開車綠色小四輪從遠處過來。

季潼道了聲“早”。

周楨榮停在她旁邊,“睡得還好嗎?”

“挺好的。”季潼看向他車裏的桶,“需要幫忙嗎?”

“不用,等會有工人來,讓周回帶你去轉轉。”

周回牽著馬從後頭過來,走到跟前,嗅了嗅鼻子,“你又抽煙了。”

“一天就一根。”

“別再被我抓到。”

“好好好。”周楨榮開著小四輪趕緊溜了,“你們玩去吧。”

周回把黑馬的韁繩遞給季潼,隨即上了匹白馬,囂張地俯視著季潼,帶著股挑釁的笑,“來追我。”

未待她上馬,周回已經駕馬疾馳而去。

“你耍賴!”季潼快速上馬。

兩人一前一後奔馳在草地上,朝著晨陽而去。

……

周回陪季潼玩了兩天,接下來的半個多月裏,他大多數時間都在練琴。十月上旬,巡演正式開始,陪他一路的有個大提琴手和小提琴手,還有個隨身活動管家。

第一站是蒙特利爾。

周回對季潼有所保留,他不止嘴上說的“小有名氣”那麽簡單。看這滿座的劇院便能感受到。

季潼坐在下面,望著舞臺上的周回,筆挺的西裝讓他少了許多少年氣,充滿了成熟的魅力和優雅的性感。

季潼無法專註於他的音樂,並非旋律不夠感染人,只是她滿眼滿心滿頭腦都被他的外表所占據,容不得一點聲音進來。

從五月到現在,他們在一起這麽長時間,長到已經趕得上前世十年能夠相處的所有時間。可季潼偶然間還是會覺得美好的有些不真切。

演奏結束,掌聲齊響。

周回起身鞠躬,舞臺的燈光落在他身上,他倒成了漫無止境的黑夜、以及她渺小的世界裏,唯一的光。

……

這次巡演斷斷續續一直到初春才徹底結束。

沒有演出時,周回便帶季潼在附近城市轉轉,也帶她認識了很多來自各個國家的朋友。

等天更暖些的時候,兩人回到中國。周回買了個中式庭院,簡單重修一番,便著手準備結婚的事情。

他們的婚禮沒有轎車,沒有西服婚紗。

紅轎子,大喜服,高頭大馬。

與現在婚禮不同,周回下午四點才來迎親。送別閨女上轎,周歆哭成淚人,快要站不穩,奶奶與她相扶,跟著潸然淚下,“大喜日子,說好的忍住,你一哭我就也想哭。”

鑼鼓喧天,沿路吹吹打打。

庭院張燈結彩,到處掛著紅燈籠,點著紅蠟燭。來的客人並不多,都是些極為要好的。

儐相也穿民國衣裝,為兩人遞上大紅綢,一人一頭牽著跨火盆,進大門……

儀式在大堂舉行,堂前坐著周楨榮和俞娜,儐相領著新人進來。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對拜。

敬茶改口,送入洞房。

喜房裏布置的頗為講究,放了許多瓶瓶罐罐、瓜果花生、桂圓蓮子等,矮案上鋪了張繡字婚書,寫道:

喜今日赤繩系定,珠聯璧合。

蔔他年白頭永偕,桂馥蘭馨。

晚宴結束,婚房外忽然哄鬧起來,季潼聽到周回的聲音,說的大概是不讓朋友們鬧洞房的話。

季潼穿大紅襖裙,頭戴鳳冠,將蓋頭重新蓋上,正襟危坐在床邊。

喧鬧聲逐漸消失,緊接而來的是開門聲與他的腳步聲,因為穿著絨布鞋,他的步子比平時輕了許多。

周回將門反鎖上,遠遠看著坐在床上的新娘。想了上百年的畫面,終於成真了,可他居然緊張的不像話,甚至連指尖都不可控制地微顫。

季潼聽他杵在門口,“你要在那站多久?”

周回回過神,緩慢走過來,手持喜秤挑開紅頭巾。季潼擡臉看上去,他穿著襖褂長袍,上黑下紅,肩膀上斜掛著紅色綢布。比想象中更加臨風玉樹。

周回坐到她旁邊,“阿吱。”

“嗯。”

他笑了笑,又叫了聲,“阿吱。”

“欸。”

周回心頭湧上一陣酸澀,眼尾泛紅。他忍著難過,面上仍帶笑容,“阿吱。”

“在呢,少當家。”

周回牽住她的手,“再叫一聲。”

“少當家。”

他將她按進懷裏,泫然欲泣,控制好情緒後才松開,“一直坐著嗎?”

“對啊,好累。”她靠到他肩上,“我等你好久了。”

“那幫兔崽子拼命灌我酒。”

這句話頃刻間就將她擊潰,季潼毫無預兆地熱淚盈眶,周回捧著她的臉,指腹揩去眼淚,“八十人不太好擡轎子,答應你的沒能成真,不過前後迎親的加起來一共八十個。”

“玩笑話,你還真當我要八十擡。”

“對啊。”周回挑了下眉梢,“其實操作起來也不是很難,就是不大好看,而且高樓林立,難以轉彎。”

季潼破涕為笑,捉住他的大掌十指相扣,“記不記得在南京時候,在旗袍店被炸壞的二樓,你偷偷跑掉那個晚上跟我說過的話?”

當然記得。

“這些年我經常做一個夢。”

【這些年我經常做一個夢。

夢到我和你結婚的時候,四山頭九小寨全來賀喜,桌子排到了山下,酒倒的到處都是。

那群兔崽子拼命灌我酒,你在房裏等我,我喝醉了,撲到你懷裏,你揭開紅蓋頭笑著對我說,讓你少喝點,不聽話。

我看著你那張小臉啊,被嫁衣襯的紅撲撲的,小嘴也抹的紅紅的,跟那熟透的山桃似的,叫人忍不住就想親上去。

每回要親到了,就醒了過來。】

季潼一頭撞進他懷裏。

可他不知道的是,打那日與自己說完這番話以後,這樣的場景也時常出現在她的夢中。

她夢到的是。

【沒有戰爭,山寨裏的人還活著。

我和你結婚的時候,四山頭九小寨全來賀喜,桌子排到了山下,酒倒的到處都是。

那群兔崽子拼命灌你酒,我在房裏等你,你喝醉了,撲到我懷裏,我揭開紅蓋頭笑著對你說,你再不來,我就逃下山了。

我看著你那張俊朗的臉啊,被喜服襯的紅撲撲的,嘴巴也紅潤的很,跟那半熟的山桃似的,叫人忍不住想要留下。

每回想趁機跑掉,就有點舍不得你】

周回推開她,看她紅紅的小嘴,鼻尖與她相抵,輕輕吻了下嘴唇,

“阿吱,我的夢成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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