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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科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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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科學家

“雖然這樣,”吳言診斷道:“我建議時總工配合服用一些調節情緒的藥物,以避免再次出現神經刺激下的驚恐發作。”

“好。”時學謙欣然接受。那種瀕死的絕望感她也再不想體會第二次了。

吳言給她一小瓶沒有任何標簽或者文字說明的藥片,叮囑道:“一天一片就可以。”

“這是什麽藥?”時學謙覺得沒有說明書也不寫名字的藥很詭異。

“一些丁苯酞,還有一些別的輔助性藥物。”吳言道:“可以幫助你放松神經,也幾乎沒有副作用和依賴性。”

時學謙放心下來,隨後的十幾天,她也的確沒有再出現那種過激的爆發反應了,鐘鳴遠見時學謙狀態越來越平穩,也很高興,心想沒準實驗開始的時候時學謙可以覆職工作。

可是時學謙自己卻覺得越來越不妙。

她雖然被暫停工作,可是平時也會在公寓做一些項目工作上的推算,自從開始服藥,她的情緒果然變得越來越穩定,也不再做那些奇奇怪怪的夢,但是反應力也變得越來越遲鈍,思維越累越跟不上趟,有時候一個不太困難的問題都要反覆想上好幾遍。

她本來想和吳言反應這個問題,可是鐘鳴遠最後一次來訪讓她止住了念頭。

“看起來時總工恢覆的很好嘛,”鐘鳴遠近來經常會來看望她,高興之情溢於言表,“我就說沒什麽大事,應該很快就能重新工作了,我看你也等急了。”

鐘鳴遠也能體諒時學謙的心情,太空長城項目的總工程師確實承載著巨大的壓力。

文震鐸做了兩年,把自己累死了,陳三省做了幾個月,帶著團隊把車開進溝裏去了,最後情緒崩潰,選擇去基層自我放逐,時學謙上任了半年,也眼看要“瘋掉”。

這些鐘鳴遠都看在眼裏,也時時向上級反應,哪怕項目再緊張,也盡量控制自己不去指責任何人。

聽到鐘鳴遠這樣說,時學謙又驚又喜,“是嗎?鐘上將允許我回去工作了?”

鐘鳴遠笑呵呵的道:“當然啊,同志們也希望你快回去呢。要是吳主任沒什麽意見的話,我馬上就把你調回來。”

時學謙內心興奮又激動,同時,她也悄悄下了一個決定。

一切都看起來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時學謙精神也越來越好,去人多的地方也泰然自若,晚上也不再數報紙,連吳言幾乎都以為她恢覆了。

可紙總是包不住火的,直到偶然的一天,時學謙看見同事手裏捧著的一疊工作報告,又一次始料未及的驚恐發作,才將所有人打醒。

這是誰都始料未及的事情,且比上一次更嚴重,急救醫生給她連續註射了兩次鎮定劑才使她從驚懼戰栗和胡言亂語中恢覆正常。

再次平靜下來的時學謙心如死灰的躺在病床上,她明白,這一次,又離重新工作遙遙無期了。

醫生們給她做了全套的檢查。時學謙的心理問題催生出了更多的生理問題,多種情況糅雜在一起,已經使治療變得困難重重。

看到檢查結果,吳言簡直不敢相信,“時總工,你為什麽要私自停藥?!”

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保持慣有的職業素養,可是內心的驚訝實在難以完美掩蓋了。

時學謙目光麻木的躺著,半天才看了她一眼,說:“你以為我不知道那是什麽藥嗎?吳醫生。”

……

吳言不吭聲,時學謙就繼續自言自語般的說道:“喹硫利培酮。”

“除了丁苯酞以外,你給我開的藥裏還有至少百分之五十的喹硫利培酮成分,我托基地的朋友在化學分析實驗室檢測的,不會有錯。”

面對這位可以稱之為長輩的吳言醫生,時學謙說不出什麽重話來,她只是緩緩說道:“吳醫生,我知道這是治療精神分裂和幻想癥的藥物,你沒有提前告訴我,是怕我接受不了這個現實,反而加劇惡化病情,這些……我作為患者可以理解。”

時學謙有些絕望的閉上了眼睛:“但是,這鐘藥,你說它沒有副作用,也不會讓人產生依賴性,可是你沒有告訴我的是,它在抑制了我神經敏感度的同時也抑制了我的思維。”

吳言嘆了口氣,說:“沒錯,我想它可以幫助你緩解錯亂的念頭……”

“不!”時學謙睜開眼,眼淚也隨著溢出來了,目光裏盛滿了無力的痛苦,“吳醫生,也許你可以這樣治療別人,但我……我是一個科研工作者,我來到這個基地,身上最有價值的部分就是我的腦子。如果我的發散思維被抑制、不能繼續創造、不能進行思考性的工作,那我整天無所事事的留在這裏又有什麽意義!”

“是,我知道你是這裏的科研人員,並且起著不小的作用。”吳言平靜道:“可是在我這裏,你首先是我的患者。我最關心的,是你的身心健康,其次才是你的工作內容。”

時學謙從床上坐起來,“吳醫生,你也是這個基地的一員,你的這種想法,符合你來這座基地所要履行的義務嗎?”

吳言沈默了片刻,說:“也許我的想法並不符合鐘上將的意思,但是作為一個醫生,我也有我的職業道德,我不會看著我的患者在根本不適宜再從事高壓工作的情況下批準她繼續工作下去。”

時學謙又躺下了,閉上眼,她知道吳言這是不會放她的意思。

“當然,說到底,決定權不在我手裏。”吳言觀察著時學謙蒼白的面色,“如果時總工你或者鐘上將執意要恢覆工作,我也沒有權利阻攔,那是你的自由。……你先好好休息吧。”

吳言說完要走,時學謙卻又坐起來叫住她,“等一下,吳醫生。”

她猶豫片刻,才問道:“吳醫生,我從不質疑你的專業能力,可是……我……真的是患有精神分裂癥嗎?如果是的話,那麽……已經發展到什麽程度了。”

吳言看出時學謙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佯裝鎮定之下的提心吊膽。

哪怕再堅強理智的人,也會對這種疾病感到恐懼吧。

吳言道:“你先不用緊張,我還並不能判斷你確實就患有典型性的精神分裂癥,一方面是因為你的情況的確比較特殊,你常年伴有倒夢幻,並且有時無法區分現實和幻覺,這已經符合一部分輕度精神分裂的癥候了,可是,我認為你的邏輯能力和神經知覺系統並沒有出現紊亂,這樣分析又不太符合了……”

“我……”時學謙剛想說那些並不是幻覺,可是她又想到,這話說出來聽上去更像一個神經病的狡辯,於是索性不說了。“沒事……吳醫生你繼續說。”

吳言看著她思考了一下,接著說:“我之所以給你用少量的喹硫利培酮,只是想初步緩釋你的幻覺癥狀,再做進一步的觀察,如果你認為它對你造成了你不能容忍的影響,那我們可以溝通……”

說到這裏,吳言表現出了一些歉疚,這裏面也有她的失責,她竟然沒有看出來時學謙最近的病情好轉是刻意展現出來的表象。

“時總工,我想知道每次面對我,你都想些什麽才能掩蓋掉底層的焦慮?”

“……我會想一些高興的事情,強迫自己忘掉有關基地的工作,比如,家人什麽的。”

“面對同事的時候也是嗎?”

“是的,一旦有不妙的情緒升起來,我會立刻調整腦子裏的念頭,壓滅那些不好的東西,立刻去想從前高興的回憶。”

吳言點點頭,“這才是我覺得你更覆雜的原因。你的性格過於嚴謹和壓抑,有時候並不能讓別人觀察出所有的問題,你在你的新湖之外修了一層堅固的大壩,只有大壩被沖毀的那一天才會看見裏面的情況而你為了急於工作,選擇在剛剛開始疏導的時候,卻繼續加高加厚這層大壩,重新堵住一切情緒,你以為這是最好的方法。”

“我沒有辦法不工作。”時學謙苦笑一下,“因為這項工作並不是關乎我一個人,研究基地的每一個人都無法停下來,我是總工,更不能停。……不過按眼下的情況,我不得不停了。吳醫生,我到底什麽時候才可以繼續進行科學研究呢?”

吳言道:“我還是建議你這段時間服用藥物,先緩釋情緒帶來的焦慮感,以及……抑制那些幻象。”

時學謙很堅定的搖頭,她是不會吃那些藥的,“藥物不就是通過麻痹神經來降低敏感度嗎,這等於讓大腦逃避問題。逃避是科研工作者的恥辱,我也無法忍受自己的探索思維受限。如果吳醫生你要我長期服藥為生……很抱歉我不能接受。”

“可是你不用藥的話,萬一病情惡化怎麽辦?精神疾病史上從來沒有自愈的先例。你有沒有考慮過這些問題?”

“考慮過。”時學謙慢慢低下頭,盯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默道:“在基地……大家都尊敬我們這些人是科學家,是工程師。我有時候會想,說到底,什麽才是真正的科學家?”

時學謙把目光掉向窗外,空了片刻,語氣出離平靜:“我的理解,無論在什麽層面,科學家從來就不是逃避問題的,而是直面問題、解決問題的那個人。解決別人無法解決的問題,才是真正的科學家。”

吳言沒有立刻回應,她看著病床上這個滿頭華發的女子,看了好一會兒,終於嘆了口氣,這是她今天第二次嘆氣了。

同時吳言也明白了一個道理:一位偏執的科學家,她寧可自己痛苦的去死,也不願意自己沒法思考的活在這個世界上,那等於滅殺她存在的價值。

所以她向時學謙妥協道:“好吧,我尊重你的選擇,不用抑制神經的藥,我們不妨就試一試。”

吳言有種預感,面前的這個人,也許真能打破心理學史上的慣例,成為奇跡。

此後長達兩個星期,吳言幾乎時刻都關註著時學謙的狀況,而鐘鳴遠卻越來越坐不住了,當此時機,項目又卡在幾個難題上,時學謙不在任,他只得召集理論物理部的研究員們一起商量著辦。

本來指望著時學謙能盡快回歸工作,來和大家一起解決這些層出不窮的傷腦筋的問題,可眼看時學謙剛剛好轉的情況又在一次驚恐發作中化為了泡影,鐘鳴遠簡直急火攻心。

跑去一問吳言,又聽到時學謙做出竟然私自停藥這種事,鐘鳴遠不知具體內因,只是氣的好長時間不想再看見她了。

基地裏的大部分人都是處在半封閉的環境中生活,也就鐘鳴遠清楚的知道現下外面是個什麽情況,上級對這個可控聚變的項目給予了厚望,每天的指令都像雪片一樣下達到他的案頭,他都盡量不透漏給大家,不讓研究人員們再承擔更大的壓力。

但鐘鳴遠行伍中人,總歸是無法對大家做到感同身受。

他有時候實在不是很懂這些科學家一天到晚腦子裏都在想什麽東西,組織上可是集全國之力提供了最好的條件給他們,他們每天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坐擁世界頂級的科研條件,整天啥也不用想,只要一心一意弄好項目就可以了。

待遇都到這般程度了,竟然還能一個個又給整出心理問題來。鐘鳴遠感到憋悶,這群科學家,怎麽如此脆弱?

終於,在連續幾次亂哄哄的集體研討無功而返之後,一時的情緒勝過了理智,鐘鳴遠一拍桌子,站起身來就徑直去了心理咨詢中心。

這段時間,時學謙大半時間都是呆在那裏。

“時總工,我覺得我們應該好好談一談。”

鐘鳴遠的表情很嚴肅,時學謙有點吃驚,自從來到這裏,她還從沒見過鐘鳴遠喜怒形於色。

支走吳言,兩人都安安定定的坐下來。

“鐘上將,最近項目進展很不順,我也聽說了一些,我認為……”

鐘鳴遠擺擺手,打斷她,“時總工,今天我來這裏,並不是來和你說項目的事情的。”

“那……”

“因為項目已經夠糟糕了,糟糕到我都不想再看第二眼,糟糕到……我差點忍不住立刻打個紅頭文件上去向國家申請徹底暫停這個項目。”

同處一室,鐘鳴遠雄厚的聲線震的時學謙耳膜嗡嗡響。

她低了頭,也有些挫敗,“是,自文老師去世以來,基地的項目已經長達一年都沒有什麽大的突破了。”

“對,這個你比我清楚的多,咱們也不必多談。”鐘鳴遠端端的坐在咨詢室的一張木板凳上,即使是坐在簡陋的木板凳上,他看起來也依然有一股不容置喙的大將氣場,“時總工,不是我要故意給你壓力,我也知道所有人都異常艱辛,今天來,我只問你幾個問題。”

“好,鐘上將請講。”

鐘鳴遠鷹隼似的眼睛盯向時學謙,“你知道國家每年為太空長城計劃項目投入多少嗎?”

時學謙想了想,說:“不是很清楚,不過估計起來……研究經費應該不會低於千億。”

鐘鳴遠又問:“那你知道這些經費來自哪裏嗎?”

“這個……”

不給時學謙猶豫的時間,鐘鳴遠繼續問:“你知道為了每年供給充足的經費和資源耗材給塔克拉瑪幹基地,國家需要如何調整財政支出,甚至改良整個國家的大計方針嗎?”

“……”

“項目高度保密,可是你知道,它在暗處怎樣影響著社會資源配置運轉甚至一大串的民生問題嗎?”

“……”

“你知道美國的國家安全局、中情局以及FBI每個月會對我國一切可疑的局域網系統發起多少次攻擊嗎?”

“……”

“你知道歐盟發射的近地衛星近幾年有多少次險些發現了塔克拉瑪幹沙漠秘密基地的位置嗎,以及,我們的外涉部每次又是如何竭力發表聲明,讓各國打消疑慮的嗎?”

“……”

“你知道,現在外面的國際局勢和金融形勢是怎麽樣的嗎?你又知不知道,在全國人民的生活都受到沖擊,紮起褲腰帶過活的情況下,國家又是怎樣不惜一切努力也保證我們基地的資源配置充分的嗎!”

……

聽到這一句,時學謙從沈默中驚問道:“外面……怎麽了?”

鐘鳴遠問完了,他沒有理會時學謙的提問,只是道:“這些問題時總工都無法回答,我想身在基地裏的其他人們也都無法回答,那麽今天,我來告訴你一些事情。”

時學謙靜靜的聽著,心頭浮上一絲不妙。

文震鐸站了起來,開始逐個回答方才的那些問題:

“我國每年源源不斷的為太空長城計劃投入的經費資源合計約兩千億美元。”

“這些經費算到軍費開支這一項裏,而軍費預算又來自全國人民一點一滴的財政稅收。”

“連續三年對我們大筆投入,其他方面自然吃緊,於是權衡之下國家決定自明年起暫緩二級火箭炮的研發以及取消深海探測的計劃,航天部也延緩了火星飛行器的研制進程。”

“至於社會影響,我只給你舉一個例子,就在前年,國家批準將‘光年三號’超算中心那一整年90%的機時都劃撥給咱們基地用的那一年,全國有至少兩百家科技企業的民用開發項目受阻,其中就包括極為關鍵的芯片行業和人工智能產業鏈。”

“美國情報機構每個月都會對我國一切可疑的局域網系統發起近萬次的攻擊,國禦部為維護這些虛擬空間的安全性,無論是線上還是線下,都有無數人做出了慘重的犧牲。”

“每當天上任何一個國家的衛星捕捉到什麽蛛絲馬跡,國際極端分子就會捕風捉影的任意指責我國有危害全球的行動,外涉部這些年來主要除了處理貿易爭端問題,還要時刻警惕這些組織,如履薄冰的在一次次事件爭端中斡旋。”

鐘鳴遠停了一瞬,盯著時學謙從平靜逐漸轉為震驚,又從震驚逐漸轉為寂然的表情,他淡淡發問:“時總工,你不是剛剛問我現在外面怎麽了嗎?”

“我來告訴你。”

隨後,從鐘鳴遠嘴裏蹦出來的話,一字一字擊在時學謙的心上,直將她打入谷底。

“外面,正經歷著百年難遇的,世界經濟大蕭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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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預告:小喬要出來了~

ps.有些數據需要說明,比如經費那一項,是作者菌按照中美這兩年軍費預算編出來的數,大家看看就好,只是小說啦~其他內容同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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