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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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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珧站在二樓的露臺上,任由夜風吹得長發和衣衫獵獵,眼睛只是盯著從夜色裏走來的華玉盞——

一時間四周連空氣都像是冷了幾分,華玉盞走近,黑夜裏那看不清的面目也顯露在別墅的燈光裏。他臉上絲毫不見方才的慍色,只是淡淡笑得沒有溫度。

他悠揚的嗓音穿透黑暗響起——“我來接桑寧了。”

華玉盞悠然自信的擺出一副所有人的姿態,果然看到古珧的臉冷上了幾分。

“桑寧好像已經跟你沒有什麽關系了——天才剛黑華助教怎麽就睡糊塗了,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這樣不依不饒的在別人家說胡話,未免有些太難看了。”

“我跟桑寧有沒有關系也不是古先生說了算的,還是別太較真,最後難看的反而是自己。”

古珧從露臺一躍而下,屈膝落在大門前,隱約是以擋住大門的姿態站起身來直視著華玉盞。他的嗓音同樣悠揚,卻略略低沈——

“這是我們第三次這樣正式的面對面。第一次在研究室見到你之後我才知道自己是誰,而你又是誰,我以為那就是我的命,所以我退讓了。第二次在醫院我知道自己還不是你的對手,不想傷及桑寧,所以我也避開了。但是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了。”

他的手平伸出去,指尖一挑,花園裏的水管噴頭突然裂開,水花噴灑而出,卻沒有沾到他的身上,而是飛速圍繞著他形成一道屏障。

近一步,就足夠被水刃割得遍體鱗傷。

華玉盞再熟悉不過,這是他自己慣用的手段。

眼前這個贗品竟然囂張至此,敢用他的技能在他面前叫板。

華玉盞的手也輕輕一擡,地下的水管在他腳下爆裂——“也好,今天就來讓你認清楚,誰才是本尊。”

剛走到院子門口的曲小路看到這一幕滿頭黑線,職業病地思考起了賠償問題……

古珧雖然是先出手的,但他似乎缺乏與人動手的經驗,所以在那些水花圍繞在他四周形成保護之後就暫時停手,反而等著華玉盞先出手。

華玉盞伸開手臂掌心向下微擡著,地縫裏噴出來的水向他的手掌集中而去,穿過他的指間卻變成一條條水做的絲帶,纖薄得如同利刃四散開來。

曲小路發覺古珧四周浮空的水花也在迅速變化著,像是模仿著華玉盞,凝聚起來改變了形態,變成同樣的水帶跟華玉盞的撞擊在一起,迸濺得水花四散。

——沒錯他在模仿,在迅速吸收著華玉盞的技巧。

同樣都是水系,彼此的勢均力敵和相互化解,讓他們一時誰也沒能傷的了誰,只是水刃漫天,四周的樹木墻壁都慘遭不幸被割出道道裂痕。

看似的勢均力敵只會讓雙方越發加大了力氣,華玉盞無法察覺,但身為魅的曲小路卻看得出來——華玉盞的攻擊道道都是實打實的,而古珧終究是在向魅的方向修煉,這就使他在實戰上不會那麽強悍,他有一部分攻擊只是障眼法。虛虛實實,往往更難對付。

但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眼見兩個人動靜越來越大,這附近雖然人少但又不是沒人居住,這要引起附近的人註意把人招來了,他們是打算上演妖怪大戰?

退一步講就算沒有被人發現,今晚毀掉的這些東西又怎麽交代?

他忙阻攔著:“你們兩個快停下來!”

——很可惜顯然沒人會搭理他。

遠處似乎已經有汽車駛來的聲音,曲小路為難的推了推眼鏡,突然間他鏡片後面的眼睛變了顏色,瞳孔幾近透明,帶著微妙的光澤——

他一躍而起浮空沖進兩人之間隔開了他們交織在一起的水刃,瞬間華玉盞和古珧眼前一晃,四周的景色竟然都消失不見,他們仿佛置身在水底,巨大的暗流湧動卷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兩人只能勉強站穩,用手遮擋著水流睜開眼,發覺他們就像在一個玻璃水球中,水裏的暗流分卷成兩個漩渦把他們分隔開,曲小路就浮空站在兩人之間。

溫溫的笑著說:“算你們兩個各自欠我一個人情,免於讓你們明天被登上報紙向大眾展覽一下妖怪之間的恩怨糾紛。”

古珧在這時才註意到曲小路的存在,他沒想到在這裏會突然蹦出另一只魅來。

魅跟魅之間的較量與其他妖怪是不同的——一般妖怪打架就算力量有所差距,也始終能夠掙紮一番。但魅在某些方面卻有著絕對的等級壓制,一只強大的魅可以一瞬間就吞掉其他魅所制造的幻象。

所以在這一瞬間古珧就了解自己是無法擺脫眼前這個看似普通的人所制造的幻境的。

何況有他在,二對一的情況下自己也贏不了華玉盞。

古珧也就不再反抗,只是等著看曲小路有什麽意圖。華玉盞同樣冷冷盯著曲小路,他還不沒有完全信任他,而這種時候曲小路卻跳出來搗亂,從結果上來說還是幫了古珧。

他到底是站在哪一邊?

這兩個人怎麽想對曲小路影響並不大,他只要制止住他們就夠了。於是又恢覆到他溫溫的無害的模樣,客氣的笑一笑,對他左右兩個人說:“你看,大家和和氣氣的不就好了,說幾句話都這麽難。”

——你妹的和和氣氣,這樣被困著不得不“和氣”,兩張一模一樣的臉,臉色倒一樣不爽起來。

曲小路照舊不理會,先轉向古珧,“古先生,我也算桑寧的半個哥哥,我知道你對桑寧沒有惡意,但現在桑寧最大的希望是調查清楚桑正信的背景和目的,這也事關桑寧的安危,相信你不會罔顧桑寧的意願與她背道而馳吧?”

曲小路依然如此厚顏無恥的以“桑寧的哥哥”自居,也只能糊弄一下不知道他的冒牌貨的人。

但不得不說他這個律師的確深谙說服之道,他搬出桑寧來,古珧自然也就點了頭。

“那麽桑寧就留在你這裏,還請代為照顧。”

他雖然隱約間也是以桑寧的監護人自居,但卻奇妙的絲毫沒有引起反感,何況把桑寧留在這裏也遂了古珧的意願,他自然不會有意見。

不等華玉盞提出什麽反對,曲小路轉過臉去掃了他一眼——“為了桑寧的意願,古先生都這麽合作了,你反而要拖後腿嗎?今天你如果把桑寧帶回去,明天開始她就不用再來見桑正信了——還是這就是你的目的?”

華玉盞眉頭擰起來,要說的話終究只能吞回去——可惡的曲小路明知道這不是他的打算,卻偏偏這麽一說,他根本就沒法再提出帶桑寧回去。

曲小路微微一笑,“很好,看來是達成一致了。那我現在解除幻境,希望兩位和諧共處,不要再生事了。”

話音落時四周的水流已經消失,他們依然站在院子裏,只有破裂的水管還在繼續漏水。

為了防止華玉盞再有什麽動作,曲小路兩步跨到華玉盞身邊拉住他的胳膊就走。華玉盞沒吭聲,被他拉到車旁,上車前往別墅那裏看了一眼——古珧還站在院子裏,冷冷的目送他們。

曲小路讓華玉盞坐在副駕駛,幹脆自己來開車,發動車子踩了油門就走。

“你好歹也是只千年的妖怪了,這點氣居然也沈不住。”

華玉盞斜睨著他,不緩不慢的開口:“你到底是站在哪一邊?既然說要幫我解決他,剛剛為什麽幫他?”

——不能否認如果剛才兩個人聯手,解決一個古珧是完全沒有問題的。曲小路如果不解釋清楚,恐怕就要出現信任危機了。

“我當然是站在你這邊,但不是現在動手!我們還沒有找到他的本體,只要找到了,我一個人就能幫你搞定他。”

華玉盞暫且也只能選擇相信他,“學校裏我可以去找,但是別墅——”

“別墅裏有桑寧。”

曲小路接過了華玉盞的話,這不是個再好不過的人選嗎。

華玉盞現在有點相信曲小路了,不管他是哪邊的,反正不是古珧那邊的。偏偏用桑寧去尋找古珧的本體,連他都覺得略沒人性。

曲小路對古珧反正絲毫愧疚也無,已經邊開車邊思考起了更實際的問題:“——現在,我們要怎麽通知桑寧呢?”

……………………………………………………

絲毫不知道昨夜發生了什麽的桑寧一覺睡到天明才醒,整個人總算又活了過來,從昨天的緊繃裏緩過神來,只是身上的酸痛變得尤其明顯。

起床下樓,看到古珧已經替她準備了早飯——當然不能指望他跟曲小路一樣賢惠,但人家也是茶葉蛋豆漿油條,面包火腿各種果醬,東西方各色一應俱全的擺了大半張桌子。

看到桑寧對如此鋪張的一頓早飯滿臉愕然,古珧只是站在桌邊微微笑一下說:“不知道你早晨喜歡吃什麽。”

他的確不知道她喜歡吃什麽,確切說他都不太清楚早晨一般應該吃什麽。

他跟曲小路不同,又不是使用寄生的人類軀殼,這具妖力幻化的沒有血肉的軀體實際上是不需要吃東西的。除了跟桑寧一起吃的那幾頓“愛心便當”之外,他通常是不吃飯的。

但他並不想桑寧知道這一點,不想提醒她,他是個沒有血肉沒有七情六欲的妖。

何況他很喜歡跟她一起吃飯,似乎在人類之間,一起吃飯是一件可以增進感情的事。

古珧跟桑寧一起坐下來,見桑寧拿起了切片面包,他也饒有興趣的有樣學樣拿起一片,只是隨後就有點愕然的看著桑寧烏溜溜的眼睛溜過那一排果醬煉乳花生醬芝麻醬……(芝麻醬!?)

然後,桑寧就亮晶晶喜滋滋的彎著一雙眼,把那一排瓶瓶罐罐全都打開,劃區分類的在面包上堆了一堆又一堆……

這個,古珧雖然沒吃過……但是不是應該每次抹一種的嗎?至少果醬罐上的說明圖是這樣畫的……

——沒關系,桑寧就是信仰。

古珧不再猶豫的在自己的面包上也抹上一坨又一坨,看著桑寧用另一片面包把那些果醬煉乳番茄醬花生醬夾了,送進嘴裏一咬,那些混合的餡兒就被擠得四處流溢,桑寧卻一臉味蕾得到了滿足的饜足。

他也把面包送進嘴裏,那些甜,更甜的,一起充斥著味蕾,甜度飽和得讓人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信仰需要理解嗎?

他依然信仰,但是大概永遠不能理解。

古珧默默的放下面包,若無其事的說:“今天你就呆在家裏吧,需要我給你買什麽東西嗎?”

——他說“家裏”的時候有微微的不自然,但說出口的感覺卻很好。

桑寧並沒有註意到這細微的細節,她咽下面包忙說:“不行,我要去學校!”

——她當然不能留在這裏,如果只是留在這裏,要什麽時候才能繼續找機會接近桑正信?她又得在這裏留到什麽時候?

見她說的這麽堅持,古珧也就微默著稍稍蹙起眉頭,桑寧頓時也就只能軟了口氣詢問,“——我可以去吧?”

倘若情況一直像昨天那樣,那她去了還真是找死。

但古珧舒展開眉頭微微對她笑一下,也不是多麽反對的樣子,“你如果有事一定要去也沒關系,我陪你。不過盡量不要離我太遠。”

“……她們……不會再襲擊我嗎?”

“暫時不會。”

桑寧瞪圓了眼睛看著他,就覺得古珧對這件事的反應似乎略平淡,他如果真在意她,怎麽會讓她就這樣成為眾矢之的而袖手旁觀?

可是,暫時不會又是什麽意思?

迎上她疑惑的目光,古珧也沒什麽可隱瞞她,對她說明:“攝魂陣過了初期之後,任何一個激發了眾人情緒的人都可能成為犧牲品的。昨天也許有什麽事剛好讓她們註意到你了,你才會暫時成為眾矢之的,不用太擔心,只要逃過了,她們對你的敵意就會像水面上失去中心的漣漪那樣慢慢平息,小心不要再去觸動就好了。”

桑寧慢慢擰著眉頭,雖然這是個好消息,可她並不覺得開心。

——這樣說來她差點成為犧牲品只能算是一時的運氣不好,也就不能指望借著這個機會讓古珧跟桑正信敵對了。

她吃完面包喝了杯果汁就跟古珧一起出門了,坐在車上向歷史系駛去,隱約之間她依然能夠看到盤旋在整個教學區的巨大漩渦,就如古珧所說的,它的流動比昨天被觸發的時候緩慢了許多,平緩得幾近靜止。

車子行駛著,主動開進那一片仿佛霧霾或是陰雲般的漩渦之下,不禁讓人心裏感到壓迫。

桑寧不自覺的想著,那真的只是運氣不好嗎?

只要她還跟古珧和華助教有所牽扯,不就會一次又一次的觸發那些負面情緒,把矛頭引向自己?這一點,是桑正信疏忽之下一個沒有想到的結果嗎?

想到這裏她沒敢讓古珧把她送到教學樓,說不定她一個人比他送要來的安全。

古珧雖然不是很讚成,但離得又不遠,就算發生什麽也可以及時趕到就沒有堅持。

桑寧小心翼翼地向教學樓走去,謹慎的註意著四周——

學校裏今天比平時顯得更安靜些,似乎接連不斷發生的事情讓學校裏沒有受到迷惑的男生也隱約察覺了什麽,被學校裏詭異的氣氛壓抑著,讓人有些大氣不敢出。

而那些女生仿佛已經跟籠罩著學校的漩渦連接為一體似的,隨著漩渦流動的變緩,連走在校園裏的她們行動也變得緩慢許多,乍一眼看去像一個個僵直的行屍似的,緩緩行走在路上,令人毛骨悚然。

桑寧盡量躲遠,盡量低著頭避開與人對視,走上教學樓大門口的樓梯時不得不越過一個女生,側目一瞥間似乎連她的臉都面無表情著,不由得加快腳步趕緊走進大樓。

她不想去上課,在合堂裏一旦激發了什麽矛盾,百八十個人一起沖她來根本躲都沒處躲。她想先去考古組活動室,她從華玉龍家裏收拾來的換洗衣物還落在活動室裏,昨天車晴突然發難一時走得急了根本沒有來得及拿。

她正要上樓,擡頭就看到華玉盞正站在樓梯頂,一副早就在等著她來的樣子——桑寧默默像左右側目一眼,發覺樓下走進大廳的女生們已經停下了腳步,齊齊轉頭像她張望。

她心裏毛了一下,還是只能硬著頭皮走上去,盡量表現得像一個普通學生一樣客客氣氣的打招呼:“華助教……”

華玉盞也略點了一下頭,裝作下樓的樣子與她擦身而過,只在走到她身邊時靠近她耳邊低聲而快速的說了句話。

桑寧略略驚訝的擡頭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眼,下一刻就感覺到脊背上的鋒芒,側目所見全是女生們怨毒的目光,每一道都像在指著她說——我們已經看穿了你的貓膩,裝作擦身而過也是沒有用的!

而那些剛好撞見這一幕的無關的男生要麽匆匆低頭走人,要麽只站的遠遠的看著,竟也都被女生的氣勢壓得不敢多事。

——她今天該不會就要在這裏被生吞活剝了吧?

桑寧頓時就有點邁不動腳,停在樓梯上——她已經與華玉盞錯開身,他在她身後越走越遠,如果華助教走了,她就要自己面對這些隨時會化身妖魔的女人。可是她卻不能開口留住他,那會把自己置於更悲慘的境地……

像是察覺到她的駐足和猶豫,華玉盞也停下腳步,沒有轉身,只是微微側目註意著她的狀況。

桑寧深吸一口氣,正要再次擡腳向樓上走去,卻聽到桑正信的聲音從身後的大門口傳來——“早啊,華助教。”

她忍不住轉頭,看到桑正信正邁步走進來,停在了華玉盞面前。

華玉盞半冷不熱的勾一下嘴角,只是客氣著,“早,桑主任。”

——他們裝模作樣的本事,都比她高得多。

桑正信擡頭瞧一眼樓梯上的桑寧,她像被捉奸似的心裏小小的慌了一下,但面上依然蛋定,不過是擦肩而過而已。

讓她意外的是桑正信居然沒有透露出懷疑的目光,反而只是對她一笑,盡是長輩的和藹。但是下一刻,他就已經收回目光,正視著華玉盞,聲音不高不低卻足夠大廳裏的人聽到——

“華助教,我聽說你跟桑寧之間,好像是有一點不太妥當的傳聞啊?”

這樣的話由一個主人來說當然沒有任何不妥,不妥的只是說話的地點——桑寧正愕然他為什麽要大庭廣眾的提起這個話題,華玉盞悠揚的嗓音已經帶著閑適自然地應付道:“傳聞而已,桑主任不必上心。”

“那是最好,師生戀本來就不是值得讚同的事,何況我也不希望我的侄女在校期間被一個老師糾纏不清。”

桑寧微微楞著,沒想到桑正信突然在這個時候把這件事公開出來。而四周在片刻寂靜之後低低嘩然——原來桑寧是桑主任的侄女,這樣一來她的後門,她的背景,所有的事也都說得通了。

男生了然,女生愕然,她們像是稍稍清醒了一些,殘留的理智也意識到系主任的侄女少惹為好。

大家陸續散去,桑正信又擡頭對桑寧微笑一下,似乎是讓她安心。

——是古珧去找過他了嗎。

桑寧只能想到這個理由,而華玉盞似乎也想到了這一點。他沒有應,只是冷冷瞥桑正信一眼,繞開他頭也不回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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