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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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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寧一直在做惡夢,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的房間,幾時睡著,只知道自己一直在一個惡夢裏,綿長的惡夢,明知是夢,卻醒不過來。

夢裏她是一只水鬼,渾渾噩噩地仰面躺在水底,看著上方搖曳的藍色水光,就像經常出現在夢裏的那吸走人魂魄一般深邃的藍。一點點的,感覺到窒息。

明知道自己不會窒息的,因為她是個水鬼,可是窒息的感覺卻又那麽真切。

直到一陣騷亂吵醒了她,她不滿地卷起袖子去找那擾人清夢的根源算賬,卻聽到龍宮的方向傳來一陣陣失竊的喊聲——突然間一道青白色的影子自龍宮流竄而來,卻轉眼便隨著水流消失不見。她揉了揉眼睛,再看去便依然只有一片深邃的藍色,不見任何動靜。

一晃眼她又來到岸上,懷裏抱著一個白白嫩嫩的小娃娃,她覺得自己知道它是誰,只是想不起來。

她看著路上熙熙攘攘的行人,有些興奮有些無措,似乎隱約記得自己該是來找什麽人的,卻不知道要從哪裏下手。

直到懷裏嫩生生的聲音叫嚷起來,“——死水鬼你呆站著幹嘛!?還不快找個地方躲起來,青天白日的站太陽底下你想魂飛魄散啊!?”

魂飛魄散?

啊,對了,她是水鬼啊!如果沒有附身的身體,會被太陽曬得魂飛魄散的!

她聽到自己開口,“娃娃,我們哪裏能弄到個身體,到墳裏去挖嗎?”

“我聽爺爺說過,這岸上各處都有作妖怪們買賣的地盤,那裏會有鋪子能買個身體來用。”

她點點頭,心想著從老蚌精那裏拐了娃娃出來果然是正確的——好奇怪,這究竟是誰的想法,誰的記憶?

視線再一轉,她已經身置一條老舊,暗沈的巷子。巷子兩邊開著各色鋪子,卻靜得一片死寂。

她站在一家鋪子前,擡頭時模模糊糊的視線裏看到門匾上寫著“錦繡齋”三個字,擡腳走了進去。

店中正前方有一個高高的櫃臺子,一位嫩黃細絹紗衣的女掌櫃坐在裏面,看到她進來便擡頭一笑,“這位妹妹需要點什麽?”

她又一次聽到自己的聲音,那聲音像是她的,又好像不是——“我想借一個身體。”

掌櫃一臉精明的笑容,“妹妹是水鬼吧?要借身體看來是準備在地上長留了?這身體自是不成問題,只看妹妹想要什麽樣的,只是……水鬼不好長久離水,在地上畢竟不比水裏,我這兒還有個石雕墜子,是用深湖底的石頭並一個泥鰍精的元丹所煉,帶在身上能供水氣,可延長水鬼的離水時間,妹妹覺得可好?”

一番天花亂墜巧舌如簧說得她暈暈乎乎正昏頭脹腦,突然身後一個悠揚嫵媚的男音,像是上古的琴音般響幽幽起來,“蘇錦兒你這奸商,又在這兒坑騙人家初上岸的小妹妹呢。”

她聽見那嗓音,回頭的一瞬間,就看到了華助教……

不對,這個人不是華助教。

一身青白的絲娟古裝長衫,纖細身段柔韌如蛇,漆黑長發綿綿柔亮,一張臉明珠自生暈美玉有瑩光,一雙微挑的細長鳳眼如秋水泓波,不見深淺,流轉著風情無限。

她頓時腦袋裏只剩下四個字:天生媚骨。

媚,從骨頭縫裏往外媚,掩都掩不住,擋都擋不得。

一個名字就卡在嗓子眼兒裏幾乎要脫口而出,可是她喊不出來,越是心急越是動不了,整個身體像是被束縛住,眼前的畫面場景都在漸漸扭曲遠離,桑寧想要抓住什麽,卻整個人都被魘住了,抓不住,也醒不來,冷汗不斷從頭上冒出來——

一只漆黑毛絨的小爪子正踩在她額頭正中,小黑貓蹲坐在枕頭上方,碧綠的眼睛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綠藻般深邃的瞳孔裏出現重瞳,像是另一雙眼睛嵌在其中,正盯住桑寧審視著——

幾乎是突然間的,在第二重瞳孔張開的同時,桑寧也突然睜開眼。

兩雙眼睛定定對上,桑寧愕然地看著踩著自己腦門的小黑貓,小黑也在怔然片刻之後,第二重眼瞳倏地消失,像尋常一樣喵嗚叫了叫,踩在她額頭上的那只爪子掩蓋似的撥了撥她,才拿了下去。

桑寧騰地坐起來,閃到床腳,看什麽恐怖的東西似的盯著小黑——

“小黑你剛剛——在幹嘛?”

小黑貓瞪著雙無辜的綠眼睛喵了一聲,不解地歪著腦袋。

它只是只貓啊,他怎麽聽得懂呢?怎麽聽得懂呢?怎麽聽得懂呢——啊啊可是剛剛那一瞬間為什麽那麽毛骨悚然!?

桑寧雖然知道了妖怪的存在,但華助教和華玉龍不是都覺得小黑沒問題嗎?

所以只是自己多心了吧?

可是整個人被靨住動不了的時候,她是突然感覺到那道視線,才瞬間警覺緊繃起來,一下子掙脫的。

那道視線的感覺太強烈,幾乎要引起了某種共鳴。

難道就只是睡糊塗了的錯覺?

桑寧跟小黑貓對視了半天,久到自己都覺得自己好傻,終於舒了口氣。

看看時間,原來也不過才十一點,她甚至連燈都忘記關,就這麽做了個短短的夢。

她看一眼小黑,還是忍不住心裏有點毛毛的,走到門口打開房門,看到華助教房間門縫裏透出的燈光。

華助教也還沒有睡吧?

剛剛那短暫的片段的夢,只是因為聽到華助教那些話的胡思亂想,還是殘留的前生記憶?

在今天之前,她對於什麽前生,古墓,白骨,就算是近在眼前發生的事也毫無真實感,可是剛剛那一場短暫的夢,卻讓她分不清自己是誰。

她只是滿腦子都是夢裏那個人,很想見華助教,很想很想——

她向前邁出步子,手已經搭在了華助教的門把手上——等等,她這是要做什麽?怎麽停不下來??

直到這個時候桑寧才發覺自己的身體完全不受控制,搭在門把手上的手已經在輕輕轉動,她就像剛剛在夢裏看著另一個自己時似的,對身體喪失了主權,卻對周圍的事情變得格外敏感。

——她身後有什麽在,是小黑嗎?

她仿佛已經能夠感覺到那道目光——藏在小黑瞳孔裏的另一道目光。

她這些天經歷了這麽多事,即使是再恐怖的,也沒有這種視線給她的冷意來得讓人心慌。

那種涼涼麻麻的感覺像是一條濕濡冰涼的蟲子沿著脊梁慢慢往上爬,所到之處冰涼的感覺直接滲入骨縫,止不住地想要打顫。

門把手已經被輕輕擰開,她的動作很慢,所以幾乎沒有發出聲音。

打開門就聽到浴室裏傳來的水聲,桑寧頓時有點淩亂——不要在洗澡的時候進別人房間啊!被華助教看到了會怎麽想!

她現在心情好覆雜,又希望華助教趕緊發現她來拯救一下她,又害怕被華助教發現她偷溜進他房間。誰會相信這真的不是她做的?

桑寧連鞋子也沒有穿,踩在地毯上完全沒有聲音。她直走進臥室,看到自己開始快速而輕巧的拉開床頭抽屜在翻找什麽。

抽屜,櫃子,身後的視線感依然清晰,她突然就好像知道他/她/它要找什麽了——是那個雕木盒子。

她從古墓裏帶出來,被華助教拿走的雕木盒子。

沒有原因,她就是很確定。

她不能讓那個盒子被拿走,就算她一直不知道那盒子裏的究竟是什麽東西,但那是那個叫顏青的古墓主人給她的——雖然記憶還沒有很清晰,她卻記得那個人給她的感覺。溫柔的久遠的懷念的,他給她的東西,讓她本能的覺得應該好好保存。

被華助教拿走也就算了,她心裏畢竟還是信任華助教的,可怎麽能再被別人拿走?

但她絲毫阻止不了自己,那雙手輕巧無聲,快速卻又平穩的查找過抽屜,被褥,然後是其他的櫃子——

浴室的門突然打開了,水聲還沒有停,像是發現臥室裏有人而突襲查看的。

因為太突然,“她”只來得及關上櫃子轉身站好,想要不被發現的逃出去卻是已經不可能了。

桑寧心裏松了一口氣,隨即這口氣又提上來了——她看到了什麽!傳說中的一條浴巾!!

拜托至少讓她閉上眼睛啊!!她不要長針眼啊!!

——什麽叫穿衣顯瘦脫衣有肉,是誰說水珠從肌-膚上滑過是最性感的畫面。那都還是人,而她眼前的是妖——優美,緊繃,細致,光影交疊之下映著燈光的水珠……

桑寧承認自己沒出息,華美人當前她腦袋裏早就一盆漿糊了。

但是拜托那個控制她的人別那麽有出息啊!轉身就跑什麽的真的不丟人,你留在這裏是想給人當女流氓嗎??

華玉盞看到桑寧,似乎有些意外怎麽會是她,但又大約沒那麽意外——這別墅裏橫豎就那麽幾個人,外人是沒有辦法輕易潛進來的。

“你找我?”

華玉盞順手拿起一旁的浴衣,還沒有來得及回浴室去關掉花灑,桑寧就突然撲過來,雙手抱住他的腰一頭紮進他懷裏。

華玉盞楞了,桑寧驚了——不要啊啊啊啊啊!!

這到底是想幹什麽!?

“桑寧?”

華玉盞一手拿著浴衣,一手放在桑寧肩上,遲疑著用不用把她推開。

桑寧的臉貼在他微涼濕潤的胸膛上,身體的主權雖不是自己的,感覺卻半點也不打折,這種細膩的肌膚相觸的微涼,讓她的臉一下子就變得滾燙。像個烙鐵,隨時都能在華玉盞胸前烙下自己的印記似的。

華玉盞的聲音有點低沈有點溫軟,“桑寧?發生什麽事了嗎?”

她聽到自己軟軟黏黏的聲音開口說:“我做了惡夢……”

我勒個去!!這是她的聲音嗎??

糯軟的拖著弱弱的鼻音,自己聽了都想起雞皮疙瘩好嗎!!她明顯感覺華助教頓了頓,啊啊這回華助教得怎麽看她啊!!

而她卻連一個可以鉆的地縫都沒有,雙臂緊緊抱著他的腰,身體緊密貼合著,擡起頭一雙眼睛水霧霧地望著他……

桑寧的腦袋裏一下子冒出——色、誘!這兩個字,頓時又驚悚了!

這是空前絕後前所未有的驚悚!

華玉盞只是微默,低頭對著“桑寧”楚楚可憐的目光,微微一笑,細細彎彎的眼中便如桃花綻放。

“嚇到了嗎?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也難怪。別怕。”

這樣的華助教好溫柔好少見!真的不愧是妖怪出身,桑寧都覺得自己要被他迷住了!

可是下一刻她就感覺到自己踮起了腳尖——慢著這是要幹嘛!??

她從未如此感激爹媽給的這個小身高,即使踮起腳尖身高差也只能讓她仰望等候。如果這個身體她還能夠控制分毫,那桑寧覺得自己一定會連呼吸都停住了。心跳在加快,胸腔裏的那點空氣已經完全不夠用了。

——華助教會怎麽做?他會親下來嗎?還是不屑一顧?

華玉盞看著她微微笑著,眼梢嘴角都是妖嬈嫵媚得恰到好處的弧度,完美得讓人心醉,卻又有點不真實。

他低下頭的一瞬間,桑寧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兒。

他的唇幾乎貼上了桑寧的唇,寸許間短短停留,勾著笑意的嘴唇裏輕吐出一句:“桑寧,有沒有聞到你身上很腥?”

桑寧一楞,還沒來得及去想他這句話,微涼的薄唇卻已經落下來,她腦袋裏轟隆隆地只剩一片雷鳴閃電的焦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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