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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這輩子忘了什麽,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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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這輩子忘了什麽,都不……

入水後的第一感覺就是涼, 冰涼徹骨。

現在已經深秋,將近初冬了。陸雲嬌水性再好,也被凍了個激靈。

她來不及多想, 只知道柴熙諭不能泡涼水, 否則會毒發,更不知道他和吳王糾纏得怎樣了。

然而此刻已經天黑, 陸雲嬌只潛游了一段,就完全分不清方向。

她心中愈發焦急,然而正在此刻,水面忽然被火光照亮——猛火油被傾入水中, 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勢綿延無盡,陸雲嬌借著火光,很容易就看見了不遠處的柴熙諭。

他像是剛和吳王搏鬥完,吳王龐大的身軀已經往下沈去, 瞪大的雙目隨著身軀一起陷入了黑暗中。而他依然漂在水中, 裝著吳國金印的錦囊就掛在他手指上。他雙眼緊閉,面色青白, 仿佛快要死去。

陸雲嬌顧不得多想,連忙劃水過去, 剛剛拽住他要往上浮,就被他反拽住了手腕。

他沒事?!

陸雲嬌心中說不上是什麽感覺,猛地推開了他, 對他怒目而視。

他輕輕地眨著眼, 難得露出微笑,做了個口型——

抓住你了。

陸雲嬌頓時氣得牙癢癢。

這男人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為了見她一面,簡直算計到了骨子裏, 連命都不要了!

陸雲嬌氣得踹他一腳,轉頭就往上浮。趁著猛火油還沒燒遍岸邊,她得趕緊上去,才不想陪他在這兒玩。

讓他自個餵魚去吧!

陸雲嬌氣呼呼地往上浮,快浮到水面時,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想看他跟沒跟上。

然而令她驚訝的是,柴熙諭不僅沒跟上,反而漸漸地往下沈。只是一直靜靜地看著她,神色平和,仿佛即將沈入夢境的溫柔睡意。

陸雲嬌不信他要往下沈,便作勢要再浮上去。

可他依然沒動。

他的發冠已經被沖走了,長發像水草一樣漂浮著,眼神比這江水還要清冷澄澈。然而水底太黑,漸漸地,陸雲嬌已經快要連他的面容都看不清了。

在黑暗吞噬他的前一瞬,陸雲嬌像一尾靈巧的魚反身潛回去,一把拽起他的衣襟,哺了他一口氣。

柴熙諭眼睫微顫,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眉目中有些哀慟與喜悅。

他嘴唇顫動,死去多時的眼神泛出一點微弱的星火——

不要丟下我。

不要。

眼神交匯時,陸雲嬌便懂了他的意思。

她心中酸楚,拽緊了他的衣襟,有些惡狠狠地威脅他:跟我走!

要是他死在她面前,她一輩子都無法釋懷。

柴熙諭點了頭,便借著她度的這口氣,隨著她往沒有燃燒的水面游去。

不知道吳王給了新羅人多少猛火油,但見水面的船影來去,陸雲嬌知道肯定是鎮海軍和新羅人交上手了。

好不容易帶著他找到了個沒有火焰的地方,兩人紛紛探出水面,這才算緩過氣來。

陸雲嬌水性再好也沒經歷過這樣的驚心動魄,氣得一巴掌拍他胸口,罵道:“你就是故意的!就是想等我來救你!”

柴熙諭被這一巴掌拍得咳嗽不停,嚇得她立刻收了手。

出氣歸出氣,她可不想把人拍出毛病來。要是一巴掌拍得比之前還病弱,他非得借此賴上她不可。

陸雲嬌還想說什麽,聽見有人在叫自己,四處望了望,就看見遠處的客船上,林紹正在對她用力揮手。飛雪也急得來回躥,恨不得跳下來幫忙。

她很高興,剛剛揮了兩下手,就聽林紹聲嘶力竭地喊:“當心——”

話音剛到耳邊,柴熙諭忽然抱住了她,與此同時,背後傳來震耳欲聾的聲浪,將她耳邊震得嗡嗡作響,什麽都聽不清。

若只是聲浪也就罷了,雜亂的動靜中,有不少人開始哀嚎。陸雲嬌回頭看去,只見有兩艘船相繼爆出火光,臨近的幾艘戰船被炸得碎片橫飛,在水面掀起滔天巨浪。

客船們為了自保,趕緊加速逃開。陸雲嬌被柴熙諭緊緊擁著,感覺他身軀一震,喉間逸出痛苦的悶哼。

“你怎麽了?!”

柴熙諭搖搖頭,沒有回答,只是將她攏得更緊了。

晚霞早已散去,夜幕籠罩江都。柴熙諭緊擁著她,與她一起被巨浪掀了出去,在水中上下沈浮。

猛火油爆炸的威力如此強橫,陸雲嬌感覺自己被掀上半空,又砸回水裏,浪濤起伏間,好幾回都覺得要被甩飛出去,卻次次都被他拽住了。

今夜無月,江水湍急,兩人幾度被水浪掀出去,柴熙諭不知從哪弄了塊木板讓她抓著,在江水中幾經起伏,好不容易摸到了岸邊。

在江水中打滾這麽久,兩人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禁受不住,需要趕緊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陸雲嬌踉蹌著上了岸,轉頭一看,柴熙諭卻沒跟上,而是單腿跪在了泥沼中。陸雲嬌奔過去攙著他,才發覺他背後血肉模糊,不知他何時受了傷,竟然至今才讓她發覺。

陸雲嬌眼睛發酸,想一巴掌拍過去,讓他清醒點,又舍不得,只得背著他一條臂膀撐他起來,一邊罵罵咧咧的:“你跟我逞什麽強,誰要你保護了,我不要你假好心!……你這個壞透了的病秧子,壞男人,就知道讓我欠人情!……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不許裝睡!”

柴熙諭咳嗽不停,她聽得心驚肉跳,生怕他把肺都咳出來。

他嘴唇一動,陸雲嬌還以為他要說什麽大事,側耳過去聽他說:“你總算……咳咳總算,心裏還有我……”

陸雲嬌氣個倒仰,淚水卻奪眶而出,在他手背擰了一把。

“少給我廢話!把這口氣留著!你要是回不去,我就把你丟進江水餵魚!”

他虛弱地笑了,果真點了頭,安靜下去。

江邊亂石堆砌,雜草叢生,陸雲嬌帶著他好不容易找了個幹凈地方,又問他信物在哪裏,能否叫他的人尋過來。

幽綠的火焰在夜空中飄搖著滅了。陸雲嬌返回去抱著他,感覺到他在發抖——不知是痛的還是冷的,不禁抱得更緊了。

江邊風大,身後這塊巨石只夠兩人勉強棲身。陸雲嬌想帶他換個位置,卻被他拽住了。

“我走不動,就在這兒……”他咳嗽兩聲,“他們很快就能尋來,找去別處怕會錯開……”

“但是你受不住!”

他搖頭,朝她伸出雙臂,“無妨,你抱著我就行了……”

他後背血淋淋的,陸雲嬌不敢碰他後背,只好讓他靠在懷裏,抓著他的手幫他取暖。

天上懸著爛漫星河,江邊卻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除了彼此的心跳與氣息,他們什麽都聽不見。

柴熙諭輕輕靠著她,感覺她也在發顫,“哭什麽……”

她立刻拔高聲音:“我沒哭!”

“好好,你沒哭,雲娘最厲害了……”他輕笑,“是我怕了……”

她悶悶地問:“你有什麽好怕的?”

他膽大包天,什麽都敢做。

這樣的人,會怕?

他又咳嗽兩聲,“當然會怕,我咳咳……怕以後,沒有你了……”

陸雲嬌沈默了。

“我也怕你,不要我了……”他側著頭,與她耳鬢廝磨,“因為你這樣好,我這樣卑劣不堪,你要拋下我另尋他人,我有何理由阻攔你?”

她茫然地道:“我一個小紈絝,天天打架跪佛堂,從頭到腳沒一處像個貴女,哪有你說的那樣好?”

冰涼的吻落在她頸邊。

“好就是好。我見到你,滿心都是歡喜,一點怨氣和旁念都生不出。在我心裏,你就是最好的。”

她抽抽鼻子,“把我說得和天仙似的,那你還騙我?”

他輕輕搖頭,“你在我心裏,就是跟天仙似的。我從來只會些卑劣的手段,心裏就是惡鬼夜叉,不騙你,你怎會看上我……可是除了這些,我什麽都不會了……”

她想了想,“可是你長得好。”

柴熙諭笑了笑,陸雲嬌也跟著笑了起來。

自從翻臉以來,兩人之間的氣氛從來沒有這樣松快過。

“當初你在八風寺對我動手,我回去就做了幾個草人,個個都寫上你的大名。”

柴熙諭知道這個,還知道她把草人都砍成一截截的,只是現在沒好意思說。

“當時我心裏在想,哪來的衣冠禽獸……”

陸雲嬌斷斷續續地說著,將自己的心事一股腦全倒出來。

柴熙諭自從記事起,就沒聽別人說過心事,一時間竟然聽入迷了,身上的寒冷也減輕了幾分。

陸雲嬌感覺他快要睡著了,連忙停下來拍拍他,“不能睡!”

兩人身上濕淋淋的,夜裏這麽冷,他還有傷,一睡可能就醒不來了。

“我身上還有個火折子……”

陸雲嬌一滯,捏捏他鼻尖,“你又是故意的?就是想抱著我?”

柴熙諭這回真的苦笑了,“真不是故意的,只是剛才忘了。”

陸雲嬌動作麻利地整出個火堆,還幫他脫了外衣掛在火邊烘幹。

柴熙諭眸光微動,“在外面這段日子委屈你了。”

陸雲嬌搖搖頭,“不委屈,我過得很開心。”

他目光一黯。

她明明背對著他,卻像是看見了他的表情,“如果你能更坦誠一些,我或許會更喜歡你。”

火光霎時間映亮了他眼眸,他看著陸雲嬌忙活的背影,輕聲問:“那你還恨我麽?”

“我說不恨,你信麽?”她笑了笑,“正因為是你,才會更受傷呀。”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恰是因為傷她的人是他,才會刻骨銘心,難以釋懷。

“要是一般人,我就當被狗咬了一口。日子這麽長,難道我要抱著滿腔恨意,去采花遛狗打獵嗎?那可真是辜負了大好春光。”

她擲了根木柴進去,反身坐在他身邊,笑吟吟地看著他。

“因為我當初真是太喜歡你了。”

當初剛動心時,她對柴熙諭的感情是那樣純粹而熱烈,像一團烈火。

他凝望她的眉眼,忍不住問:“那現在呢?”

她笑著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若我以後不再騙你了,你心裏還會有我麽?”

她認真地想了想。

“從前的你,我無法原諒。不過今後的你,若能改邪歸正,還是可以考慮一二的。”

柴熙諭點了頭,自然而然地朝她伸出手,“我想要你抱著我。”

陸雲嬌目瞪口呆。

這男人學得太快了吧!

見她遲遲不動,他解釋道:“我喜歡你,我冷,只是想要你抱著,不會對你動手動腳。”

不過這勉強算個良好的開頭。她便抱著他的胳膊,烘得他身上暖洋洋的。

柴熙諭依在她身上,望著跳躍的火堆,總算安靜下去。

陸雲嬌也松了口氣。感覺教他就跟教飛雪似的,非得一句句地教,教了才知道聽話。

也不知林紹和飛雪怎麽樣了。

陸雲嬌很困,但柴熙諭情況特殊,她不能睡。

不知過了多久,應該是深夜了,柴熙諭果然發起了熱,人也迷糊起來。

陸雲嬌這才明白上次他有多心慌。這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她也不可能帶著個大男人東奔西走,當真是上天無路告地無門。

無奈之下,她只能來來回回沾濕了衣袖,給他敷額頭擦身子,求佛告神地祈求他一定要撐住,千萬別折在這兒。

她撫著他滾燙的額頭,忽然想起什麽,“你的藥呢?”

都怪她忘了柴熙諭還中著毒,江水這麽冷,肯定是毒發了。

柴熙諭一個眼神,她便往他懷裏摸去,然而什麽都沒有,大概是被江水沖走了,也可能是和吳王打鬥時掉出去了。

陸雲嬌氣惱萬分。火折子和焰火都在,怎麽偏就沒了藥?!

柴熙諭笑了笑,輕聲開口:“大約是你能回頭救我,就花光了我這輩子的運氣。”

“我呸!”陸雲嬌忿忿地道,“我不管,總之你要給我活著,還有好多帳沒跟你算!”

他只是笑,陸雲嬌便打起精神,從自己記事起講到遇見他之前,事無巨細說得口幹舌燥,以圖他別睡著。

即便如此,她還是感覺到他的手愈發冰涼。

陸雲嬌說得聲音都啞了,卻不敢停下。

不知不覺中,天地也不似之前那麽黑,東方的天際總算露出了一抹微微的白。

面前是湍急的江水,身後是溫柔綿延的小山。陸雲嬌註視著那抹白,焦急地等待著天色轉亮,可是老天偏偏不順著她的心思,即使天亮了,也陰沈沈的,像是醞釀著一場風暴。

陸雲嬌眨眨眼,感覺到額頭傳來輕微的涼意。她伸手去接,發覺是晶瑩剔透的雪花。

“哇啊,柴熙諭你看,下雪了!”

她捧著幾朵雪花,獻寶似的捧到他面前,“你看!”

柴熙諭闔目養神,臉色比雪好不到哪裏去,聽見她的笑聲,也只是吃力地睜開一線,對她笑了笑。

“很好看。”他說。

陸雲嬌用指尖沾了雪花戳在他臉上,“好玩……麽?”

她一怔。

指尖能觸及之處,已經不再像之前那麽溫熱了。

陸雲嬌心中有了片刻的慌亂。

她從沒見過這樣脆弱的他。

“柴熙諭?柴熙諭……”

她晃了他兩下,柴熙諭忽然睜眼,緊緊攥住她的手腕。

這不是他第一次做出這個動作,但或許是最後一次。

陸雲嬌沒有掙開,唇角還掛著笑,卻仿佛意識到什麽,兩顆淚水沿著眼角淌出來,在她略顯狼狽的臉上洗出兩條幹凈的淚痕。

哭什麽……

她在心裏對自己說。

柴熙諭看著江面。遠處依然空闊,今年水災頻發,江水暴漲,怕是耽擱了他們尋人的腳步。

“他們還沒來,我也不知能撐到何時……咳咳……”

他唇色慘白,只有眼睛還能勉強活動。

陸雲嬌看見衣裳貼著他胸口,似乎已經沒有了起伏,卻認定了他只是冷,連忙脫了自己的外衣給他披上。

“府裏的賬冊和產業,文竹都清楚,咳咳……”他靜靜地瞧著她,就連眨眼也要漏出一條縫,一定要看見她,“我都留給你了,你問問他就知道在哪。還有我手下的人,文竹墨竹他們,都帶回臨安,找個如意郎君,好好過……”

他似乎真的不行了。

陸雲嬌真的急了,“你……你給我撐住!有什麽恩怨我們回去再算,死在這兒太便宜你了!你、你死了我都不會放過你!”

柴熙諭笑著點頭:“都聽你的……”

陸雲嬌怒了,“不許搪塞我,你聽見沒,必須給我撐住!我……對了,其實我有個孩子!你要是死了,就讓你的孩子叫別人爹!你聽見沒?!”

為了讓他多撐一會兒,她什麽話都能講出口。

柴熙諭輕聲說:“要殺要剮,剖棺戮屍,都隨你。我知道不會有孩子,就算有,”他看了一眼她的小腹,“回去找鄭太醫開個方子,別生了。做我的孩子,太苦了……”

陸雲嬌卻像是沒聽見他的話,猛地起身沖出去了,讓他抓了個空。

柴熙諭苦笑。

也罷,他生來就命不好。

從他記事起,母親便整日說他是掃把星,誰碰誰倒黴。現在看來,果真如此。

就讓他去吧,別再挨著她了。讓她今後好好地過,別因為她,耽誤了大好年華。

眼前的天光漸漸變成灰白色,身後的疼痛也減輕了不少。他斜靠在巨石上,吃力地擡頭,想在閉眼之前,再看看她。

讓他帶著這一眼去走奈何橋,孟婆湯也得留一口。這輩子忘了什麽,都不能忘了這一眼。

可是僅僅是這一眼麽?

他想起許多往事。只是那些都淡漠了,記憶中殘存了色彩的,都與她有關。

他向來很貪心,關於她的一切,他都想要。

可是,應該來不及了吧……

誰知陸雲嬌在江邊蹦跳,對著江面拼命揮手,又猛地奔回來抱住他,埋在他肩頭喜極而泣。

“你給我醒醒!他來了,劍竹帶人來了,他們都來了!你醒醒!”

柴熙諭靜靜地瞧著她,清冷的眼底終於有了一絲溫暖。

他低笑著:“那,真好……”

陸雲嬌還沒來得及笑,臉色陡然僵住了。

“……柴熙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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