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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春夜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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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春夜喜雨

次日陸雲嬌醒來, 柴熙諭已經出門了。

昨日和家人見面,撫平了她心中的焦躁。他也開始學著對她溫柔。不過他不在府裏,總歸要自在些。

她惦記著上回獵到的山雞毛, 便吩咐柳風做了個毽子, 正準備帶著飛雪去後院玩,宮裏突然來人, 將她請去了皇後面前。

她不是頭一次進宮,但這次有些不一樣。

坤寧殿中,皇後特意摒退了所有宮人,陸雲嬌坐在她跟前, 微笑著聽她拉家常。

皇後註意到她走神了,清清嗓子,“上次我和你說的,你還記得?”

陸雲嬌回神, “母親說的是哪件事?”

皇後笑容淡了些, “讓你們早些要個孩子。我看得出來,你和九郎不甚親近。莫不是他以前欺負過你, 你還記著?”

陸雲嬌稍稍低頭,“我不敢……”

“夫婦之間, 有時候該糊塗還得糊塗。”皇後壓低聲音,“雲娘,你老實同我說, 是不是那事之後, 你很久沒讓他碰你了?”

陸雲嬌沒反應過來,表情很是懵懂。

她像是聽不懂?

皇後當即發覺了什麽,笑容一點點沈下去。

坤寧殿中一片死寂。宮人們走過廊下,簌簌的腳步聲像是風過樹梢。

桃葉被吹落了, 打著旋兒落到水缸裏,泛起一陣漣漪。殿中的小聲驚呼也如這波紋一般,很快便了無痕跡。

……

這幾日柴熙諭不再坐府裏,每日照常上朝和處理公事。

西蜀王族前兩天歿了個妃子,她幾個兒子來哭過好幾回了,每日吵得衙前雞飛狗跳,也是件麻煩事。

料理了諸多事務,回到府裏已經天黑。柴熙諭走進懷月院,只看見飛雪百無聊賴啃草玩,陸雲嬌竟然不在。

“進宮?何時去的?”

霽月想了想,“殿下出門沒多久,王妃就去了。”

這就奇怪了。

柴熙諭不再遲疑,轉身進了宮。

坤寧殿中一如既往的靜。皇後和越王妃的性子有些相似,也是個手段剛柔並濟的。皇帝傷病這些年,她一直鎮著後宮,即使陳娘子在她面前也翻不起浪。

然而讓他不安的是,陸雲嬌不在皇後身邊。

皇後讓人奉了茶水,“今日很忙?”

柴熙諭以前被陳娘子刁難過,那時候都是皇後護著他,所以他向來很尊敬皇後。

但這回他無暇和皇後客套:“母親,我來帶雲娘回家。”

殿內安靜得只能聽見宮人斟茶的聲音。

他眉頭一動,心下更加不安。

皇後反問他:“哪個家?”

他一怔。

她接著說:“雲娘根本沒把你建安王府當她的家。即便如此,你也要帶她回去?”

說到這裏,他已經敢肯定,皇後知道了什麽。

“她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我在哪裏,她的家就在哪裏。”

皇後嘆道:“九郎,你也是我看著長大的。雖然我不是你生母,但我不忍看你受委屈。你們成婚這麽久,竟然……這事傳到陛下那裏,你可知會有什麽後果?”

柴熙諭沒說話。

陸雲嬌身為越國王女,居然成婚兩個月都不和他圓房?

上次春獵那回,她以為兩人早就成了。沒想到從陸雲嬌口中問出原委,她才知道,柴熙諭竟然這樣縱容王妃。

往小了說,是她不懂事;往大了說,越王是否有不臣之心,看不起大周?

說到這裏,皇後也有些動怒:“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你有沒有想過,你是否會失了好不容易得來的聖寵?”

太子是皇後所出,又是長子,地位穩固如山。皇後本來可以過過悠閑日子,但她看不慣陳娘子恃寵而驕,欺負沒親娘的孩子,便經常護著柴熙諭。

他貴為皇子,居然治不住區區藩國王女?

天知道女官驗明正身時,她有多震驚和氣惱。

要是這事傳到皇帝那裏,皇帝會怎麽想?

皇後想想就後怕。再看這兩人,更是生氣。

真是糊塗到一塊兒去了。

柴熙諭輕聲說:“她……”

皇後厲聲訓斥:“夠了!你還想縱著她?!”

他默然。

宮女給她輕揉太陽穴,皇後深吸一口氣,指著一旁:“人就在側殿,帶回去吧。我能替你遮掩一時,不能遮掩一世。早些把這事了結了。再拖下去,連你也護不住她!”

皇後身邊的女官李司言帶他去了偏殿,柴熙諭聽見裏面窸窣,心中焦急。

他知道皇後有些手段,卻不知她有沒有用在陸雲嬌身上。

李司言拿出偏殿的鎖匙,隱晦提點:“娘娘一片苦心,殿下莫讓娘娘失望了。今日宮門落鎖早,殿下早些帶王妃回府吧。”

沒等他琢磨出李司言後半句的意思,她就打開了門。

殿內很黑,各色陳設只有模糊的輪廓。柴熙諭走進幾步,都沒看見人,只能聽見慌亂的氣息。

他循聲找了幾步,才在床角看到一個蜷縮起來的人影。

“……雲娘?”

聽見他的聲音,人影瑟縮得更厲害了。

李司言提燈進來,照亮滿室暗沈,他才看見陸雲嬌抱著雙膝坐在床上,釵飾歪斜,衣衫淩亂,雙眼通紅,似乎哭過了。

柴熙諭心裏揪疼,輕手輕腳靠過去,走到床前才發現她雙眼迷蒙,表情茫然,似乎不太清醒。

“雲娘,是我。”

她抽抽鼻子,軟軟地叫了一聲“李熙讓”。

柴熙諭心中一沈,沒有否認,朝她張開懷抱。她這才慢慢爬過來,依在他懷裏。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陸雲嬌。她像一只無家可歸的小貓兒,不停地在他頸窩蹭來蹭去,像是終於尋到了安穩的去處。

李司言曼聲提醒:“王妃身子不適,娘娘賜了藥,殿下快帶王妃回去歇著吧。”

他額頭青筋一跳,抱緊了她,快步離開。

一路車馬軲轆。蘭露柳風和霽月都在府裏候著,一見兩人這樣回來,都嚇了一跳。

府裏頓時忙活起來。她渾身發燙,柴熙諭讓霽月弄了一桶涼水,又怕她泡涼水傷身,便讓蘭露柳風擰了帕子給她擦拭。

來回折騰了好久,陸雲嬌總算清醒了點,卻冷得打顫,用被褥裹了很久都不見好轉。

柴熙諭見狀,又讓人拿來幾個火盆,熱得他汗流浹背,脫得只剩單衣,她卻只是好轉了一些,臉色仍然青白。

“還冷麽?要不要再加被褥?”

她顫著搖頭,帶著哭腔說:“熱……冷……”

身體裏熱得發燙,肌膚卻冰冷刺骨,冷熱夾攻下,她難受得抱著頭來回打滾,哭都沒力氣。

柴熙諭抱著她,不讓她滾動,以免她撞傷了自己,“母親給你吃了什麽?”

她抽抽搭搭地哭,“我不知道……”

皇後得知她沒和柴熙諭圓房,當即大怒。待她反應過來,想辯解時,皇後已經一個字都不信了。

更何況宮裏自有驗身的女官,驗明正身後,皇後二話不說,讓人端來兩碗藥。

第一碗是毒藥,給她個暴病而亡的體面。但要繼續維持越國王族的忠心,就得留下永嘉郡主。反正人還沒走遠,還來得及截回來。

她毫不遲疑地選了第二碗。

一人做事一人當,她不能讓永嘉郡主替她受罪。

喝下以後,就被關到了偏殿,直至他來。

柴熙諭猜到了是什麽藥,正要轉頭進宮要解藥,忽然想起了李司言的話,頓時停住了。

皇後既然賜了藥,就不會給他解藥,只有那個法子。

可是陸雲嬌現在不清醒,肯定不會同意。他也狠不下心強迫她。

他坐在床沿,抓緊她的手,啞聲說:“沒事的雲娘,過一晚就好,我陪你一起熬著。”

柴熙諭輕撫她的臉,沒想到她忽然捉住他的手,貼在他掌心蹭了蹭。

眼前的人和臨安那個嬌俏的少女悄然重合。他頭皮一麻,仿佛不敢相信她做了什麽。

她竟然對他撒嬌?

“你哄、哄我……”她抽噎著,慢慢說話,“我難受,你……好久沒哄我了……”

他失笑,“明明你也很久沒理我了。”

他沒被人關心過,也從來不懂如何體貼人。

被她冷落的這段日子,他束手無策,困獸一般找不到出路。

這樣的她,他很久沒看見了。

他指間的墨香充斥著她的鼻尖,陸雲嬌嘟起嘴,小饞貓似的輕咬一口。

“你都不問我為什麽難受……”她想坐起來,卻使不上力,“我好羨慕,她……能回臨安,我做夢都想……”

柴熙諭目光微凝。

“你知道臨安春天有多、多少花兒……”

“好美呀,我小時候還下、下水……在錢塘湖裏捉魚……”

“挨了一頓好打……”

柴熙諭只當她在回憶往事,耐心聽她說。然而沒等她說到秋天,她猛地踢開了被褥,抓著衣襟打起滾來,“好熱……”

上次的藥和這次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只有親眼見識過了,才知道宮闈秘藥有多厲害。

柴熙諭怕她傷到自己,強行按住她的手。誰知她歪著腦袋,瞅著他笑:“你不……碰我麽……我是你的……王妃……”

柴熙諭手都在抖,也不管她能不能聽見,“你會恨我。”

她一怔,旋即一邊喘一邊笑。

“沒關系呀……你是、是李郎……是李熙讓……”

不是柴熙諭,不是大周的皇子,不是建安王。

只是她在春天的臨安,不經意間撿到的如意郎君。是她命中的小冤家。她會帶著豐厚的嫁妝與他成親,被他寵一輩子,衣食無憂、鮮花著錦地過完這一生。

簡直是亂世中的南柯大夢。

現在夢醒了。

“沒關系的……李郎,你要對我好……”她做夢似的喃語著,“要不然,我就……再也不要你了……”

柴熙諭握著她的手,垂著雙眼,輕聲說了一句好。

陸雲嬌乖乖躺著,他卻起身離開了。

她叫了幾聲,卻沒得到他的回應,迷糊中有些委屈。

果然是個大騙子,都答應了,還敢跑……

她很是難為情,把頭埋在被褥裏,聽見周圍似乎有人說話,還有稀裏嘩啦的水聲。

過了一會兒,周圍終於安靜了,身旁窸窣著,有人靠過來,攬她入懷。

他身上還帶著很清透的水氣,陸雲嬌趴過去輕嗅,聞到了熟悉的味道,緊繃的身體這才放松下來。

“雲娘。”

她循著這一聲,小心翼翼地伸出胳膊,抱住了他。

燭光搖晃,懸在床帳上的兩只香囊悠悠一蕩,系繩打著旋兒纏緊了,沒多久就晃得掉在了地上。

溫暖的燭火映在院中的桃樹上。枝頭桃花如雲如霞,風過樹梢,花葉被吹得沙沙響,露出了藏在樹杈上酣眠的鳥兒。

風起雨至,桃花零落成泥,鳥兒躲在葉片下,被吹打出瑟瑟的呢喃。

春夜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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