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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故人舊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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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有孤城, 名曰,白雲城。

白雲一葉執掌白雲城數百年之久, 葉家歷代家主都是驚才絕艷的人物。四十年前的白雲城主還不是葉孤城,而是他的父親葉星閣。

葉孤城在劍術上的天分,有半數遺傳自他的父親, 而另一半則遺傳自他的母親。葉母原是葉家故交之後, 因自幼體弱而葉家恰有可以調養身體的心法武功,因此早早拜入葉家門下, 成為葉星閣的師姐。

她比葉星閣略長兩歲, 兩個人青梅竹馬一般長大,情誼甚篤, 以至於葉星閣還未及冠,便急匆匆的闖葉家長老設下的劍陣, 只為了盡早取得娶妻的資格。此事在南海曾一度傳給笑談, 至若後來葉星閣成為白雲城主,這件事也一度成為他的少年逸事,每每還要被親近之人嘲笑一番。

這本該是夫妻琴瑟和鳴的一段佳話, 不過因為城主夫人的身體太弱, 所以這段佳話裏總是有一點瑕疵。

葉星閣對此毫不在意, 雖然他們葉家也是幾代單傳, 但是他總覺得自己和師姐的一輩子那麽長,沒有什麽好著急的。

不過看著師姐總有些愁眉不展的樣子, 葉星閣還是在一次外出的時候帶回來了一個小女孩, 三四歲的樣子, 生得玉雪可愛,讓人見了就歡喜。

那是葉星閣從貧民窟裏撿回來的孩子,他那一次的目的地是中原最繁華的京城,不過哪怕是京城那種繁華的地方,也是不缺少那些身世淒苦的孩子的。這小女孩生得太好,在貧民窟那種地方,這種美麗簡直是一種災難。因為她的眉眼生得和自己師姐有五分相似,葉星閣難得的動了惻隱之心。

後來,那個小女孩成了葉星閣的大弟子,隨了他夫人的姓氏,被他師姐取名為西門嫣。

一直到西門嫣十幾歲,她的師父和師娘才有了自己的親生孩子,那個孩子便是葉孤城。因為城主夫人在生產之後一直身體有些虛弱,葉星閣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為妻子調養身體上,所以葉孤城自小……近乎就是西門嫣一手帶大的。

葉星閣的倒下近乎是轟然,時隔多年,西門嫣也還是弄不清楚,那個像是參天大樹一般為他們、為整個白雲城遮風擋雨,仿佛永遠無所不能的男人,到底是為什麽說命在旦夕就命在旦夕的呢?

彼時葉孤城已經六七歲的光景,開始初學劍道,西門嫣也終於開始了自己闖蕩江湖的旅程。她初出江湖就遇見了玉羅剎,兩個人被一路追殺,一直到大漠才重見生機。等到西門嫣從大漠歸來,看見的卻是白雲一城滿城縞素。

西門嫣從未見過那樣嚴厲的師母,對方厲聲呵斥讓她此生不要在旁人面前出劍,也永遠不要提及自己和白雲城的淵源,就連葉孤城那個她近乎一手帶大的孩子,她師母也讓她二十年後再與之相見。

在師父的棺木之前,西門嫣的師母這樣近乎苛刻的要求,和逐她出師門沒有任何差別,西門嫣斷然不肯,可是她在白雲城前長跪三日,一直到三日之後暈厥被玉羅剎帶走,也沒有求得她師母再看她一眼。

如今,時光荏苒,已經過了二十年之久了。西門嫣不是想不明白當年自己的師母所做的一切,可是她也只敢暗中留意著白雲城的一切,因為師母以死相逼,斷然不許她在約定之期未滿之前再回白雲城。

最初的時候,師母的這種行為在西門嫣心裏和拋棄沒有什麽區別——誰都知道她師父的去世太過蹊蹺,白雲城也處於風雨飄搖之中,她在白雲城長大,難道她就沒有和這一城共榮辱、同死生的勇氣麽?

只是,在確定西門嫣安全之後,她的師母曾經給她送過一封長信,信裏說著不願意讓兒子長於婦人之手,說著不願讓她一個外人插手葉家之事,一字一句,西門嫣的師母說的都是戳人心窩子的狠話,但是卻在末尾對她說——師恩不必再提,前塵無需再敘,此後江湖路遙,惟願嫣兒一生平安喜樂。

是了,到底是自己從小照看到大的孩子,葉孤城的母親也做不到如此決絕。她用“若西門嫣有違此約,師父師母九泉之下必日日不得安寧”這種近乎慘烈的詛咒將西門嫣禁錮在南海之外二十年,可是卻也劃定了他們再見的日期。

因為她確信,二十年時間,足夠自己的兒子成長起來,也足夠他獨當一面。

到了那個時候,他們白雲葉家定然已經可以庇佑所有自己想要庇佑的人,她的阿城定能以一劍之威安穩南海,抵禦外辱。

葉夫人在夫君亡故之後不足一年也撒手人寰,但是她的阿城並沒有讓他的母親失望。以常人不敢想象的速度,葉孤城很快的成長起來。

白雲城主,南海群劍之首。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是常人不能想象的成就。然而葉孤城走到這一步,只用了短短的十餘年。

如今,葉孤城如約而來,為的是和故人再相見,只是他沒有想到,他最先遇見的,居然是師姐的孩子。

在此之前,葉孤城是知道自己師姐的這兩個孩子的存在的,他甚至知道他們的名姓和容貌,只是葉孤城沒有想到,他的這個小外甥女,看起來比她的實際年齡還要小。

無論怎麽看,都只像是個孩子罷了,葉孤城這一路聽過不少關於這個魔教小妖女的傳言,可是當他真的看見這個小姑娘的時候,葉孤城是無法把這個小女孩和什麽“行事詭異”、“手段殘忍”之類的評語聯系起來。

葉孤城甚至在心中湧起些許不忿,他的性情一向寡淡,劍術有成之後便更是道心堅定,不會再為外物所動,已經很少有這種強烈的情緒了,只是在聽見世人對他家這孩子的種種非議的時候,葉孤城的心中最先湧起的就是不悅。

不過接觸下來,葉孤城卻需要承認,他這個小外甥女雖然容貌酷似自己的師姐,但是性情的確更像那個男人多一點。

葉孤城感受了一下以方才刀劍為媒介,狡猾的竄入自己手臂之中的些許灼熱內力,他再一次審視了一下這個狡猾太過的小女孩,終於確認,江湖中有人說她是“小妖女”,估計還真的沒有冤枉她。

玉傾雪打量著眼前的男人,氣質使然,他分明並沒有到而立之年,但是周身卻是比同齡人更加沈穩的氣度,若是這樣的人……一聲“小舅舅”倒是不算是艱難。

單手撐著下巴,玉傾雪嘟了嘟嘴,一雙異色的眸子眨了眨,然後狡黠道:“小舅舅?”

葉孤城“嗯”了一聲,臉上終於有了些許的笑意。雖然並沒有勾起嘴角,但是眼中的積雪已然悄然融化了不少。

兩個人的這一場打鬥還算是酣暢,玉傾雪從來都是欣賞強者,而上一輩的舊事,她也覺得自己沒有插手的資格——她沒有資格替自己娘親原諒,當然也就沒有資格替自己娘親怨懟。因此初見葉孤城,玉傾雪雖然不至於真的當他是自己小舅舅,不過卻也對這個人沒有什麽惡感了。

桌上的杏花醉還沒有喝完,玉傾雪剛想要說些什麽,卻恍然覺得自己腳底下軟綿綿的,她張口的動作頓了頓,葉孤城也註意到了她這邊的異樣,於是有些不解的望了過來,不多時候,兩個人的目光便一同落在了玉傾雪……的腳下。

是玉傾雪的腳下躺著一個醉倒了的人。

他們方才在酒館的角落裏,此刻酒館之中的人不多,而且這個酒館是江湖人集聚之地,像是方才葉孤城和玉傾雪動手的時候鬧出來的那麽點兒動靜,其實是不會惹出太多人註意的。而唯一可能註意到他們短暫交手的人……

“餵,陸小鳳,你起來,別裝死啊餵!”玉傾雪有些嫌棄的挪開了自己的腳,只是饒是這樣,陸小鳳那一身淡青色的袍子的胸口處還是留下了一個小小的腳印。

陸小鳳被與玉傾雪踹了幾腳,可是玉傾雪到底沒有用上多少力氣。宮九送給玉傾雪這幾壇杏花醉雖然也是當真是聽說這姑娘偏好杯中物,所以投其所好而已,不過宮九此人惡劣慣了,送給玉傾雪的都是多年陳釀,杏花醉本就是入口綿軟但是後勁悠長的酒,這多年陳釀的威力就更是不容小覷。

陸小鳳雖然也是好酒量,但是這一番豪飲下來,他也還是抵擋不過這纏綿的酒意,不由的便是身子一軟,繼而癱軟在了桌下。玉傾雪不招他還好,這連踢了他好幾下,陸小鳳已經迷迷糊糊又下意識的抱住了玉傾雪的小腿。

玉傾雪皺了皺眉,轉而拿著桌上已經入鞘的另一柄刀就要將陸小鳳扒拉下去。

葉孤城皺了皺眉,沈聲道:“松手。”

陸小鳳被這聲音弄得一個激靈,竟真的不由的松開了手去。趁著這個功夫,葉孤城伸手至玉傾雪的腋下,竟是直接就這樣將人整個托了起來。像是舉著幼貓一樣的姿勢,葉孤城將人平移到了陸小鳳夠不到的酒桌的另一側。

將小姑娘放到了另一側的座位上,葉孤城這才又伸出手去,直接用一只手就將陸小鳳提了起來。他的眸光掃過了這不算大的酒館一隅,最終還是將陸小鳳放在了距離玉傾雪最遠的位置上。

看著葉孤城還有些警惕的盯著陸小鳳,總是疑心他下一秒就會撲過來的操心樣子,玉傾雪終於還是沒心沒肺的笑出了聲來。

小女孩的笑聲清脆,雖然囂張了一些,不過卻並不讓人討厭。葉孤城微微抿了抿唇,他有些不適應忽然有了一個這樣的小輩的感覺,畢竟在此之前,他家裏也只不過有一個十分熊的遠房堂弟而已。

葉孤城甚至不明白這孩子在笑什麽,不過他周身的氣勢卻越發的柔和。

便是在這個時候,一道十分清朗溫潤的聲音響起,破開了這紅塵酒肆的些許嘈雜。

“阿傾,過來。”

酒館門口,年輕的僧侶雪白的袈裟上繡著金色的萬字福紋,他的笑容清淺,沖著玉傾雪伸出一只手去,手上纏繞的那串水晶佛珠輕輕撞出細碎聲響,卻轉而恢覆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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