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是工地裏的另一位負責人打給他的。

今早工地施工的時候發生了點意外, 大叔被鋼筋劃到了腿, 現在正在醫院縫針。

當時情況緊急，他們趕緊叫了車把大叔送到了醫院，又打電話聯系了大叔的家人，直到看著大叔被推進手術室, 才給江少嚴打了電話。

兩個人趕過去的時候，大叔已經做完手術被移回病房了。

見他們站在門口，大叔十分驚訝, 趕緊朝著他們招手：“快進來”

江少嚴拉著陶紫進去, 大叔的妻子正坐在窗邊給大叔削蘋果，見到他們連忙讓了座，笑著看向陶紫：“這就是昨天那個姑娘吧，剛才他還跟我念叨你呢”

大叔在一旁尷尬的笑了兩聲：“我就是看你和老陶長得有點像，又那麽在乎那本書, 就多叨咕了兩句, 沒別的意思”

陶紫看著大叔受傷的腿，抿了抿唇，沒出聲。

江少嚴不動聲色的捏了捏她的手，朝著大叔點點頭：“那是她父親”

大叔詫異的張了張嘴，半晌, 了然的感慨一聲：“我說呢”

他朝著陶紫招招手：“丫頭啊，你過來”

陶紫依然沒緩過神來。

眼前的場景似曾相識，十年前爸爸住院的時候也是這樣，穿著病號服躺在床上, 朝著她伸手，笑著說“阿念啊，你過來”

明明疼得衣服都已經被汗水打濕了，卻還是一副笑著的樣子，生怕她看出一點破綻。

腰側突然被一只溫熱的手掌包裹，她回神，擡頭正好看到江少嚴有些擔心的眼神，“大叔在叫你”

見陶紫還有些恍惚，他抿了下唇，摟著她走過去。

大叔依然笑瞇瞇的看著他們走近，看到兩個人親密的動作時，和藹的笑了笑，感慨：“當初我在你爸爸的手機上看到你照片的時候，你還是個小不點呢”

一轉眼，都已經長成個大姑娘了。

當初陶華可是對這個閨女喜歡的不得了，逢人就逮著給人家看閨女的照片。

後來老陶出事了，也不知道這孩子十年來是怎麽過來的。

聽著大叔說起之前的事，陶紫有一瞬間的怔楞，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爸爸他……在這裏的生活是什麽樣的？”

爸爸雖然不常呆在這一個地方，但他選擇的大多是這樣的偏遠山區，所以她想要知道，到底是什麽，支撐著爸爸待在這樣的地方這麽多年。

一提起這個，大叔好像瞬間滄桑了許多，眼睛看向遠處：“這裏啊，條件很苦的”

十幾年前連進到這裏都要走好遠的山路，更別說現在能有條件這麽好的醫院了，這些都是在近幾年才陸陸續續建起來的。

他繼續說：“你爸爸啊，是我見過最吃苦的人”

一開始他還以為這又是一個城市裏來的吃不了苦的老師，裝模作樣的呆幾天就該回去了，沒想到，老陶這一待，就是好幾年。

“對了”，他突然想到什麽：“你要是想了解的話，可以去隔壁村子轉一轉”

畢竟老陶在那個村子裏呆的時間要多於這裏，即便這麽多年過去了，村民們對他也一定還有印象。

陶紫沒說話，一旁的江少嚴倒是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默默垂下眸。

怕和大叔說的時間長了，影響大叔休息，所以他們很快就出來了。

江少嚴去取車了，陶紫站在路邊等他，今天的天氣格外好，她瞇著眼睛仰頭看了一眼天空，仔細想了想剛才大叔說的話。

其實她也很想去隔壁的村子看一看，畢竟那裏有爸爸生活的痕跡，可是再過兩天他們就要走了，這裏的事情還沒結束，光是剛才短短十幾分鐘的時間，她就聽到江少嚴接了五六個電話。

所以……她實在是不想再讓江少嚴分心來陪她了。

正這樣想著，前面突然有汽車喇叭聲，緊接著她面前的半扇車窗降下來，江少嚴在車裏喊了她一聲：“上車吧”

陶紫點點頭，邁上車，一邊系安全帶一邊說：“你去忙吧，把我放在前面路口就行，我自己回酒店”

江少嚴眼神始終盯著前面的路況，打著方向盤轉了個彎，沒說話。

車裏一路沈默，直到又開了大概有十幾分鐘，陶紫才感覺到不對勁，這也不是回酒店的路啊……

“我們要去哪？”她疑惑的看向江少嚴。

江少嚴依舊沒說話，直到車子駛上了高速，他才轉過頭，朝著陶紫微微一笑：“去陪你看看叔叔生活過的痕跡”

……

他們抵達村子的時候，已經將近中午了。

這裏的路經過修建，已經平整了很多，但從崎嶇的小路中還是能看出往日的痕跡。

遠處的的牌子上刻著“範家村”三個大字，有幾個看起來十五六歲的孩子正蹲在一邊，用手中的石子在地上畫著什麽。

聽到車的聲音，最外面的孩子朝著這邊看了一眼，看到從車裏下來的是江少嚴，他激動地大喊了一聲。

“快看，是江軍哥哥！”

孩子們手上的動作一停，齊刷刷的朝著那個方向看過去，看到真的是江少嚴，連忙扔了手中的石子站起來，朝著他的方向跑：“江軍哥哥！”

陶紫剛從車上下來，聽到這個稱呼一楞。

江軍哥哥？這是什麽名字？

她正疑惑著，一旁的人已經往前走了兩步迎上男孩：“慢點跑，別摔著”

孩子們很聽話，聞言真的放緩了腳步，快步走到他身邊，嘰嘰喳喳的你一句我一句。

其中一個孩子眼尖，看到了一旁的陶紫，指著她問江少嚴：“江軍哥哥，這是你老婆嗎？”

小孩子的觀念中，還沒有男女朋友這種觀念，和男人在一起的女人就應該叫老婆。

江少嚴搖搖頭：“不是”

他看了陶紫一眼，抿抿唇，又很小聲的補充：“但未來會是”

陶紫的臉瞬間漲紅，眨眨眼看了江少嚴一眼，後者不動聲色的捏住她的手，表面上一本正經的問男孩：“你爸爸和哥哥在家嗎？”

這個男孩叫張瑞，他剛開始來這裏的時候，就是住在他們家裏，即便是後來任務結束後他離開，也一直和他們保持著聯系。

聽到軍人哥哥問起家人，張瑞明顯很高興，硬拉著他們往裏面走：“軍人哥哥你跟我走，我爸爸在家裏呢！”

要是讓爸爸知道軍人哥哥來看他們了，爸爸一定會很開心。

江少嚴摸了摸他的頭發，聲音很溫和：“好，我們跟著你走”

一群孩子們在前面蹦蹦跳跳的走著，陶紫和江少嚴跟在後面，一邊跟著一邊低聲說著話。

“你以前當過兵？”陶紫低聲問他，後來她想明白了，孩子們可能叫的是軍哥哥，前面加上的，是他的姓氏。

江少嚴“嗯”了一聲，默默把她拉到另一側避開正沖著他們叫喚的狗：“大學剛畢業的時候當了兩年，那個時候正好這裏有任務，待過一段時間”

陶紫了然的點點頭，這下她終於知道為什麽他家裏的被子疊的跟豆腐塊一樣了。

“你在這待了多久？”她繼續問。

看他和這裏的孩子都很熟悉，能然當時只有幾歲的孩子到現在都記得他，應該在這裏待了挺長時間吧。

江少嚴想了一會兒：“大概幾個月吧”

他到這裏的那一天，陶紫的爸爸應該是正巧離開去下一個地方，所以他也是只聽說過她爸爸的事，而從來沒有見過他。

他叫住前面帶路的孩子，讓他們先回家裏去等著他們，而自己帶著陶紫走了另外一條路。

“這是我當時在這裏的時候最常走的一條”

他指著前方河邊的這條小路：“當時這裏還沒有修水泥路，道路很不平整，時常有人掉下去”

“我就是在到的第二天，碰巧路過這裏時，救下了掉下去的張瑞”，他頓了一下，然後解釋：“就是你剛剛看到的那個男孩”

陶紫點點頭：“所以你之後就經常走這條路？”

為了在有人不小心掉下去的時候能及時發現？

沒想到她這麽快就理解了，江少嚴沈默了一瞬，然後點了點頭。

“那你很厲害嘛，江軍哥哥”，她調皮的朝著他眨眨眼。

女人一雙桃花眼在陽光下泛著波瀾，這幾個明明相當平常的字，從她口中說出來，就無端的多出了幾分勾引人的味道。

江少嚴咳了一聲，慌忙把臉扭到一邊：“我們走吧”

他們繼續往前走，這裏的人對江少嚴好像都很熟悉，看到他之後都放下了手中的農活過來打招呼，江少嚴也是看起來和他們關系很好的樣子，語氣相當熟絡。

“我說你平時和我可沒有這麽多話可說啊”，陶紫盯著剛走遠的滿臉歡快的女人，語氣有些酸。

“她……有點特別”，江少嚴看了一眼女人的背影。

“特別？”陶紫瞇起眼睛，靠近幾步擡腳抓住他胸前的襯衫：“說清楚，哪裏特別？”

這離地面不平整，江少嚴怕她摔倒，連忙伸手扶住她。

知道她誤會了，他嘆了口氣，溫聲解釋：“她是當時我們隊另一個隊員的女朋友，兩個人都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了，我們甚至都已經開始商量在這裏給他們辦婚禮了”

他輕輕幫她把額邊垂亂的頭發捋順：“然而就在婚禮的前一天，我隊友因為救人犧牲了”

他指了指面前的那條河：“就是在這裏，游泳一向很好的他，因為之前腿部受傷，而沒能游上岸”

“那個女孩，至今都沒有再嫁人”

他到現在都記得，隊友去世的那天，女孩臉上的表情。

那是一種，對生活的徹底絕望。

“所以……她現在的狀態很好，我們都很開心”

他說完，放開陶紫，扶著她站穩，卻意外地看到女人臉上的表情不太對勁。

“你怎麽了？”他皺了下眉，是他解釋的不夠清楚嗎？

他正要繼續說話，女人卻突然伸手環住了他的腰。

“還好你沒事”

她的臉埋在他懷中，聲音悶悶地。

“還好，你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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