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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佛魔一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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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你這是做甚麽?”林霏一折手腕, 掙脫貘娘的鉗制,就要去將竇寧兒攙起,又再次被貘娘攔住。

貘娘:“女非善淑, 莫與相親。立身端正, 方可為人。姑娘既然不懂,那貘娘即便是下等奴才, 也要忠言逆耳地勸導主子。”

竇寧兒被林夕攙扶著站起身,又懼又恨地盯著貘娘。

林霏穩下情緒, 冷淡道:“寧兒乃霏的義妹, 她若非善淑, 那霏也不見得是。霏的事姑姑莫再插手。”

這是她頭一次用這麽重的語氣同貘娘說話,話畢,便帶著林夕與竇寧兒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正殿。

貘娘黑著臉看三人離開, 喚人將昨夜當值的月長叫來。

月長低著頭,由人領著來到貘娘面前,戰兢地跪在地上。

貘娘坐於上首,她飲了口茶, 將手中的杯盞一擱,睨了眼身後的月如,月如便硬著頭皮, 即便心中有多不忍,還是上前“啪”地狠扇了月長一耳光。

“姑姑。”月長左臉火辣辣的疼,已然被扇得口齒不清,眼眶發紅卻一滴淚也未敢流, 只戰戰兢兢地匍匐於地。

“月長,莫要怪姑姑打你,你是該打。我看你老成穩重,才將你放在姑娘身邊伺候。昨夜是你在天梁宮當值罷?姑娘被人刺傷你為何不來報我?”

話音一落,貘娘一掌拍在幾上,幾上的茶盞被震地脫離幾面摔碎在地,發出又重又響的聲音。

“姑姑息怒。”一旁的月如也嚇得跪倒在地,兩只膝蓋紮入了鋒利的碎片。

摔碎的瓷片割傷了月長的臉與手,見貘娘發怒,月長將頭垂地更低,即便早已怕得全身打顫,眼中懸著的淚水也未流下。

姑姑最討厭女子遇事哭哭啼啼,她若還想活命,便一定不能當著姑姑的面哭。

貘娘未理會月如,只緩了怒氣,平靜道:“月長,宮裏的規矩你是知道的。姑姑現在再給你個機會,昨夜發生了何事,你且說來。”

月長哪裏還敢隱瞞,將昨夜自己看到的聽到的,都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並且補述道:“月長昨夜之所以未稟報姑姑,都是鬼先生吩咐的,不然給月長天大的膽子,月長也不敢向姑姑隱瞞。”

鬼樸子吩咐的?

貘娘蹙眉,“何意?”

月長忙道:“鬼先生昨日將這一月在天梁宮夜裏當班的奴才都叫了過去,說是以後天梁宮的事都直接稟報紫微宮,無需再讓姑姑通傳。”

聽罷,貘娘臉色已然難看到了極致,她轉向月如,冷聲發問:“可有此事?”

月如忙答:“確有此事。”

鬼樸子乃謝桓心腹之一,他既做此吩咐,可見是謝桓的授意。

這說明盟主已與她離心。

這樣的事實教貘娘如何接受?

“姑姑,月長還有一事稟報……”

貘娘無聲吸了口氣,才出言道了聲“說”。

“鬼先生還說……除非姑姑問起,否則以後關於姑娘的事都無需……”月長越說到後面聲音越小,最後直接便消音了。

以後關於姑娘的事都無需再向她稟報。貘娘如何會不知後面的意思?

她這才意識到謝桓也已開始厭棄自己。或許是看在她是老宮人的份兒上,所以才用這種極為隱晦的法子警告她。

除了林霏,還有誰的事能影響謝桓至此。

是因為她對林霏言明了姬妾一事嗎?盟主的終身大事,難道她不該上心?

貘娘突然憶起謝桓生母臨死前,曾讓她千萬不要插手謝桓的婚事,讓他去尋真正愛的人度過一生一世。

無論如何她只是下人,主子的事可以上心卻不應該也沒資格插手。是她未將自己的身份擺正,竟仗著資歷指手畫腳。

想通這一層後,貘娘竟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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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霏回到寢殿,先吩咐幾個婢女去準備兩碗清粥,無需大費周折,給竇寧兒和林夕填飽肚子即可,又將殿內其餘人都揮退。

婢女們不敢忤逆,皆領命退下。

從正殿回來後,竇寧兒便呆楞地坐著,無論誰和她說話都沒有反應。

林夕陪竇寧兒坐著。她對竇寧兒說不上喜歡也談不上討厭,只是單純地覺得這位長相驚為天人,甚至比自己還要小幾個月的姑娘蠻可憐的。

自己的父母只是失蹤了,可她的卻是離世了;自己身邊好歹還有一個親兄長,還有疼愛自己的林霏,可她卻什麽也沒有,甚至日日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之下;自己一直順順遂遂,除了容易生病,從沒有遭受過非人的折磨,可她卻……

林夕雖驕縱,平生卻最見不得身有殘疾之人,或許是因為幼時總被病痛折磨,所以對身體不甚健康之人才格外懷有憐憫之心,甚至會產生保護的欲望。

而且她打從第一眼,便覺得竇寧兒很像兒時爹爹曾給她做的小人偶。

小人偶雖不能人言,卻陪她度過了無數個被病痛折磨的夜晚。

林霏正在為竇寧兒梳發,林夕則是支著臉坐在鏡臺邊看著。

她低頭瞧了瞧,“咦”了聲,指著竇寧兒的腳,說道:“寧兒妹妹,你的鞋穿反了。”

竇寧兒依舊訥訥,呆楞地看著鏡中的自己,毫無回應。

林夕熱臉貼了冷屁股,便怏怏地騷了騷腦袋,本想彎腰替竇寧兒換回來,但轉念想了想還是作罷。

她怕竇寧兒一個不高興,到時一腳將自己踹飛。

竇寧兒穿戴整齊後,早膳已經擺上了八仙桌。

雖然這頓早膳不比林霏今日所食,但也不只是兩碗清粥,實際上遠比清粥豐盛。

十四宮除了早膳晚膳,不設第三頓,所以現在不吃,便要挨餓到四五個時辰之後。

林夕早已忘了曾被人嫌胖,自顧自吃得歡,可對座的竇寧兒卻連筷箸都未拾起。

將一切看在眼裏的林霏心情覆雜,她雖憂心,卻未出言勸說,反倒聽之任之。

林夕一碗白米飯下肚,才發現竇寧兒面前的碗碟一動未動。

“你怎麽不吃?”林夕疑惑,意料之中未得到對座人的回應,她便看了看林霏,想讓師姐勸勸。

林霏卻朝她搖了搖頭,問她:“吃飽了嗎?”

林夕摸了摸半成飽的肚子,看看竇寧兒又看看林霏,將“沒有”換成了“吃飽了”。

林霏:“夕兒,你去叫人進來收拾好嗎?”

林夕便點了點頭,乖乖出門,留給林霏和竇寧兒相處的空間。

殿內僅剩林霏與竇寧兒二人,林霏不作聲,空闊的大殿便靜得令人心慌。

林霏等了許久,終於等來了竇寧兒的動靜——

“林霏,你把我當成義妹?”

見林霏毫不猶豫地點頭,竇寧兒當即紅了眼眶。

或許真的是在黑白無常手下逃過了一次又一次,她不再是那個矜嬌倨傲的相府四小姐,卻成了得過且過自欺欺人的竇寧兒。

明明已經知道了林霏是女兒身,知道林霏欺騙她,可在林霏來救自己之前,竇寧兒向無望的等待妥了協。她記得自己曾在暗無天日的牢房中祈佛,想著只要林霏來救她,她就能原諒所有。

林霏真的來的,她雖然做不到完全原諒,偏偏一顆心卻死灰覆燃。

她覺得自己好賤,想要終止一切,想著將林霏殺死,自己再殉情,一了百了……

但她發現林霏還是很在意自己的,自己說不定還有機會,可就在剛才,她聽到林霏明明白白地說自己只是義妹。

她真的難受地腦子裏一片混沌。

林霏:“寧兒,以前騙你都是我的錯,我不求你的原諒,只希望護你一世平安。

我昨夜想了很多,覺得有些事必須與你開誠布公——我從始至終都將你當成我的親妹妹,你我二人亦已義結金蘭,這個無論如何都不會變,你知道嗎?”

竇寧兒緊攥著衣袍,無意識地重覆了句“親妹妹”。

林霏狠下心,又道:“若要問我為何待你如此好,或許是因為你與夕兒的性子有些相像罷,況且,你值得啊,我不信你會殺人,你心地純良,在夔州之時,連只螞蟻都不忍心踩死。

昨夜謝桓告訴我,你殺了五名婢女。那五名婢女是你殺的嗎?”

竇寧兒木著臉,不答反問:“你與謝書……謝桓甚麽關系?”

林霏楞了楞,沒料到她會突然問這個。

但昨夜她已想清楚,不會再欺瞞竇寧兒任何事——

“我與他在一起了。”

竇寧兒得到了最在意的問題的答案,扯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顫聲問:“我與林夕相像?我一直都是林夕的替身?”

“不……”

林霏還未說完,驀地被竇寧兒打斷:“那五名婢女是我殺的。”

竇寧兒的聲音漸漸轉為冷漠,似乎在說與己無關的事:“她們該死,所以就死了。夔州之時,我都是騙你的。真正心地純良的是你,我怕你厭惡我,所以裝出你喜歡的模樣,以為這樣就能博得你的喜愛……

你不知道罷,我幼時常和兄長捉蟲蟻來玩,怎麽可能連只螞蟻都怕。所以,你還要和我做姐妹嗎?還是覺得我很可惡,恨不得我‘死’?”

最後“死”一字,她念得極輕極慢,一雙空洞的妖嬈杏眼像是直直望進了林霏心裏,令人遍體生寒。

林霏若說自己不震驚那是假的,竇寧兒從未在她面前表現出暴戾的一面,今日卻是頭一次。

她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麽,只能怔忡望著對面慘白卻冷漠的人兒。

半晌,林霏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為何殺那五人?”

竇寧兒:“都說了,她們該死啊。你很介意?昨夜你不是說你不在意不想知道麽?”

話已至此,林霏攥起手心,幹脆與她敞開天窗說亮話:“我很介意。昨夜你聽見了我與謝桓的對話,我之所以說不在意,都是為了你。

寧兒,你不在意麽?你從未殺過人,破了殺戒好比纏上惡鬼,每當午夜夢回你都不能安心。你若是聽見我說在意說你……可怕,你往後怎麽辦?你還有勇氣面對嗎?

我應該引導你走向正途,而非否定你啊!

我在意的是你怎麽變成了這樣,我在意你犯了錯卻不知悔改。寧兒,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你不應當是這樣的,你不是冷血無情的人,不要讓心魔蒙蔽你的雙眼!”

竇寧兒眼睫輕顫,心下大慟,眼淚止不住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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