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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風滿樓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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貘娘:“我就想問林姑娘一句, 你到底作何想?如果無意那便速速離去,早日從桓兒面前消失。”

林霏昨夜才與謝桓定下三日之約,貘娘今日就來逼問。她都還未做好決定, 又要如何答覆她?

林霏知道貘娘對照望二十多年的謝桓的維護之情, 也知道全是因為對謝桓的眷註,貘娘才會對自己格外提點關懷, 讓她去踐踏貘娘這份維護之情和好意,林霏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

“姑姑, 此番我是一定要去江意盟的。”

聽此答覆, 貘娘面色稍霽。

既然不願離去, 那就是有意。

貘娘執起林霏的柔夷,語重心長地提點道:“想通就好。既然你決定要留下,那也該剔剔一身傲骨了。

桓兒乃一盟之主, 大有宏圖可為,而你是女子,他不能也不該事事迎合你,為兒女情長所累。

既為女子, 那便要恪守‘貞節、孝敬、卑順、勤謹’四義,為夫君排紛解難,不可再任性妄為地耍性子。你是好姑娘, 這些道理無需我多說。

桓兒屬意你,那你將來便是盟會的當家主母。既為主母,哪有與夫家分而食之的道理,你說是也不是?

你別嫌姑姑多事, 姑姑看著桓兒長大,一路多舛,所以他才養成了個冷漠的性子,如今他有真心喜歡的姑娘了,我亦歡喜非常。”

貘娘言訖,久候卻不聞林霏回話,不由出言問道:“你可還怪姑姑今日的失禮?”

林霏搖頭。

疏遠不喜之人,乃人之常情,又有什麽好記恨的。

昨夜她拂了謝桓的面子,貘娘對自己失望不喜,情有可原。

而林霏之所以緘默不語,除了真的不知該作何回應之外,也是因為聽了這席話後心頭五味雜陳。

她自幼看的鶼鰈之情,是師傅師娘的情投意合婦唱夫隨。當真是婦唱夫隨,師傅總是事事以師娘為先,師娘亦尊重師傅的一切決定,夫妻二人相處,舉案齊眉毫無芥蒂,而是怎麽舒服怎麽來,更遑論遵循山外給婦人設下的條條框框。

她在思考,倘若真的與謝桓在一起,自己能不能做到“將夫比天,夫主為親”,還有,又該如何回應貘娘這番教導。

思忖半晌,林霏應道:“姑姑所說霏都記在了心裏。霏自幼失持失怙,生於山野,又是寒鄉凡裔,確實不谙禮數,肖想當家主母一事,言來都自覺忝越。

承蒙姑姑的照拂,霏榮幸之至。姑姑的心意霏心領的,只是姻緣一事,請容霏再想想。”

貘娘還以為她是自覺出身低微擔不得主母的名銜,正覺得她通情達理,可轉念一想,這又怎麽不是種變相拒絕?

以她昨夜晚膳中駁謝桓面子的表現,還有前幾日二人之間的冷戰,貘娘漸悟,怕是這林霏根本就沒有那門心思,可現在給自己的答覆卻扭扭捏捏模棱兩可,如果不是貪圖什麽東西,又何必做出這副優柔寡斷的姿態。

思及此,貘娘原本將要出口安慰的話哽在喉頭,不尷不尬。她緩緩松開執著林霏的手,面色變得難看——

“林姑娘,明人不說暗話,你游移不定是個甚麽道理?若對桓兒有意,那便締姻,你這又是‘忝越’又是‘心領’的,到底甚麽意思?貘娘年紀大了,沒那個心力去猜。”

涉及謝桓的終身大事,貘娘不免想得多想得深。林霏如果不懷好意,那就是真正觸及她的底線了。

林霏苦笑。原來謝桓那個霸道強硬的性子,不是天生天化。

“姑姑,您誤會了,我沒有別的心思,就只是還沒想好而已。”

貘娘瞧了林霏半晌,突生一計,於是便向林霏搖了搖頭,厲聲斥她“不識擡舉”,又言——

“桓兒乃我江意盟主君,卻為了你不惜喬裝紆貴,甚至還包庇朝廷欽犯,惹得聖上龍顏大怒,你一該擔紅顏禍水的罪責。

他吩咐我等心腹親信聽從你的差遣,足以見得對你的珍之愛之,可你卻不懂見好就收,二該擔貪得無厭的罪責。

你不谙禮數,為人固執,不能為桓兒分擔煩憂,甚至要讓他事事遷就你,三該擔不守婦道的罪責。

我好心提點你,你卻全然不放在心上,依舊任性妄為,四該擔狂妄自負的罪責。

四項罪責,足以見得你的品行惡劣無恥之尤,實在沒有資格做我江意盟的當家主母。

倘若你還顧及顏面,那就立即下船離開罷。”

聽罷貘娘不留情面的“一該二該三該四該”,林霏交握於身前的兩手緊緊攥在一起。

就算她再怎麽淡泊,聽到曾經善待自己的長輩將自己貶得一無是處,也再做不到心平氣和。這番感受,比面對師娘苛責自己習武怠惰,還要難受失落千倍。

憑什麽謝桓屈尊紆貴她就應該感恩戴德?

感情一事,不就講究的是你情我願麽?

在貘娘那席話之後,林霏就再不想淡泊寡欲。

林霏挺直腰身,她比貘娘還要高些,一端直,溫和的氣勢便變得淩人。

“姑姑,我先為人,再為女子,後為妻。既為人,便有因為人而應享有的權力,我有權力拒絕有權力接受,更有權力猶豫。

且言第一項紅顏禍水。謝桓無論是喬裝還是包庇,都絕非我慫恿,紅顏禍水何談?

再說第二項貪得無厭。單看見好就收一事,你怎知這對我來說是好?既然不是好,那我不收,理所當然,貪得無厭何哉!

最後第三項不守婦道和第四項狂妄自負。非但我與謝桓沒有任何關系,你更與我毫無血緣,不守婦道狂妄自負何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都道清者自清,但這一回,霏卻不能讓姑姑平白無故將我碾作無恥之徒。”

貘娘不動神色地撫了撫袍袖,語氣平淡:“你年紀輕輕,卻思慮過重。不過就是個兩情相悅佳偶天成的事,何必瞻前顧後首鼠兩端?

你心中如何想,便如何做,如此舉棋不定,只會讓人瞧你不起。”

貘娘此言,果然激將。林霏心中的不服氣,與小時候師娘說自己愚笨難以成材的不甘如出一轍。

誠然,她舉棋不定,是因為理智上知道自己與謝桓難得善終,可情感上卻在勸導自己嘗試。她或許真的對謝桓動心了,可橫跨在她與謝桓之間的,不僅僅是觀念不同身份不同。

為何慎重抉擇會讓人瞧不起?

即便林霏心頭有千萬個借口,可臨到開口,卻不知該如何辯解。

貘娘意味深長地看著她,道:“你表面上與物無忤,實則內裏比誰都要固執,桓兒又何嘗不是?

執念不消,必成魔障。桓兒求而不得,只會愈發惦記,你就算是為了打消他的執念,也該試一試。”

話畢,貘娘最後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

林霏站在原地,想著那句“執念不消,必成魔障”。找到師傅師娘,回到從前那樣怡然美好的日子是她的執念,她不願舍棄生活了將近二十年的晏源。

林夕聽見了拐角處的細微爭執聲,擔心林霏被人欺負,她正要過去將人救於水深火熱之中,卻見貘娘施施然步了出來,從她身邊經過。

林夕不禁回頭瞄了瞄貘娘離去的背影,這才跑到林霏身邊。

“林霏,你怎麽了?”瞧見師姐黯然的神色,林夕心下擔憂,伸手扯了扯林霏的衣袖,“她是不是罵你了?你別傷心,別理她。”

林霏摸了摸林夕的頭,終究沒說什麽,而是和林夕一起回了飛廬。

師姐妹二人回到飛廬時,謝桓早已離開,屋內的案幾都被撤下,無一處不潔。

林夕在屋中環視了一圈,騷騷腦袋,嘟囔道:“怎麽屋裏怪怪的。”

林霏也跟著環視了一圈,敏銳地發現屋中少了一座博古架。

林夕連喊了幾聲“阿昆”,卻無人應答。

晏海穹不在屋內。

林霏還以為他怕自己折返,所以和謝桓出去談話了,便與林夕在屋中等他。

林夕百無聊賴,竟趴在桌子上打起了盹兒。

林霏靜靜看著林夕出神。她的思緒全飛向了貘娘一刻前所說的話。

對啊,她確實是瞻前顧後首鼠兩端,怕與謝桓在一起後,自己真的成了紅塵中人。可只要是人,誰又不是在紅塵中呢?

她為什麽不能灑脫一點,怎麽想怎麽做?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那就舍熊掌而取魚罷,也了了執念。

思及此,林霏霍然站起身,推門而出。林夕被吵醒,迷迷蒙蒙地擡頭看了師姐匆匆離去的背影一眼,頭一歪又睡了過去。

爵室內。

謝桓剛讀完鬼樸子承上來的書信,面色不虞。

又是那幫老東西,傳書催他將竇寧兒送去給那姓白的。

一個兩個倚老賣老,越老越怕事,越老越僭越。

謝桓將書信碾為灰燼,凈過手後,似是想起什麽,回頭問鬼樸子:“賬本可有留存?”

鬼樸子頷首,答道:“送去前就已備了三份。”

“姓晏的怎麽樣了?”

“老朽已命三垢為其療傷,林姑娘尚不知曉晏道長負傷一事。”

話音一落,未閂的大門突然被人打開,獵獵寒風湧進溫暖的室內,鬼樸子兩眼一凜,肌肉虬起蓄勢待發地望向敞開的大門,待看清來人後卻是一楞。

林霏亭亭立在門外,素色衣裙被風吹得一起一落。

謝桓觸碰到林霏的目光,不禁怔住,只覺門外之人神采奕奕,艷艷不可直視。他彎唇一笑,按捺住心悸,朝鬼樸子做了個手勢,鬼樸子當即躬身告退。

林霏除了鞋襪,擡腳踩在白色地毯上,向謝桓行去。

“你怎麽來了?”謝桓朝林霏伸出手。

林霏卻沒有將自己的手遞過去,“我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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