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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罅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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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承認, 謝桓的執行力非常強。

林霏推開廬門時,正見鬼樸子將醫篋收起,而女婢替晏海穹的傷口換好了藥。

走近牀邊, 林霏探頭去瞧合目躺在枕席上的師兄, 總算是松了口氣。

晏海穹今日的氣色比昨日好了許多許多,臉色雖然依舊蒼白, 但一呼一吸間胸膛起伏,說明人還好好地活著的。

婢女盛來熱水, 準備為晏海穹擦臉, 林霏卻主動接過熱氣騰騰的手帕, 正要挨上晏海穹雋秀的面龐時,突聞鬼樸子喚了聲“姑娘”。

林霏頓住,不明所以地回身去看鬼樸子。

鬼樸子卻並未與林霏對視, 他肅著臉,朝一旁的婢女使了個眼色,那婢女當即躬著腰快步上前,屈膝朝林霏伸出兩只手。

鬼樸子道:“男女大防。這些事, 交給下人去做便可。”

林霏默了默,終究什麽也沒說,將手中的帕子遞給了擋在自己面前的婢女。

待確定晏海穹無礙後, 林霏在前,鬼樸子在後,二人一道走出了飛廬。

林霏朝鬼樸子福身,“多謝鬼先生。”

鬼樸子身為江意盟的左護法, 向來遵禮慣了,乍見林霏並不得心的禮節,他心頭既膈應又擔憂。

這位林姑娘美則美矣,但根本不識禮數,倘若盟主真的將其帶回盟會,那幾個老頭兒能答應嗎?

再者說,相處了兩日,他也算是看出盟主和林姑娘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鬼樸子尚且估摸不透謝桓到底有意到了何種程度,而林霏又無情到了什麽地步,種種的種種,不得不讓這位上了年紀又愛操心的老人家擔憂。

思緒雖多,鬼樸子卻還能面不改色地回禮,又道:“此乃老朽分內之事,姑娘不必多禮。

也是老朽糊塗了,艙底分明還有一箱藥材,因著被不懂事的奴才藏了起來,老朽誤判,差點耽誤了晏道長的病情,望祈林姑娘恕罪。”

二人心底都清楚事實真相,但鬼樸子既已拈來借口賠罪,林霏再追究就說不過去了,況且,鬼樸子和謝桓根本沒有義務救晏海穹,林霏又何來立場指摘他們——

“不打緊,師兄沒事便好。”

林霏又向鬼樸子詢問了晏海穹的傷勢,之後便互相告辭,她獨身前往林夕所在的飛廬。

林夕還未醒,趴在牀上睡得東倒西歪。

昨夜來看時,她還是好好地睡在枕頭上,現在卻已經從打豎變成了橫睡,林霏頗有些哭笑不得。

“日上三竿了,快起床。”林霏眉目含笑地拍了拍林夕藏在被衾裏的屁股。

林夕埋在被窩裏的身子拱了拱,嘟囔一句後,又沒了動靜。

她從小便愛賴床,以前還在晏源時,每日都是林霏喊她起身,次數一多,林霏對付起來也有了經驗。

可如今,林霏看著猶自賴床的師妹,心頭竟百感交集,感覺自己好像突然回到了過去,但這裏沒有師傅師娘,有的只是一堆疲於應付的事,和一堆疲於應付的人。

林霏拿來林夕的襖裙,伸手將厚厚的被衾掀開。

盡管廬內燒著地龍,但突然離開溫暖的被窩,林夕還是打了個寒顫,終於嘟囔著睜開了眼。

“幹嘛呀幹嘛呀,人家好不容易睡個覺呢……”

待看清似笑非笑的眼前人,林夕驟然失聲,只啖眼呀口地盯著林霏。

林霏不理會她直勾勾的眼神,擡臂將人拉起,替她套上棉背心。

幫她將貼身衣物理好,卻見林夕還是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林霏笑言:“才睡了一夜,就不認得我了?”

林夕終於轉了轉眼珠,將自家師姐從頭至尾打量一番,“林霏,我是不是還在做夢呢?”

“別貧了,快起來罷。再睡下去,要被人笑話了。”林霏一陣好笑,將手中的水紅襖裙塞進林夕懷裏。

哪知林夕將襖裙扔到了一邊,笑嘻嘻道:“我要穿你身上的!我要和你穿得一樣好看!”

話畢,林夕便圈上了林霏的腰,整個人貼在林霏身上,拿亮晶晶的眼瞧著她。

“昨天不是還生著我的氣?今天就要和我穿一樣了?”

經林霏這麽一提,林夕終於想起自己昨天還立誓,要七日不與林霏說話。但她並不願意和林霏生分,爹娘不見了,兄長又生死未蔔,身邊只餘一個師姐了,她怎麽舍得和她生分。

林霏見林夕突然蔫頭耷腦下來,不禁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怎麽了?”

“林霏,”林夕撇著嘴,苦下小圓臉,“我不想你走。”

林霏一楞,不解地問她:“此言何意?我何時說過要走?”

“你別騙我了。你喜歡那個姓謝的對不對?你要給他當娘子對不對?

我娘說過,女子如果出嫁了,就要離開父母親還有兄弟姊妹,所以我和阿昆才見不到外祖父和外祖母。

如果你和姓謝的在一起了,那你就要走了,到時候我和阿昆怎麽辦?你不要走,不要和他在一起。”

話音一落,林夕兩只眼圈泛紅。

林霏這回當真是哭笑不得,“誰說我喜歡他?誰說我要給他當娘子?你小小年紀,怎麽凈想些有的沒的。”

“還說不是。那你為什麽對他這麽不一樣?”

林霏又是一楞,“怎麽不一樣?”

“就是,就是,”林夕抓耳撓腮,不知如何表述,只好磕磕絆絆道:“我都沒見你和誰置過氣,更沒見你給誰臉色看,可是這些你都對那姓謝的做了。”

“……夕兒,你還是快起身罷,要晌午了。”

林夕見林霏不懂自己的意思,急急道:“我爹和我娘就是這樣的,所以她們成親了。而且那姓謝的生得比爹還好,難保你不被他蠱惑。”

林霏不欲和林夕在這個話題上再做停留,於是迫她將襖裙穿好,為她梳頭。

林夕深覺自己已經勸不動林霏了,卻又無計可施,便悶悶不樂地耷著肩。

林霏見她這副樣子,嘆了口氣,與她道:“夕兒,未找到師傅師娘前,我不會成親,不會走,別瞎想了,好嗎?”

林夕:“真的嗎?”

林霏:“駟馬難追。”

得了她不會離開的承諾,林夕的心情才稍稍多雲轉晴。

束發時,林霏猛然憶及那支桃木簪,當即停了動作,探手往衣襟和衣袍處摸索。

“怎麽了?”林夕扶了扶林霏給自己梳到一半的雙髻。

襟袍中空無一物,林霏的面色當即沈肅。

“簪子不見了。”

“甚麽簪子?”話畢,林夕突然反應過來,怔楞過後,她瞧了瞧林霏的發髻,問道:“是不是在你頭上啊?”

林霏未作聲,她可以肯定桃木簪不在自己的發髻中。

苛細如貘娘,怎麽會讓一支平淡無奇的桃木簪和玉銀首飾搭配。

可即便如此,林霏還是將頭上的發髻散下——點翠鑲嵌和田白玉鳳鳥簪、點翠銀絲鳳釵……

就是沒有木制的簪子。

“林霏,你去哪兒?”林夕見師姐一言不發朝外走,眨了眨眼。

林霏青絲披散,突然推門而出,守在廬外的一幹婢女見其模樣,俱是一驚,又見她似是要這麽出去,連忙將人攔住,一疊聲地說著“姑娘不可”。

林霏隨意點了兩名婢女進去替林夕梳頭,環視一圈,看到今早替自己梳妝的女婢之一,於是問那女婢:“今日我換下的衣物呢?”

那女婢戰戰兢兢地出列,答:“該是拿去浣衣廬了。”

聽罷,林霏當即讓人帶路去浣衣廬。

可到了浣衣廬,望著一桶一桶的衣物,林霏根本無從找起。

那支桃木簪之重要,直接決定了她和師兄師妹還能不能回到桃源。即便是有地圖在手,都不一定找得到源口,更遑論沒有地圖。

林霏將衣裙紮起,就要在鋪天蓋地的換洗衣物中翻找,卻突聞急匆匆的腳步聲。

“姑娘!”

未見人,便先聞聲。

貘娘帶著一幹婢女匆匆趕到,見到林霏披頭散發衣衫不整的模樣,貘娘大驚失色,忙上前將林霏撩起的衣裙放下,還要去侍弄她的青絲。

“姑娘到底在找些甚麽?”

“姑姑,今早寬衣時你可有看見一支檀色木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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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桓一只手撐著臉,慵懶地側臥在榻上。

他轉著手中其貌不揚的檀色木簪,細細看過簪頭剛剛雕刻好的繁覆花紋後,將木簪扔到了鬼樸子手中的托碟。

“主子,您何必親自動手,仿刻這等小事,交給老朽來辦便可。”鬼樸子將那支木簪收好,恭聲道。

“行了,”謝桓朝鬼樸子揮了揮手,“下去罷。做得隱秘些,別教她發現端倪。”

鬼樸子卻並未告退,而是滿臉的欲言又止。

謝桓覷了自己的心腹一眼,“還有何事?”

鬼樸子當即雙膝一屈,匍匐在地。

謝桓:“有話就說罷,鬼先生何必如此。”

鬼樸子這才緩緩擡起頭,懇切道:“老朽鬥膽進言,萬望盟主恕罪。老朽以為,林姑娘並不適合盟主。”

“哦?你倒是說說看,怎麽不適合。”

“林姑娘確實蕙質蘭心,可……禮疏學淺,實非盟主之良配。”

聽罷,謝桓神色清淡,玩味地重覆了一句“禮疏學淺”,嗤之以鼻。

“禮疏就教,學淺就習。良配不良配,本座說了算,不必旁人指手畫腳。下去罷。”

鬼樸子還要再說,卻見謝桓一個淩厲的目光看了過來,他心下一聲長嘆,終是躬身告退。

人一走,謝桓緩緩坐起身,將用來冠發的簪子取下,一頭烏絲瞬間傾瀉。

而他手中那支簪子,赫然就是方才被鬼樸子收進袍袖的那支。

“到底有何玄機?”謝桓喃喃道。

鬼樸子閃身進入林霏歇息的屋內,將謝桓打磨好的桃木簪放進破舊的道袍中,隨後悄聲離去。

不多時,便有婢女推門而入,將那道袍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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