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青說的很可憐，可是顧京川就當聽不懂他在說什麽。沈琢的性格雖然有些被動，可是品德是相當過硬的，如果不是龐家做過什麽過分的事情，沈琢絕對不會將兩邊的關系斷得那麽徹底。既然是龐家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沖著他裝可憐也沒有用，他難道因為一個“外人”說的幾句話就去責怪沈琢嗎？

龐青停了下來，上下打量了顧京川一番，“我說了這麽半天，你都沒什麽反應嗎？”

“我要有什麽反應？”顧京川露出一個微笑，“把你剛剛說的話全部忘了，立刻告辭，免得你繼續說沈琢的壞話嗎？”

龐青嘆了口氣，身上大集團總裁的氣勢完全消失了，也扯出了一個勉強的微笑，“沈琢看人的眼力不錯，看來我的試探都沒有什麽用。”他搖了搖頭，“算了，多餘的試探結束了，現在說正題吧。”

顧京川做了個手勢，示意他說下去。

龐青說道：“我們龐家從商已經好幾代了，很早就累積了不少財產。我們家一直孩子很少，一代只有一個繼承人，所以這麽多年累積的財產都是代代相傳沒有分割的，所以龐氏企業也就越做越大。到了我父親這一代終於有了兩個孩子，在我父親出生六七年以後，祖母又生下了沈琢的母親……”

“我祖父和父親的商業才能只能算是守成有餘，進取不足。在父親年輕的時候龐氏又遇到了一個強硬的對手，被逼得節節敗退。為了能保住龐氏的財產，祖父為父親選擇了聯姻，娶了出身大集團的我母親，這才穩定住了形勢。”

顧京川皺了皺眉頭，“接下來該不會就是你祖父嘗到了聯姻的甜頭，打算讓沈琢的母親也去聯姻，結果沈琢的母親不願意，然後就和人私奔了吧。”

“聽起來很像小說或者影視劇，不過當時還真的是這個樣子。”龐青的表情有些尷尬，接著說道：“姑姑當時沒有戀愛，所以不是私奔，她是直接離家出走了。結果還沒等祖父找到她呢，她就已經在別的星球戀愛結婚了，氣得祖父登新聞將姑姑逐出了龐家，斷絕了關系，不許我們全家的任何一個人和姑姑聯系，誰要是敢聯系姑姑，他就剝奪誰的繼承權，還要被趕出龐氏集團。”

對於龐爺爺的惱羞成怒，顧京川不以為然。自己無能不知道反思，反而逼著兒女聯姻，他還當這是什麽值得稱讚的事情嗎？結果逼迫沒成功還要把火氣都撒在兒女身上。偏偏像這樣的老頑固哪怕到了宇宙歷時代都一抓一大把，讓人鄙視都覺得累得慌。

龐青嘆了口氣，“七年前，祖父病危，父親這才能聯系姑姑，結果發現姑姑和姑父已經因為意外事故去世很久了……等我們查到姑姑兒子的下落的時候，才發現沈琢已經憑借著讓人仰望的成績從大學畢業了……”

“祖父去世之後，父親打算讓沈琢進入龐氏工作，沈琢也答應了。他在龐氏工作了一年，獨自研發了一個游戲，幫助龐氏大賺了一筆，然後就提出了辭職。他說他之所以幫助龐氏賺錢是為了還上他母親被龐家養大的所有花費，之後他和龐氏就沒有任何關系了。”

顧京川點了點頭，這還真是沈琢的性格能做得出來的事情。沈琢的性格和普通人還是有些不同的，如果是一般人說“和龐氏再也沒有關系”，那麽心中一定還是留有怨恨的，而沈琢這麽說的話，他是真的不想和龐氏再有任何關系了。

“所以你想要做什麽？”顧京川問道：“想讓沈琢回到龐家？想讓他回到龐氏集團？想讓他活在你們的眼皮底下？想讓他接受龐氏的金錢，接受你們的親情？”

偽少年話語中的感情很平緩，沒有諷刺，可也沒有勸慰，讓龐青聽得不知道怎麽回答。他想了很久才說道：“我們只是想照顧他。”

“為了什麽照顧他？你覺得龐家欠了沈琢？”顧京川問道。

龐青沒有說話，大概是默認了，隔了很久才說：“沈琢實在孤兒院長大的……對於同樣出身孤兒院的你來說，或許覺得沒有什麽。不過他住的不是一般的孤兒院……”

龐青說道：“當時國內出了一次很嚴重的孤兒院工作人員虐待孤兒的事情，造成了三名孤兒死亡，五人殘疾，十幾人重傷的嚴重後果。所以很多專家進行了討論，覺得如果繼續任用人類工作人員是沒辦法徹底消除這樣的虐待問題的。因此國家組建了幾個試點的孤兒院，院中沒有人類工作人員，全部由機器人來養育孤兒，希望能通過這樣的方法徹底解決孤兒被虐待的問題。”

“這件事我聽說過，難道沈琢？”顧京川瞪大了眼睛。

“是的，沈琢當時只有三歲，他所在的孤兒院成為了試點之一。讓機器人來養育人類，這完全就是個笑話！機器人雖然很智能，可是它們畢竟只是機器，不是真正有感情的人類，它們智能被動地接受命令，沒有獨立的人格，由這樣的東西養育真正的人類只能將他們毀了！”

龐青有些激動，語速也加快了，“結果怎麽樣？試點之中的孤兒有許多都出現了自閉和交流障礙，所有的孤兒都患了心理疾病。所以國家只能結束了這個計劃，將孩子們轉移到了其他的孤兒院中，又對他們進行心理治療疏導。為了補償這些孤兒，他們可以接受最好的教育，得到一定的經濟賠償，可是這些心理疾病很有可能會跟隨他們一輩子。”

“我們查過沈琢當時的資料，他還算幸運，並沒有出現特別嚴重的心理疾病，但是哪怕經過了治療，沈琢的性格依舊有些被動，情商也低於同齡人，而且自此以後他都相當反感機器人，哪怕很不會照顧自己也堅決不肯接受家務機器人，我想這件事可能會影響他一生吧。”

沈琢從來都不講自己的過去，顧京川也沒有問過，他從來不知道沈琢有著這樣的過去。難怪沈琢會那麽反感家務機器人，難怪他的同學朋友的身份如此奇怪，難怪他不願意去做與游戲有關的工作，難怪他從來都不提自己的家人……原來如此。

顧京川看著對面的龐青，他正望著自己，等待著偽少年的反應，可是偽少年卻只是站起來打算離開這個接待室。

龐青實在沒想到顧京川會做出這樣的動作，連忙沖到他前面攔住了他，“顧先生，你還沒有說你願不願意幫我們呢。”

“我以為你從我的動作就能看出我的回答。”顧京川淡然地說道：“沈琢的選擇就是我的選擇，我不會違背他的想法，所以對於你們之間的事情，我只能說我幫不上忙。”

龐青有點著急了，“顧先生，如果你願意幫忙的話，龐氏集團和白鯨電影公司可以進行多方面的合作，你們拍攝影視劇所需要的全部機器人和星腦我們都可以免費提供，如果白鯨公司想要將龐氏的游戲改編成影視劇的話，我們也可以不要一分錢……”

顧京川搖了搖頭，“龐總裁，這不是錢的問題。如果錢能解決你們與沈琢之間的問題的話，你也不用找我了。你們之間的問題不是錢，不是血緣，而是你們完全不明白沈琢在想什麽。”

龐青一怔，不知道顧京川指的是什麽。為什麽說他們不明白沈琢在想什麽呢？

一看龐青的表情，顧京川就知道他果然不了解沈琢，“你覺得沈琢在想什麽？在恨你們？還是故意以這種冷戰的態度來折磨你們？”

“難道不是嗎？”龐青滿臉幾乎寫滿了這句話。

“沈琢做事雖然有些別扭，不習慣表達自己的好感，處事也有些被動，但他的感情表達很直接，愛就是愛，恨就是很，絕對不會拐這麽大的彎兒來表達對你們的恨意的。”顧京川說道：“說白了，沈琢如果覺得很恨你們，他絕對不會弄什麽冷戰，而是會選擇加入你們對頭的公司，憑借自己的星腦能力幫助你們的對頭徹底將龐氏擊垮。這種直來直去的方法才是沈琢的作風。”

“沈琢不懂什麽是虛偽，也不了解什麽是面子，冷戰的方法對於沈琢來說太過覆雜了，他連想都不會往那種方向去想。沈琢加入龐氏幫龐氏賺錢，是因為他覺得他有義務幫母親償還龐家的養育之恩。他之所以離開龐氏，是因為他覺得他母親和龐家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他沒理由留在一個他母親反感的地方，違背他母親的意願。”

“他不想去幫龐氏，也不想去幫龐氏的對頭，所以他離開龐氏以後再也沒有做過游戲，這就足以代表他不恨龐家了。對於沈琢來說，龐家的人不是他的親人，只是一群和他有一些血緣關系的陌生人而已，他或許會因為你們的打擾而有些厭煩，可是恨……呵，他為什麽要去恨一群陌生人呢？”

“離開龐家是他母親自己的選擇，死於意外也不是任何人能預料到的，沈琢會被送到機器人工作的孤兒院也不是龐家做的推手，那麽按照沈琢的邏輯來說，他們一家的經歷和龐家一點關系都沒有。性格被動也好，情商低也好，這種事沈琢從來都沒有放在心上，或許你覺得愧疚，可是沈琢從來都沒有把這些當什麽大事。他只是單純地想要將他母親欠龐家的那一部分還上而已，至於其他的，我只能說你們想多了。”

龐青沒有想到顧京川會說這樣一段話，可是他仔細去想，又覺得他說得確實很有道理，有道理到他都不知道怎麽反駁。

看著臉色有些不好的龐青，顧京川想了想，還是說道：“我發現你稱呼家人的時候用的都是書面語，祖父，父親，母親……你平時也這麽稱呼你的家人嗎？”

龐青沈默地點了點頭。

“這只是我的猜測而已，如果說的不對還請你原諒。你的祖父只是因為女兒不肯聯姻就斷絕了和女兒的聯系，你們全家只因為不想失去遺產就不和沈琢的母親聯系，你給沈琢的補償要麽是股份，要麽是錢，要麽是讓他加入龐氏工作，就連拜托我也是以龐氏和白鯨公司的合作為代價，希望用錢來買通我……”

“龐家實在是過於註重金錢了，可是親情是可以用金錢來稱量的嗎？我不知道其他人是什麽樣子的，但沈琢雖然情商並不高，可他對感情的要求卻比普通人更高。他選擇和我在一起，並不是因為我擅長賺錢，早在我窮得一塌糊塗的時候他就願意對我付出感情。而對於龐家這種用錢來溝通的感情，哪怕有一部分的親情在裏面，也絕對不是他想要的。”

“在那種冷冰冰的孤兒院長大，他想要的是一個溫暖的家，一個充滿了活人而不是機器人的家。他想要的是爺爺，爸爸，媽媽這樣的親人，而不是祖父，父親，母親這樣過去冰冷的文字。我只能說，你們從來都不知道沈琢是什麽樣的人。”

顧京川繞過了龐青，推開門走出了房間。他看得出來，龐青對於沈琢是有感情的，可是這份感情之中充斥著太多的歉疚，大把的抱怨，一定的金錢糾葛，最終能被稱之為親情的部分還不足百分之十。

龐家想要補償沈琢，與其說是出於親情，還不如說他們是為了彌補自己心中的歉疚，讓自己的心得到安寧。對於沈琢一家的遭遇，他們會覺得愧疚，會覺得尷尬，但是顧京川卻沒看到多少親人死亡帶來的哀傷。

或許對於上層人物，對於大集團所有者來說，龐家已經比較有良心了，至少他們還會感覺到歉疚，而不是完全不在意，將對方的遭遇當空氣。可是對於性格被動又渴望感情的沈琢來說，龐家這種連了解他都不願意，只是單純用錢來維系情感的人，成為不了他真正的家人。

沈琢的家人是我……顧京川微微一笑，離開了龐氏集團總部，打算立刻離開光迅星，回到他和沈琢的家中。

這樣想來，當初他在拍攝《鳴泉》的時候，沈琢除了找過他的一些同學，還讓不少熟人給顧京川打了特價。同學也就算了，那些所謂的熟人該不會都是和龐氏有關聯，知道沈琢身世的人吧。

一想到沈琢為了幫助自己拍電影，竟然要用龐家親戚的身份讓那些人給他特價，顧京川就覺得有些難受。他覺得回去以後，他最好給那些熟人包一個遠遠超過當初的特價折扣的紅包，免得龐家又借口這些事來糾纏沈琢。

顧京川笑了，越了解沈琢他就越是忍不住想對沈琢好一些，因為沈琢已經付出他最真摯的感情了，一直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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