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 趙政委問了，鄒副校長欲言又止，險些問出口來。

而沈清晏卻始終沒有問。

仿佛不問一切就不會發生。

“我原本還想去巴黎。”

正在看書的人聽到這個城市斂了下眉眼, “怎麽忽然間想去巴黎？”

“去國立圖書館看書啊。”

這個回答讓沈清晏一楞，有一會才反應過來看什麽書。

葉英抽走手裏的書, 胳膊環在沈清晏的脖子上, “四哥，你沒騙我？”

“沒有。”沈清晏知道葉英問的是什麽，但中文本就難懂，再加上是宋朝時的抄寫本，就更晦澀難以理解。

盡管有慕名前來觀閱的人, 但大都看不懂。

連白話文都瞧不明白的人，又怎麽可能看得懂那些晦澀的文言文？

但這書妙就妙在是文言文。

可意會可言傳, 卻無法解釋。

“那你教我。”葉英低聲輕咬了一口, “你不是老師嗎？”

沈清晏記性素來好，如今卻也只記得那一句“枕上交頭，含朱唇之詫詫；花間接步，握素手之纖纖”。

那纖纖素手卻也能翻雲覆雨, 卻攪一個天翻地覆才罷休。

不知過了多久，沈清晏看著酣然而眠的人, 低頭在她額角吻了下。

葉英一直遲疑著沒說，可他又不是傻子, 怎麽會不知道呢。

“我們來日方長，你去忙就是了。”

熟睡的人聽到這話唇角揚起, 伸手壓在沈清晏身上，這會兒倒是沒有怕熱的毛病了。

葉英要出差。

指不定什麽時候回來，但接下來這段時間, 大部分時間都不在家。

學會說話慢了點的沈思源還不懂什麽叫分別，只是瞧著大哥在哭，小姑娘巴巴的跑過去，扯了扯沈思明的胳膊。

快十歲的男孩蹲下來，看著小妹妹安慰，“我沒事的，樂樂別怕。”

小姑娘肉乎乎的小手插在沈思明眼角，“給哥哥吹吹，不疼的。”

沈思明聞言，大顆的眼淚落了下來。

他和小安都懂的其中道理，可是樂樂才三歲，媽媽她怎麽舍得？

葉英不舍啊，可她還能帶著女兒四處跑不成？

路是自己選的，還能怎麽辦？

咬著牙走下去唄。

“樂樂真棒，都會照顧哥哥了。”

小姑娘聽到這誇讚笑得不見了眼睛，“哥哥好，他陪我玩。”

“那爸爸媽媽不好嗎？”

葉英哭笑不得，閨女從小就聰明，就是有些聰明過頭了。

這麽聰明的女兒，不能陪著她長大。

抱著女兒，葉英埋頭在小姑娘的後背上，“那往後，要聽哥哥的話，知道嗎？”

“知道。”沈思源歡快的應下，只不過她又有些疑問，“媽媽你尿床了嗎？”

葉英：“……”閨女，請不要把你的問題丟到我頭上好嗎？

乾坤大挪移不好用的啦。

童言無忌，沖淡了離別的氛圍。

沈思明作為家裏的大孩子，依依不舍的拉著葉英的胳膊，“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元旦的時候回來。”這個大兒子是懂事的，但有時候太過於懂事，葉英矮了下身子，和沈思明平視，“我不在家的時候，要聽爸爸的話，有什麽不方便跟爸爸說的就去找江媽媽和郭伯伯，只有一個要求。”

沈思明搶答，“我不打架。”

“不能主動去打，可要是被人欺負了，小小的還擊一下也不要緊，打不過就去找孫銘叔叔他們，他會幫你的。”

到底不滿十歲，其實還是個孩子，沈思明眼淚再度繃不住，“那你呢？要是樂樂和寧寧想你了怎麽辦？”

“那就得委屈我們明明，幫媽媽照顧妹妹們，等媽媽忙完了工作，回來給你們帶巧克力吃好不好？”

沈思明低下腦袋，他寧願不吃巧克力，可到最後男孩還是點了點頭，“嗯，我會照顧爸爸和弟弟妹妹的。”

葉英笑了起來，將孩子攬入懷中，“乖，就兩年，忙完這兩年到時候媽媽回來檢查你功課，不能偷懶，不然爸爸就丟人了。”

沒人看得見的地方，葉英胸口滿是淚痕。

劉冬冬看著紅了眼圈的人，他都有些不忍，“其實洪部長也沒催，要不過幾天再去？”

沈清晏忙，沒有來送人。

倒是趙政委派了車把人送到車站。

一同離開的，還有那些棉紗錠。

葉英看著正在往車上裝運的東西，她笑了笑，“走吧，咱們還要去趟寧縣，我去找曹大姐要點東西。”

曹秀芬早就準備好了。

千層底的布鞋，考慮到上了年紀腳胖，這鞋子還特意做的肥了些。

不過曹大姐還以為葉英這是給沈校長要的，還取笑了一句，“那沒想著給你婆婆做兩雙？”

這話倒是提醒了葉英，她還真沒想到。

“那就辛苦大姐你再幫我做幾雙，等回頭我給你打電話說做多大的鞋子。”

雖說皮鞋更拿得出手，不過棉布鞋穿著更舒坦一些。

曹秀芬笑著應下，“這有什麽辛苦的，要不給你也做幾雙？”

她的針線活好，納鞋底子又快又好，抽空做一雙鞋子用不了幾天工夫。

葉英笑了起來，“我就不用了。”

她是要去倫敦啊，如今這身打扮不合適，往後倒是得打扮的時髦些才行。

高跟鞋、皮鞋、靴子走起，哪還能穿布鞋？

葉英這次又在寧縣小住了兩天。

趕上關定國周末回來，聊了幾句。

他現在在市裏的機械廠做機械設計組裝，再不是那個當年只會打仗的兵了。

“再過倆月海英要生了，要不你給孩子起個名字？”

葉英聞言哭笑不得，“你可饒了我這個取名廢吧。”

取名字這種事情，她可真不擅長，“你問問海英，媽媽總是有好多想法。”

關定國有些不好意思，“她讓我問你。”

皮球踢了一圈，最後又回到了葉英這裏。

葉英思索再三，想了個名字，“要是女孩的話，叫關欣，男孩的話叫東旭怎麽樣？”

旭日東升，燃起了希望。

“欣欣重名了，就叫東旭好了。”

不管男孩女孩，都叫東旭。

準爸爸的一錘定音讓葉英有些悻悻，希望小小關朋友長大了可別怪她。

這名字雖然自己提了參考意見，但最終決定的還是關定國不是？其實和她沒啥關系的。

寧縣變化大，幾個副食品和化工廠建立後，當地又零星建了其他的工廠。

這倒是成了黃河岸上出了名的小工業區。

“前些天我還見到了老高，他家兒子都會打醬油了。”

李采娥之前也遭了些罪，尤其那會兒正懷孕，精神不是太好。

後來雨過天晴，那個剛出生時還十分孱弱的孩子如今倒是十分的健壯。

說起來高衛星比她家樂樂還要大上幾個月呢。

“那也挺好的，就是我明天得走，沒空去看她了。”

關定國聽到這話皺了下眉頭，“你這又要忙了？”

他之前跟在葉英身邊這麽多年，還能瞧不出葉英的端倪？

葉英笑了笑，“忙不好嗎？咱們現在忙一些，將來孩子們就能少吃點苦頭。”

她收拾了下東西，“海英要生了，最近情緒可能不太穩，你多註意著點，女人懷孕不容易，將來你也多搭把手，別把養孩子的事情推到她一個人身上，人家大老遠的從東北來到異鄉，得鼓起多大的勇氣呀。”

關定國看著絮叨的人，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葉英又不是在說給他聽。

“有空你還是要多給沈工打電話聯系下。”

拉開抽屜，看到裏面裝著的滿滿一抽屜的信，葉英笑著推上，“知道，我心裏有數，你去忙吧，不耽誤你事了。”

被下了逐客令，關定國也沒多留，走到門口時，他回頭看了眼。

瞧見葉英又拉開抽屜，看著那些信怔怔出神。

關定國低聲一嘆，不知道為什麽想起沈清晏音訊全無的那些年。

那時候，葉英忙起來還好，空閑下來時，偶爾會寫上這麽一封信。

貼上了郵票卻從不說要寄出去。

如今這是調了個個。

本來應該是“大仇得報”，他該替葉英高興才是，可這又怎麽可能高興的起來呢？

……

葉英離開寧縣，坐上了往首都方向去的火車。

依舊是輕裝簡行，她看著書，劉冬冬坐在對面也捧著書看，好一會兒戰士問了句，“姐，這句話什麽意思呀？”

葉英這才註意到，劉冬冬看的竟然是一本英語書。

“你哪來的書？”

劉冬冬嘿嘿一笑，“郭工送我的呀，說讓我把這本書看完，基本上英語就過關了。”

學英語看英語版的《飄》？

葉英眼皮一跳，“這個單詞，你認識嗎？”

劉冬冬笑得心虛，“不認識。”

“那這個呢。”

戰士覺得這像是有機關槍頂在自己腦門上，“有點眼熟。”

得了，不用問了，估摸著都不認識。

“其實我也有認識的，你看這個我就認識。”

劉冬冬指了指，“I，我的意思，對吧？”

葉英皮笑肉不笑，“你可真聰明。”

劉冬冬撓了撓頭皮，“郭工也說了，說等我回來，就能變成語言大師。”

放屁！

郭文棟的那張嘴能信？

葉英深呼吸了一口氣，“是的呢，不過想要成為語言大師，你得先從字母學起。回頭我送你一本書，保證你很快就能成為語言大師。”

劉冬冬好奇，“什麽書？”

“《牛津大詞典》，很好看，有這麽厚吧。”

青年人憨厚的臉垮了下來，“那能換個薄點的不？”

太厚了看不完怎麽辦？

“急什麽，我們得在國外待上兩三年呢，有的是時間讓你學習。說不定等回來後，你都能去大學教英語了呢。”

兩三年。

劉冬冬小聲問了句，“姐，你不想沈工他們嗎？”

葉英看向車窗外，好一會兒才開口道：“想啊，現在就想，可不能耽誤工作嘛，說不定忙完這個，我就能提前退休了呢。”

她笑了起來，眼角卻又有淚光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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