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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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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一分鐘,裴箴言的心裏路程可謂跌宕起伏。

先是不可置信,三魂六魄全部抽離出去,他在空空如也的廊道上怔楞片刻,待第一縷魂魄歸位,情緒便立即切換成火冒三丈。

懷揣著老子踏馬才不稀罕你的外套的雷霆之怒,他來到西戶門口一把撿起衣服,打算直接丟下19樓去。

寧可凍死也不稀罕穿陸僅這個赤佬的衣服。

把衣服伸到窗外的那一刻,有一絲茍延殘喘的理智提醒他高空拋物是不對的。

再一轉念,一件衣服砸不死人,他愛怎麽丟怎麽丟。

可是等等……這衣服怎麽越看越眼熟?

就讓它再多活五秒鐘。好奇心作祟,裴箴言勉為其難把外套拿回來,“唰”地抖開了,背部的青鳥刺繡圖案展現眼前。

這何止是眼熟,這根本就是他的衣服。

當年買到這件限量聯名款的潮牌還費了點心思,結果沒穿兩回就找不見了,他一口咬定肯定是湯女士給他收拾房間的時候弄到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去了,氣得湯女士後來再也沒給他整理過房間,放言要讓他死在狗窩裏。

合著它一直在陸僅那,大約是哪次過去玩的時候落下的。

既然是自己的東西,裴箴言當然不會蠢到跟自己過不去,他在心裏默默向湯女士念了兩聲“不好意思”,然後三下五除二把衣服套上了。

除此之外,他還在口袋裏摸到一把鈔票,共計兩百六十七塊五毛,夠他去外面吃頓飽飯,或者打車去錦城任何地方,也算天無絕人之路。

身體在外套的禦寒作用下回暖不少,裴箴言連錢帶手揣進兜裏,想著到物業辦公室借個電話找開鎖公司,然後去外面買點吃的墊肚子。

等電梯的空隙,他的思維重新聚焦到跟陸僅的新仇舊恨上面,越想越上頭,恨不得調頭回去一腳踹開陸僅的家門跟那頭白眼狼打個你死我活。

電梯的“叮”聲及時阻止了他的暴力沖動,他勉強打消念頭,洩憤地爆了句粗:“陸全你媽的——”後半句話在看清電梯裏的人的那瞬間倉皇咽回肚子,猶如一臺兩百二十邁狂飆的車被踩下緊急制動,險些沒剎住。

電梯裏的人手裏拎滿大包小包,其中包括一大一小兩個行李箱,一個便當袋,還有三大袋超市戰利品,半透明的購物袋裏裝著新鮮蔬果和魚肉之類的食材,還有洗發水沐浴乳等生活用品。

陸凝霜瘦削的臉上隱約帶了絲憔悴的病氣,先是楞了一下,隨後萬分驚喜道:“箴言,你怎麽知道是我?!”

裴箴言:“……”

好一個說曹操曹操就到。

陸家一家三口都姓陸,這也是陸僅名字的由來。

陸僅小時候第一次跟裴箴言解釋自己名字的時候,裴箴言非常煞風景地問他:“那你怎麽不叫陸全,代表你全家都姓陸?”

陸僅:“……”

裴箴言從陸僅的白眼裏讀懂了他對這個名字的排斥,可他恰好就是那種別人越討厭什麽他越喜歡對著幹的性子,從此“陸全”長“陸全”短叫得歡快,為此沒少跟陸僅吵架打架。

自陸家搬走,裴箴言就沒怎麽見過陸凝霜了,也就學校開家長會的時候碰過幾面。

從前兩戶人家住對門,裴家的飯點時間大都沒大人在,裴箴言三天兩頭去陸家蹭飯,可以說是陸家飯餵大的。

裴箴言就算跟陸僅玩完了,但只要他還有一分良知在,就得對“養母”心存感激,他收起猙獰的面部表情,低眉斂目、畢恭畢敬喚了聲“陸阿姨”,還發揮紳士風度伸手向陸凝霜的大包小包,“我來吧。”

“謝謝啊箴言。”陸凝霜還沒忘記電梯剛開那會裴箴言說的話,追問道,“是陸僅跟你說我要來的嗎?”

裴箴言:“……”

大人不知道“你媽的”有時候不僅僅代表字面意思那麽簡單,他總不能說“我剛才只是在罵您家狗兒子,不小心一個順嘴捎上了您”,只得硬著頭皮應下:“嗯。”

“怪不得呢。”陸凝霜恍然大悟,跟他拉起了家常,“你媽媽在家嗎?”

裴箴言:“沒有。”

“她工作還這麽忙啊?”

“是啊,更忙了。”

倆人寒暄著走向西戶,陸凝霜走路速度異常的慢,腳步還有些跛。

裴箴言關切地問了一嘴:“陸阿姨,你的腳……”

陸凝霜擡手捂住口鼻幹咳一聲,不太自在地回答說:“哦,這個啊,前兩天不小心摔了一跤。”

裴箴言察覺到,但沒有多問,正巧他們也已經來到陸家門口,他把袋子放到地上,跟陸凝霜告別:“那,陸阿姨我就先走了。”

“你還沒吃飯吧?”陸凝霜朝他揚了揚手裏的便當袋,“我給陸僅做了飯,你也一起吃,有你最喜歡的番茄土豆燉牛腩——是你最喜歡的吧,我應該沒記錯。”

一想到跟陸僅共進晚餐的場景,裴箴言汗毛都要豎起來了,連聲拒絕:“不了不了,我已經吃過了。”

“陸僅都沒吃,你怎麽會吃過了?”陸凝霜一聽就找到了破綻。

“……”

陸僅沒吃,怎麽他就也肯定沒吃了。

兄弟都沒得當兩年了,還得背著當兄弟的鍋,這跟分期買手機結果手機被偷了還得繼續還貸款有什麽區別。

哦,還是有區別的,至少手機兩年早該還完貸款了。

“陸阿姨,真的不用了,我……”

“你以前天天來我們家吃飯,怎麽長大了學會客套了?”陸凝霜拽緊他的手臂,不給他拒絕的機會,隨著微弱的門鎖解鎖音響起,她將家門拉到最大,以示對裴箴言最誠摯的邀請和最熱烈的歡迎。

玄關處,陸僅倚墻抄著手臂,肩上站了只氣質與他非常接近的貓,一人一貓各自頂了張拽得二五八萬的臉,正面與屋外的人打了個照面,不知道已經聽了多久。

陸僅的貓是只灰色的公貓,年約三歲,親戚家的小母貓溜出門一趟回來肚子就一天天大了起來,幾個月後生下一窩不知道跟什麽品種混的小串串,親戚養不了那麽多寵物,只得求爺爺告奶奶地把小貓送給各路親朋好友和左鄰右舍,最後剩下一只又兇又不粘人的最不討喜,到處沒人要,親戚好說歹說塞給了前去作客的陸凝霜。

換了新環境,小貓誰也不理,縮在窩裏不出來,裴箴言比陸僅新奇,湊在貓籠前逗了半天,小貓甩都不甩他,裴箴言從它的眼神裏得出結論,陸全的貓不是怕生,它是單純的拽,跟它主人一個德行。

裴箴言一意孤行,不顧小貓的抗拒非要薅人家的貓頭:“陸全,你給你貓兒子起個名字唄。”

陸僅一點也不歡迎這位不速之客,更別說浪費腦細胞給它想名字,遂敷衍道:“貓。”

裴箴言為小貓打抱不平:“你爸媽給你起名字的時候怎麽沒給你起個‘人’?”

陸僅:“……”

裴箴言給小貓爭取權益:“你好歹給它加個‘小’吧。”

貓:“……”加個小字又好到哪裏了!

陸小貓,一個竭盡樸實無華所能事的名字就此拍板。

陸僅在裴箴言那也多了個新的外號,陸小人。

無微不至的陸凝霜,陸小貓看不上;熱情的裴箴言,陸小貓嫌煩;可能是同類相吸,它只喜歡高冷的陸僅。

在陸僅面前,陸小貓可以隨時隨地化身為一只求撫摸的粘人精。

沒有人可以拒絕一只賣萌的小貓咪,哪怕陸僅也不能。

自打認栽,對貓兒子也算千嬌百寵。

但陸僅是對陸小貓動過一次手的,為了裴箴言。

裴箴言喜歡跟別人唱反調的賤格十幾年如一日,陸小貓越不愛搭理他,他就越喜歡招惹它,終於有一天,煩不勝煩忍無可忍的陸小貓向他亮出利爪,狠狠撓了上去。

裴箴言防不勝防,從臉到脖子霎時出現幾道長長的血痕。

陸小貓挨了陸僅結結實實一頓胖揍,還被關了整整兩天禁閉,半粒貓糧都沒讓吃,要不是陸凝霜求情,陸僅還沒打算那麽快放貓。

陸小貓重見天日第一件事不是吃飯喝水,而是湊到陸僅腳邊磨蹭,撒嬌認錯。

陸僅冷眼旁觀半天,才捏著它的後頸把它提起來,寒著嗓音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他要是破了相,信不信我扒了你的皮。”

冤有頭債有主,陸小貓從此和裴箴言結下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但它只敢暗戳戳甩裴箴言臉子,從來不敢當著陸僅的面造次,大部分時間,它都在仇人面前伏低做小,度過了很長一段茍且偷生的暗黑歲月。

兩年不見,陸小貓依然深深銘記裴箴言那張臉,覆仇的火焰在它心中熊熊燃燒,它通過察言觀色,捕獲到陸僅和裴箴言之間的火-藥味,並從中得出陸僅現在跟它才是一夥的重要情報。

陸小貓農奴翻身,膽識迅速膨脹,它高站在陸僅肩頭,狐假虎威地炸起渾身的毛、瞇起眼睛、齜起牙,沖裴箴言發出一聲糅雜了憤怒、屈辱、報覆、痛快和炫耀於一體的覆雜咆哮。氣吞山河的怒嗥吼到一半,陸小貓因為心情太過激動,從陸僅肩頭踩空掉落,突如其來的變故和失重感導致它的咆哮變成了淒厲的慘叫。

狂野小老虎和失足病貓往往只有一線之隔。

陸小貓手忙腳亂揮舞四肢,在空中瞎撲棱一陣,卻沒能抓住任何可以救命的稻草,它逃不脫地心引力,肥碩的身軀如隕石落地,摔出一聲巨響,令樓下住戶十分擔心天花板被砸穿。

整段垮掉。

裴箴言想嘲笑這只蠢貓,但不想打破自己在陸僅面前冷酷無情的形象。

陸僅也笑不出來,他被自家寵物丟盡了臉面。

只有陸凝霜沒有任何心理負擔,扶著墻捧腹大笑。

陸小貓雖然只是只牲畜,但該有的自尊心一點不少,它在地上趴了一陣,大概是陸凝霜越來越誇張的笑聲終於讓它意識到裝死這招不奏效,它惱羞成怒,發瘋似的躥了起來,像只小風火輪似的一溜煙鉆到了沙發底下,以消極逃避的態度,非常失敗地處理了此次公關危機。

陸小貓都能品出來的戰火,陸凝霜當然更沒遺漏,等笑夠了,她抹著眼角笑出的淚花問兩個男生:“你們又吵架了?”

回應她的是沈默,兩個男生各自冷淡撇開目光。

陸凝霜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想,她使力拉裴箴言進門:“來,進來,箴言,你是到陸阿姨家來,不是到陸僅家裏。”

兩個男生小的時候,吵架以後誰也不理誰,每當這時,就需要陸凝霜祭出這句話,有了這句話裴箴言就能心安理得到陸家吃飯——他去的是陸阿姨家,跟陸僅沒有關系,只不過陸阿姨家剛好有陸僅在而已。

通常情況下,用不著等到吃完飯,兩個男孩子就已經和好如初。

這是裴箴言小時候自欺欺人的把戲,現在想來簡直幼稚得發指,可陸凝霜哄他都哄到這個地步了,他要是執意離開,未免太不識好歹。

經過深思熟慮,他覺得自己也不是不能為了陸阿姨再幼稚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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