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四十七章 戰後重逢

關燈
當了火頭兵才會知道,原來一日三餐的間隔是很短的,給全幢一百多號人準備吃食,就兩個人,真是一件很苦的差事。魏黑子是掌勺,除了做飯,其他雜活都是芷清的。打水、洗菜、和面、洗碗……反正芷清覺得一天總有幹不完的活兒。

雖然她在柔然也過過一段苦日子,但時間不長。就像她所追求的那樣,芷清的生活一直是比較舒服的,而如今在軍營裏的日子很讓她苦不堪言。謝棄塵就快來了,心中也有了希望,但芷清真擔心等他見到自己,會被自己的模樣嚇到。

無奈地嘆了口氣,芷清沒精打采地撿著蒸籠裏的饅頭放在筐裏,一不小心就被旁邊還冒著熱氣的蒸籠燙了一下。“嘶……”芷清趕緊吹了吹自己的手。

哐當一聲,魏勇拿炒勺敲了敲竈臺,“洛青,你個小兔崽子,你給老子快點!今天幢主氣不順,你是不是想害老子挨鞭子!”

芷清望了望天,就抱著籮筐去飯棚給士兵分發吃食,看見木蘭和鐵匠時忍不住問他們幢主為什麽生氣。一問之下才知道晌午前鐸蘇風一個人潛入了尉遲幢,被發現後不但沒抓住還讓他給跑了。

鐸蘇風真是個膽大包天的人,以芷清對他的了解,不論他潛進來想幹什麽,一定是為了多倫。她不禁看向木蘭,不知道木蘭能不能理解多倫心中的苦。芷清來了之後,從沒跟木蘭仔細談過心事,她不想說太多就是怕木蘭上了戰場會分心。但是這次,偏偏木蘭用多倫給的弓弩射傷了他最看重的兄弟。

芷清無奈地搖了搖頭,拿著提籃去給柱子和書生送飯。書生的傷已經好多了,他打算明天開始操練。柱子身上的傷口多,所以還得再等幾日。芷清正收拾碗筷,營帳裏的其他人就回來了,十幾二十個人一擁而進,前面還推搡著一個。這人又矮又黑又瘦,像個沒長開的豆芽菜,尤其神情怯懦還老低著頭,一副受氣包的模樣。他就是黑胖子說的豆芽菜,大家都叫他小布頭。

尉遲幢的人手不足,幫廚的一個就夠了,芷清占了小布頭的位置,他就只能被編進隊伍裏。其他營房的床鋪都滿了,所以幢副只好給小布頭在鐵血隊的空地加了個床位。芷清聽木蘭說,小布頭在他們營房住了幾天了,看樣子其他兵還是不怎麽待見他。看他唯唯諾諾的樣子,芷清心裏有點過意不去,但這都是沒辦法的事。

芷清提著籃子正要走,順便喊了一聲:“小布頭,今晚輪到花弧守夜,他說要帶你,你快去找他吧。”

小布頭聽了神態松了松,靦腆地笑了笑,“我這就去。”

進來的士兵都到了自己的鋪位,小布頭正想跟著芷清一起出營帳,有個叫大牛的伸手推了他一下,嘲笑地嚷道:“尉遲幢的小雞秧子是越來越多,這仗以後還怎麽打!”

“真是個膿包!難道你打不贏柔然人或者被一刀砍了還來怪我們倆不成!”芷清反唇相譏,說完了對小布頭一揚頭,“我們走!”

“膽子夠肥的,你他媽的活膩了是不是!”大牛人高馬大,長臂一伸揪住了芷清肩頭的衣服。

柱子怕芷清受欺負,趕緊起身下床。好在鐵匠就在邊上,一手抓著大牛的胳膊,用力把他的手勁卸下了大半。鐵匠翻著眼睛一瞟,正色道:“大牛,少欺負人,有本事咱倆練練。”

要說柱子幫芷清那是應當,不過鐵匠向來是個為自己打算的人,在五鳳谷跟她也沒啥交清,但自從芷清來了尉遲幢,他一直都很幫忙。開始芷清也挺奇怪的,後來柱子和木蘭告訴她可能是因為謝將軍。當初謝棄塵在五鳳谷曾追查飛針殺人的兇手到過鐵匠的鋪子,查到他不僅幫八爺爺打過針還私藏了兩根樣針。不過謝棄塵經過查證,對他既沒抓也沒冤枉,倒是在他心中樹立了一個很正面高大的形象。

雖然鐵匠個頭不高,但身上的功夫是實打實的。軍營是個弱肉強食的地方,誰的拳頭硬誰就說話算數。憑著一身本事,鐵匠在尉遲幢也是出名的硬茬,大牛跟他杠上也得掂量掂量,況且還有一個柱子在。大牛看鐵匠瞪著眼睛,心裏有些猶豫,面上卻不顯。“鐵匠,你還好意思說別人,前幾天小布頭剛到,你不是還讓他幫你洗襪子?”

“小布頭的事早過去了,你別沒事找事!你現在欺負洛青就是跟我過不去,還不放手!”鐵匠冷聲說道。他一輩子沒怕過誰,唯獨對謝將軍又敬又畏,芷清是謝將軍沒過門的人,憑大牛這慫小子也敢無禮。

鐵匠另一只手使勁按住大牛的右肩,大牛的膀子一跨,松了手嚎道:“不就開個玩笑,你也至於當真。”

“行了行了。”柱子過來打圓場,對芷清和小布頭說:“你們有事就先忙去吧。”

芷清對柱子和鐵匠點了下頭,離開了鐵血隊的營帳。

尉遲幢的士兵白天要操練,晚上要輪班在營地外圍守夜,隨時防範敵人偷襲。鐵血隊的操練又跟尋常士兵不同,尉遲幢主對他們格外嚴格,除了平日的拳腳騎射、兵器操練,還要手持長劍盾牌演練陣形。

日頭下,芷清抱著柴火從營地中穿過,瞇著眼睛看著遠處校場中一個個矯健的身影.他們不斷變換陣形,刀劍與盾牌不停碰撞,還有口中的喊殺聲……芷清被這樣的場面所震撼,但心中卻湧上一股悲涼,再英勇的士兵等上了戰場又有多少能活下來。

不遠處的山坡上有大批馬蹄聲傳來,驕陽的炙熱刺得她眼睛有些生疼,伴隨著一聲"謝將軍到——"的喊聲,芷清猛地轉頭向上看去。

山坡上立起了‘謝’字大旗,然後便有一人為首立於前,陽光照在他銀亮的鎧甲上,讓人一望之下為之震顫。在五鳳谷,謝棄塵只穿著尋常的黑色甲胄,雖是威嚴但卻不似現在有一種渾然天成的威勢霸氣。他俯視著下面的眾將士,雖一句話未說,但他的到來就是激勵士氣的最好存在。

芷清離得太遠看不清謝棄塵的樣子,只知道騎在白馬上的是他。她想走近一些,但是只來得及看見尉遲幢主上前跟他打招呼就被人冷不丁地拽著衣服,越拖越遠。耳邊傳來魏黑子的吼聲:“他奶奶的,你小子看什麽將軍!甭管誰來,大夥不用吃飯哪!讓你小子拿柴火,你拿到姥姥家去了……”

芷清縮著脖子,因為手上拿了柴火連耳朵都捂不上,再這樣下去,她很可能成為一個聾子。“竈頭,我自己會走。”

魏勇一下子放開芷清,險些讓她一屁股坐地上。他指著芷清想要破口大罵,但是看她那張小白臉就覺得腦袋發脹地難受,罵不下去只能呼哧白臉地生氣。他大步往前走,芷清只能小跑步跟著,繼續做她這個火頭兵該做的事。

夜已經深了,芷清仍然蜷坐在簡陋的帳篷裏望著月亮發呆。她身下是張木柴搭的床,上面一層木板鋪一層稻草,硬梆梆的。尉遲幢的後廚就是壘的竈臺、簡易的棚子裏面放幾口大鍋,現在就倆人,也就沒有像樣的營房。魏勇看見芷清就心煩,所以寧願自己一個人住在四面漏風的草棚裏。

在這樣的環境下,想著白天見到的謝棄塵的身影,芷清心裏有種說不出的難受。不知是什麽時候,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天沒亮又醒了過來,準備起身生火起竈。還沒等她掏出火折子,魏勇從前面營地風風火火走進來,照例罵罵咧咧,大致意思就是趕快做飯,尉遲幢上下吃完早飯立刻拔營,向溧水河推進十裏。

聽說自從威遠將軍來了前線以後立刻召集了軍事會議,並痛斥了副將奚斤的保守戰略,決定主動進攻與柔然開戰。尉遲幢作為急先鋒,肯定是要打頭陣,整個營地充滿了緊張與興奮,老兵新兵都在做戰前準備。

尉遲恭到中軍大帳接領任務之後,在各營房中查看備戰士兵的情況,令他欣慰的,尉遲幢的每一個士兵都沒有害怕,他們磨刀礪箭,隨時準備充當魏軍的第一道防線。他又來到鐵血隊的營帳,看過眾人的情況之後,悄悄叫走了花弧。從最初的看不起到現在的另眼相看,尉遲恭很信任花弧,而且花弧勇敢機智,是個可造之才,所以明天黎明前發起的搶占淺灘的任務,尉遲恭打算帶花弧過河去刺探軍情。

黃昏傍晚來臨時,尉遲幢的士兵都到了飯棚吃飯,但是芷清沒看見木蘭,明天就要打仗了,她有點不太放心。幹完活兒,她又去了營房找木蘭,但是柱子說木蘭跟幢主出去還沒回來,她只好回去。

快到亥時,芷清打算睡了,木蘭疾步沖進帳篷把她拉起來,急道:“我現在要去大帳見謝將軍,你跟我一塊去,說不定能見到他。”

“出了什麽事?”

“沒時間跟你細說了,我只能告訴你,我跟幢主過河刺探軍情被發現了,可能我們的作戰策略也被發現了,我必須馬上去告訴謝將軍。”

芷清壓低聲音道:“木蘭,你想清楚,你我只是個小兵,沒有十足把握就要闖中軍大帳?”

“我聽到了他的狼頭琴……”,木蘭擡頭堅定地看著芷清,“一定是他,對面的排兵布陣有詐,我必須去告訴謝將軍!芷清,你跟著我,只要我見到謝將軍一定趁機告訴他,這樣你就不用在這裏受苦了。”

芷清微微一楞,多倫膽大心細,他有什麽意想不到的策略一點也不奇怪。只是……她看向木蘭,搖搖頭,“就要打仗了,我不能分他的心。木蘭,你若想去就去吧,我相信將軍會以大局為重,只是你千萬不要對他提起我。”

時間緊迫,木蘭沒有再多說,匆忙騎著馬直奔中軍。

中軍大帳內,議事議到了深夜,謝棄塵聽過尉遲恭與花弧的回報後,與眾將反覆斟酌擬定新的作戰策略。各軍的軍主就立在場外等候謝棄塵的指揮調度。

開戰的時間沒有推遲,尉遲幢所有人一夜未眠,第二天天不亮,尉遲恭帶著手下的兵過河搶灘,並佯裝主力吸引柔然的註意力。魏軍的真正主力將從另一處過河繞到外圍進攻柔然左翼、中翼、右翼,逐一撕碎,實行反包抄。

戰場在尉遲幢紮營的十幾裏外,芷清應該聽不到戰場廝殺,但是她耳邊卻仿佛總能聽到聲音。她明白戰爭的可怕和慘烈,卻永遠想象不到戰場上真正的你死我活。直到看見凱旋而歸的尉遲幢,盡管此戰魏軍大捷,但仍有許多將士把命留在了戰場上。再看回來的人,他們有的傷重有的傷輕,但每個人身上、臉上都是血汙。

芷清看見渾身是血的小布頭時,他已經奄奄一息,被木蘭背回來放在擔架上,只來得及看了眼周圍的人就閉上了眼睛。這場仗,尉遲幢死了二十多個人,就連尉遲幢主都身中數箭為國捐軀了。尉遲幢在此戰中立下大功,但是整個營地除了悲涼的哀戚和哭號之聲,再無其他。

戰爭帶來的死亡陰影一直在芷清腦中揮之不去,她麻木地用刀不停地切著案板。尉遲幢陣亡的將兵已經收殮,她知道木蘭、柱子、鐵匠都沒事,至於大家之後又去幹什麽了她不知道,也沒心思去問。快到飯點了,魏黑子又在大嚷大叫,但是芷清卻充耳不聞,只顧埋頭切菜。

“洛青,你小子聾了!”魏勇幾步走過來,用力一拍,芷清吃痛,放下了手裏的菜刀。

她茫然擡頭看向,“你說什麽?”

“我說……”魏勇指著芷清剛要發怒,只聽營地那邊傳來沙沙的腳步聲,然後瞬間沖進來幾個人影。魏勇看見進來的人一身將服,腰挎寶劍,赤紅著一雙眼睛瞪著他們這邊,後面的人他只認得花弧、柱子和鐵匠。看這陣勢,魏勇心裏一哆嗦,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小、小人拜見將軍。”他側頭看了眼仍站著發楞的洛青,用力一扯,按著她跪下。

芷清只覺得膝蓋生疼,其他的什麽也想不起來,仿佛大腦不受控制一樣,一片空白。

謝棄塵看著跪在地上的人,心中一痛,他對芷清的承諾仿佛言猶在耳,如今卻讓她在這裏吃苦受罪。他握緊雙拳,大步走過去,扶起了芷清,按捺了半餉才冷靜下來,道:“跟我回營。”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