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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番外之前世(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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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適聽罷,劍眉深鎖,為壓心頭的火氣,緊咬著牙根,脖頸處青筋根根繃起,他看著跪在面前的姜灼華,一時竟無言以對。

他堅信他不會看錯人,她絕不是如她方才口中所說的那般,那番話,一聽也知道是逼他放棄的激將之言。

她會對他這麽一個身份低微的樂師出手相助,在知道他“心愛”之人爽約之後,還會自揭傷疤安慰他,且那天她分明說想要一個一心一意的人白頭相守,她根本沒有誆騙一個樂師的必要。

葉適想讓她說真話,便沈聲道:“你可知,不說實話,是欺君之罪?”

姜灼華聞言心底一沈,一時間腦海裏更加的亂,葉適見她猶豫,便知有戲,忙跟著補上一句:“事關皇嗣,朕不可大意。若是日後孩子出生,有半點長得像朕,你是孩子的母親,朕即便不能治你的欺君之罪,也會叫你兄長替你受罰。”

姜灼華倒抽一口冷氣,驚得擡眼看向葉適,神色裏有些驚慌。

葉適見她唇色發白,心尖上一疼,就好似被針紮了一下。

葉適忍著心疼,彎下腰,看著姜灼華的眼睛,說道:“朕再給你一次機會,孩子是不是朕的?”

孩子確實是皇帝的,日後出生怎麽可能會長得不像他?姜灼華深褐色的眼珠在眼眶裏亂轉,心下權衡半晌,只得說了實話:“是陛下的。”

聽她終於承認,葉適心頭一松,唇邊漫上絲絲笑意,他彎下腰,伸手握著姜灼華的雙臂,將她從地上提了起來,而後軟了語氣,哄道:

“那你為何騙朕?留在宮裏,朕會想法子,幫你洗清你那前夫強加給你的惡名,給你應得的名分。”

姜灼華怎麽可能會留在宮裏,留在這個註定會有佳麗三千的男人身邊?

且他們之間,連一點兒感情都沒有,他現在這麽做,都是為了孩子,等日後孩子出生,他又怎麽能容忍自己身邊有一個嫁過四次的女人?

即便他能為了孩子網開一面,但是後宮有多少爭鬥?若她以後生得是個女兒也就罷了,若是男孩子呢?只需看看被葉適趕下皇位的恭帝的子嗣們,也知皇子日後的艱難和危險。

她只想生下孩子,然後高高興興的帶著孩子過日子,根本不想自己和孩子承擔這些危險和爭鬥。

念及此,姜灼華再次從葉適的手中抽出手臂,行禮跪下,陳情道:“陛下的好意,民女萬分感動。但是民女身份不配留在陛下身邊,之前民女告訴陛下有身孕一事,不過是因為不知陛下身份,還請陛下放過民女,叫民女返家。”

“什麽?”葉適微微側頭,唇邊掛上一個好似難以置信的笑,言下之意,就是若她知道自己是皇帝,就不會告訴他有了身孕,自己可能至死都不知道曾和她有過一個孩子?

皇帝的女人,多少人一生的渴望,她怎麽會拒絕?她為什麽拒絕?為什麽要如此避之不及?

姜灼華聽葉適這般問,只好再次說道:“民女不配伺候陛下,還請陛下讓民女返家。”

葉適頹然地一笑,移開目光看向尚書房的窗戶,半晌後方才移回來,向姜灼華問道:“送你回府?那朕的孩子怎麽辦?”

姜灼華聽他問,只好說實話:“陛下日後會有很多孩子,但民女只有這一個,希望陛下忘了我們母子。”

“呵……”葉適沒忍住笑出了聲,但是心口卻好似被捅了一刀,他蹙眉反問姜灼華:

“你舍不得孩子,難道朕就舍得?你若想回府便回府,等孩子出生,朕便派人將他接回宮裏,換你忘了我們父子,你覺得如何?”

姜灼華“咻”地擡起了頭,伸手抓住葉適衣擺,忙道:“陛下……不、不行……”

葉適一把握住姜灼華的手腕,道:“你也知道不行,那你為何說出讓朕忘了你們母子的話?”

姜灼華聞言,才反應過來自己那話說得有多自私,現下倒是有些後悔說那般傷人的話,自己舍不得,他肯定也舍不得,但她實在不敢留在宮裏。

姜灼華忽地紅了眼眶,而後鼓足勇氣,為自己爭取道:“陛下,是您先戲耍民女。可民女根本不想進宮,民女再不堪,也不願和那麽多女子共侍一夫,更不想卷進後宮無休無止的爭鬥裏。或許在陛下看來,陛下賜給民女的是無上榮耀,但民女並不想要。”

葉適聽罷,看著姜灼華,心口只覺被噎了一口氣,不上不下的堵得他萬分難受。

良久後,跪在地上的姜灼華,方聽葉適冷著聲音問道:“這般跟朕說話,就不怕朕治你個大不敬的死罪?”

姜灼華覆又磕頭行了個禮,說道:“陛下想治罪就治罪吧,進了陛下的後宮,於民女而言生不如死。”

她說的是實話,現在死,還能幹脆利落,日後成了後宮中的一個,一朝落魄,所受的折磨,絕不是死這麽簡單的。

更何況皇帝對她始於戲耍,從一開始就是輕視,日後又怎會在乎她?她幾乎已經能夠看見日後的悲慘生活,叫她過那樣的日子,還不如去死。

“你……”葉適怒目圓睜,伸出食指指著姜灼華的頭頂,隱可見指尖發顫。

他被氣得手腳發麻,卻發現面對姜灼華,他心裏的火,根本不忍心撒出去。

他心中明白,姜灼華一定舍不得孩子,叫他對他們母子放手更是不可能。他絕不會允許,她帶著和他的孩子離開他,姜灼華也不會允許他帶走孩子。

在誰都不肯放手的情況下,只要有孩子在,他們倆就分不開!

想通此節,葉適收回手,看著跪在地上的姜灼華,對守在門外的人喊道:“來人!”

皇帝此話說的擲地有聲,顯然是發了脾氣,黎公公忙帶著一眾太監魚貫而入。

姜灼華心底一沈,隨後便恢覆了坦然,也罷,他們姜家,大抵是和新帝犯沖,左右逃不過一死。

葉適胸口尚因怒火而起伏不定,他俯視著姜灼華,抿唇深吸一口氣,吩咐道:“將娘娘帶進朕的寢殿,不許踏出一步。其餘一切供應,不可怠慢。”

黎公公聞言一楞,娘娘?什麽娘娘?看來陛下已經認定眼前這位小姐了,只是位分未定,但是聽娘娘的稱呼,怎麽也是貴嬪以上的尊貴位分。

姜灼華聞言一楞,尚未來及反應,便已被幾位小太監扶著手臂,架著往葉適寢殿而去。

姜灼華不敢掙紮,怕傷了孩子,只得跟著走,眼睛一直看著葉適,直到出了尚書房,眼見著葉適被擋在了墻內。

姜灼華被人帶離後,葉適走回書桌後,忽地心頭竄上一陣邪火,“哐當”一聲重響,葉適掀翻了眼前的桌子,桌上的東西撒了一地。

“陛下,當心龍體。”驚得黎公公忙上前安撫葉適。

葉適深吸一口氣,目光落在那張隨著掀翻的桌子,飄落在地的半幅畫像上,方才姜灼華說的所有話,在他腦海中再度翻江倒海而來。

不承認他是孩子的父親,還讓他忘了她們母子,甚至說留在他的身邊生不如死?

難不成,他皇帝的身份,還比不上一個樂師?

今天的情況,和他所想的截然不同,他本以為,她有了身孕,接她入宮,讓她知道孩子的父親是個身份尊貴的人,不必她費心去養父子二人,總以為她會很高興,然後順理成章的在一起,自己也不必再沒日沒夜的想著她,可以每天見到她。

若是早知今天會鬧成這樣,就應該先用樂師的身份繼續和她相處,等與她情投意合後,再告訴她實話。

但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思緒流轉到此,葉適在椅子上坐下,伸手捏著眉心,不由一聲輕嘆。

黎公公見陛下情緒終於穩了下來,這才喊過來幾個小太監過來,將掀翻的桌子扶了起來,又將灑落一地的東西,一樣樣地拾起,重新整理。

黎公公邊搭把手,邊感嘆,陛下方才是生了多大氣,才能一下子把這麽重的實木桌子給掀翻?

葉適完全沒留意收拾桌子的小太監們,目光越過他們看著前方,細細想著姜灼華的事。無論如何,先將人留在宮裏,其餘的事,等心平氣和下來,他再和姜灼華溝通。

待桌子收拾完,黎公公見葉適火氣已經消了,試探著開口道:“陛下,可是姜小姐惹了您不高興?老奴聽聞,有身孕的女子情緒會不大穩,還請陛下包涵。”

葉適看了看黎公公,點點頭,然後說道:“給朕倒杯茶來。”

黎公公道一聲是,去給葉適倒茶。不多時,黎公公端了茶過來,放在葉適手邊,葉適端起茶盞輕抿。

這時,猶豫再三的黎公公,鼓起勇氣開口道:“陛下,老奴記得,您只有兩月前十四那晚沒有回宮,就這麽一回,姜小姐就有了皇嗣嗎?老奴覺著,皇嗣的事,還是得謹慎些。”

葉適看了黎公公一眼,只說了四個字:“不止一回。”

那一晚連著早上,很多回,具體多少回他也記不清了,畢竟喝了酒,不知道節制,反正回來後有些腿軟,會有孕也不奇怪。

黎公公眨巴眨巴眼睛,抿了唇沒再繼續說這個事兒,等孩子出生,像不像陛下一目了然。

黎公公含了笑,接著問道:“那陛下打算給娘娘什麽位分?”

聽說這姜小姐嫁過四回,在京城名聲不大好,給個貴嬪之位已是難得,約莫不會有太高的位分。

葉適放下茶盞,不容置疑道:“無論是皇子還是帝姬,都是朕的第一個孩子,朕的長子,絕不能是庶出。”

若是嫡長子之前,還有庶出的長子,那麽這個庶出的長子,在成長過程中會很受詬病和排擠。

他還記得當年父皇的長子,就是庶出,旁的庶出的孩子,庶出也就庶出了,除了需要敬著嫡出,到沒太多壓力。

但是庶長子不同,作為哥哥,在嫡長子面前沒有半點威嚴,連帶著被其餘子嗣輕視,被嫡母仇視,一直生存在奇怪的夾縫裏。

總之,當初父皇的庶長子,長大後性格就很別扭,說唯諾卻還蔫兒壞;說膽小,有時卻幹出很令人匪夷所思的事;說憨厚,偏生有猴精的一面。

他想做個合格的父皇,就得方方面面為孩子打算,他一點兒也不想日後自己的長子出現這種情況,他愛自己的孩子,所以,他希望自己的長子,也能是嫡長子。

黎公公聞言眉心一跳,陛下言下之意,難道是要給姜小姐後位?

嫡長子素來尊貴,陛下不願長子是庶出情有可原,但是姜小姐她嫁過四回,如何為後啊?

黎公公苦笑著道:“陛下……這、這……”

葉適微微低眉,道:“朕知道你要說什麽,此事朕自有主意。”

說罷,葉適拿過桌邊整理好的奏折,攤開看了起來,儼然是不想再搭理黎公公,黎公公只好住了嘴。

姜灼華被關進葉適的寢殿裏,桂榮都沒讓跟進來。

整個殿裏就她一個人,空曠又安靜,她見出不去了,只得邁著細碎的步子,小心地在皇帝寢殿查看。

不知為何,這間寢殿的陳設格局,讓她莫明覺得熟悉。

就在這一刻,眼前忽地出現一個畫面,就是這間寢殿塗滿椒墻的樣子。

姜灼華不由一楞,方才心間一閃而過的畫面,就好似親眼見過一般,但是皇帝並未大婚,即便大婚,裝點的也該是帝後大婚的坤寧宮,而不是皇帝的寢殿。

姜灼華心懷疑惑,又往裏走了兩步,她站在外間,便看見最裏面,葉適塌邊的衣架上,撐掛著的那套上玄下朱、一共九層的皇帝朝服。

十二毓平天冠上的珠子靜靜地順直垂下,看著這套衣服,姜灼華心間的熟悉之感越發的強烈,似乎還親手從什麽人頭上摘下來過,但是細想,除了畫像上,她從未見過真實的帝冕衣冠,為何會覺得如此眼熟呢?

姜灼華找了張墊著棉墊的舒服椅子,提著裙子落座,目光繼續在這寢殿裏環視。

說來奇怪,自皇帝這個人出現後,關於他的很多事,都讓她莫名覺得熟悉,為何會這般?

姜灼華坐在椅子上,手蓋上自己的小腹,眉心微蹙。

方才,皇帝眾人面前稱她為娘娘,照這個情形來看,皇帝約莫不會再讓她回府。

讓她不要自己的孩子是不可能的,難不成,日後真的要因為孩子,被困死在後宮了嗎?

“哎……”姜灼華輕嘆一聲,手肘撐在桌面上,拖住了腮。

若是真沒辦法,當真留在了宮裏,叫她去爭去鬥,是絕對不可能的,她對皇帝一不求情,二不求勢,沒有爭鬥的必要。

就盼著以後生個女兒,幹什麽都不出頭,皇帝只需記著女兒,不用記著她,她陪著女兒好好過日子就成。

要是不小心生個兒子……別的有兒子的妃嬪會天生視她為敵,哎,那可真是愁死了。

姜灼華在葉適寢殿裏愁眉不展了許久,剛有了孩子,她精神委實有些不濟,正是嗜睡的時候。

寢殿裏一沒人陪她說話,二沒話本子可以給她看,沒過多久,她就趴在桌子上,枕著自己的胳膊睡著了。

葉適在尚書房批了一會兒折子,奈何心裏一直惦記著姜灼華,批了一會兒就坐不住了,對黎公公道:“隨朕去寢殿瞧瞧。”

黎公公打個千兒,跟著葉適出了尚書房,一路往寢殿走去。

不多時,葉適在寢殿門外站定,對黎公公道:“你們在外面守著。”

他怕姜灼華又跟他吵起來,一旦被旁人看見,自己不處罰都不行。

黎公公行禮應下,退去了一旁。

葉適眉眼微垂,深吸一口氣,而後再度擡眼,伸手推開了寢殿的門。

門剛開,便見姜灼華睡在外間的桌子上,葉適見此,放輕腳步走進去,而後小心地將門關了起來。

關好門,他緩步走到姜灼華身邊,見她睡得安穩,唇邊不由漫上一個笑意。

葉適彎腰,一手抱住姜灼華的腰,一手伸到她的膝蓋彎兒下,然後將她輕輕從椅子上抱了起來,抱進了自己的臥房裏,小心地放在龍榻上,又順道幫她脫了繡鞋,這才靜坐在塌邊,看著她安睡的容顏。

她長得極美,睡著的容顏更是好看,葉適不由伸手,指背輕輕在她臉頰上拂過。

看了她半晌,葉適的目光移到了她的小腹上,心間漫上一層奇異的感覺。

甚至還覺得有些恍惚,裏面……有他們的孩子?小小的一個孩子,真的在裏面嗎?那父皇在他身邊,他能感覺得到的嗎?

這麽小的孩子,不知道有沒有動靜?能不能聽見?

想著,葉適俯下身子,將耳朵貼上了姜灼華的小腹,屏氣凝神細細地去聽。

就在他全神貫註的將註意力都放在自己耳畔時,但見姜灼華頭的忽然擡了起來,手肘半撐著身子,瞪大眼睛看著他。

本就睡得很淺,被折騰醒得姜灼華,眼睜睜的看著葉適貼在自己小腹上,一點兒也沒有皇帝的樣子,就好似是個尋常人家期待孩子的父親,這模樣,姜灼華委實被嚇著了。

葉適看她神色驚異,一想到自己現在的動作,“刷”地一下從耳朵尖紅到了脖子根。

一時間,倆人維持著古怪的姿勢,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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