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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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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適按照方才那人的指路, 一路找尋, 終於遠遠見到了霜洲客棧的招牌。

他心頭一喜,但見客棧正門旁邊,搭著三個棚子。

正值晌午, 棚子裏坐著好些災民, 手裏端著碗,正在喝著粥。還有一些人, 正排著隊,在一名面帶面紗的女子面前,排隊輪流等著舀粥。

葉適不由楞住,停下了腳步, 那手裏拿著大鐵勺, 正在給災民盛粥的人, 不是姜灼華還能是誰。

她換下了往日的曳地長裙,穿著裙擺只到腳面的三繞曲,寬大的袖口用綁帶紮住,正專註而又耐心的給災民們一勺一勺的盛粥。

葉適的心在胸膛裏砰砰跳起,遠遠的站在街道的人流中, 定眼望著姜灼華,仿佛這偌大的姑蘇城,都被她一人填滿,眼裏心裏, 都只有眼前的她。

葉適唇角漸漸掛上笑意, 可笑意沒有掛多久, 卻又化成了凝在眉心的一抹愁意。

他本是想著,遠遠看她一眼就回去,現在看也看到了,也該走了……

但是不知道為何,他就是挪不動腳步,站在原地,目光鎖在她的身上,片刻不離,仿佛怎麽也看不夠。

正在這時,姜灼風和蔣霜洲,每人肩上扛著一袋米,從葉適身後的路口,朝霜洲客棧走來。

姜灼風見到路中間,站著一名衣衫臟亂的高大男子,還朝著霜洲客棧門口不停張望著,他便以為是上郡來的災民,卻因為自己是年輕男子而不好意思過去。

畢竟這樣的災民,他這些日子也遇見不少。

其實有多大關系呢?誰沒落魄的時候,越是落魄的時候臉皮就得越得厚啊,等這段時間熬過去,不就都好了嘛。

念及此,姜灼風走到那名男子身後,拍了下他的肩頭道:“兄弟,過去吧,別……”

話未說完,葉適轉過身來,熟悉的俊臉印入眼簾。

剎那間,姜灼風傻眼了,瞪大雙眼看著葉適,正不知該說什麽,葉適慌忙看了一眼那邊的姜灼華,見她沒有發現,忙一把拉著姜灼風的衣袖,鉆到了對面商鋪旁邊的狹窄小巷子裏。

姜灼風忙對蔣霜洲道:“掌櫃的,你先回去。”

蔣霜洲不解地看看二人,便先扛著米回了客棧。

進了小巷子裏,姜灼風將抗在肩上的米放在腳邊,正欲行禮,卻被葉適一把拉住,道:“拿我當尋常人即可。”

姜灼風頗有些不習慣,但念及此時在外,便只好應下,抱拳行禮意思了一下,而後問道:“公子不是病了嗎?怎麽會出現在此處?還是這副模樣?”

葉適不由抿抿唇,道:“我沒病,我這趟出來,其實、其實是微服私訪。但是在武陵郡,被小混混偷了錢袋,連著私印和令牌,也被偷走,沒有辦法跟官府聯系,支取不到銀兩。”

姜灼風聞言,似不可置信一般瞪大眼睛,壓著聲音質疑道:“公子,私印那麽要緊的東西?怎麽能和錢袋放在一起?而且,出遠門,錢要分成好幾份,分別放在身上不同的地方。”

他哪兒知道這些?從小教給他的都是朝政權謀,誰會跟他講這些?葉適聞言抿唇,不由垂下眉眼,而後道:“我……完全沒想到會有人偷錢……”

姜灼風不由拍了下自己腦門,其實他想拍的是葉適,奈何不敢。

被人伺候照顧著長大,從未在民間生活過的葉適,怎麽可能會知道這些生活經驗?

想到這兒,姜灼風忙問道:“武陵郡距姑蘇城,饒是馬不停蹄,也得七日的功夫。您錢被偷了,您怎麽到的這裏?”

葉適又道:“遇到一位心善的出家人,給了我幾個饅頭,堅持了幾天。後來實在沒辦法,我就當了我的馬,換了些錢。”

姜灼風聞言更是不解,問道:“宮裏的馬,無論是品相還是腳力,當個七八兩銀子沒有問題,可您……”說著,姜灼風不由上下打量一番葉適此時的形象,眸中滿是不解。

姜灼風不解,哪知葉適比他還不解,但聽葉適聞言驚道:“那馬值七八兩銀子嗎?”

姜灼風聽到這兒,懂了,估計又被人坑了,開口問道:“您當馬那人給了您多少?”

葉適此時的神色,別提多難看了,抿著唇好半晌,才道:“五百個銅錢。”

姜灼風:“……”

姜灼風委實不知這個節骨眼兒,登基不滿一年,皇帝陛下跑出來微服私訪幹什麽,還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

姜灼風接著問道:“那元嘉他們呢?”

葉適聞言低下眉眼,算算時間,他已經出來二十來日了,等三十日的那天,元嘉當會找過來,念及此,葉適道:“他在路上,在往這邊兒趕呢。”

姜灼風聞言低眉想了想,而後扛起腳邊的那袋米,對葉適道:“公子您先跟我回家,然後告訴我偷您私印人的樣貌,我抓緊去武陵郡找找。”

葉適忙阻止道:“不可。”

姜灼風不解的回頭,以為葉適是說找私印不可,問道:“怎麽?”

葉適眸色間頗有些難為情,而後卻聽他道:“我……不能讓你妹妹見到我這副模樣。”

原是見妹妹不可,姜灼風聞言無奈,伸手拉了葉適的胳膊,不由分說地拽著他往霜洲客棧走去,邊走邊道:“都這會兒了?您還在乎什麽模樣?您放心,您的模樣,還是俊得很。”

姜灼風習武之人,一手扛大米,一手拉葉適,一點兒也不費勁。

葉適的理智告訴他,看一眼就走便是,沒必要再見她,給她添不痛快,但是腳下,卻跟著姜灼風,不由自主的朝心中向往的人走去。

眼見著離姜灼華越來越近,葉適渾身的血液漸漸凝固,眼睛鎖在姜灼華身上,這一刻,他看不到周圍的一切,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只覺眼前的她,樣貌越來越清楚。

姜灼風拉著葉適來到棚子裏,姜灼華委實忙得緊,只餘光瞥了一眼葉適,見衣擺臟兮兮,便直接道:“新來的嗎?去旁邊領碗,然後到後面排隊。”

葉適聞言,一時間什麽緊張、什麽激動全都蕩然無存,滿心裏只剩下羞愧,不由抿著唇垂下頭去。

姜灼風放下肩上扛的大米,忙罵道:“壯壯,說什麽呢?看看是誰來了?”

姜灼華這才回過頭去看,這一看不要緊,姜灼華手裏的大湯勺,一個沒拿穩掉進了粥鍋裏,濺起一片米湯,撒得到處都是。

一旁的程佩玖也被驚著了,忙回頭看去,但見姜灼華的男寵,不不不是皇帝陛下,正在旁邊站著,程佩玖當即楞了。

姜灼華傻楞楞的看了他一會兒,眼前那俊臉臟兮兮的,不是葉適還能是誰?她忙對程佩玖道:“嫂嫂您先撐一會兒。”

說罷,伸手扣住葉適的手腕,拉著他一路進了客棧後面的宅子裏,又拉著他上了自己所住的閣樓。

姜灼華將門掩好,轉身伸手摸上葉適瘦得有些陷下去的臉頰,急言道:“你不是病了嗎?怎麽會這副模樣出現在這裏?”

說罷,姜灼華方意識到自己緊張過頭了,忙收回手,後退一步,跪地行禮道:“參見陛下……”

葉適忙彎腰將她拉起來,說道:“你別這樣……我看著難受。”說罷,他松開了姜灼華的胳膊。

姜灼華聞言不由垂眸,而後問道:“你怎麽來了?”

葉適笑笑,遮掩道:“這裏不是旱災嗎?微服私訪。沒想到中間出了些小意外,就弄成了現在這樣,好在遇上了你哥哥。”

原是微服私訪,偶然遇見。

也對,葉適是皇帝,怎麽可能會專程來這裏找她?況且,他也不知道自己來了姑蘇。

姜灼華正欲問出了什麽小意外,卻聽葉適腹中傳來“咕嚕咕嚕”的聲音。

姜灼華一楞,葉適忙掌心微蜷,放在唇邊劇烈咳嗽起來,以掩飾此時的尷尬。

姜灼華不由抿唇,忍住笑意,對葉適道:“我去給你拿些吃的,你等我會兒。”桂榮等人都在外面幫忙,姜灼華只能自己去。

說著,姜灼華出了門。

葉適在桌邊的椅子上坐下,擡眼看了看四周,雖然陳設與當年的耀華堂完全不同,屋子也小了很多,但是帶給他的感覺,卻絲毫未變。

葉適在屋裏坐了一會兒,姜灼華便端著一盤子飯菜回到了屋裏。

她將飯菜一一放在葉適面前,取過筷子遞給他,而後道:“你先吃飯,我找人去燒熱水,吃完飯去沐個浴,把這身衣服換下來。”

葉適接過筷子,看著姜灼華點點頭,而後道:“委實抱歉,讓你養了那麽久,現在還得靠你……”

姜灼華抿唇笑笑:“你是全天下最有錢的人,又何必說這種話,若是心裏過意不去,等以後還我就是。”

葉適聞言,尷尬的笑笑。

姜灼華對他道:“你快吃吧,我找人去燒水。”

說著,姜灼華沖他抿唇一笑,暫且離開了房間。

姜灼華走後,葉適再也顧不得什麽面子,拿過碗,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姜灼華站在門外,從狹窄的縫隙裏朝裏看去,但見葉適吃飯狼吞虎咽的模樣,好似許久沒有見過飯的樣子,讓她心頭不由一揪,他怎麽能把自己弄成這樣?元嘉他們呢?怎麽沒跟著?

姜灼華看了他一會兒,看不下去了,便下樓去找人燒水,又離開客棧,去隔壁姜灼風和程佩玖租下的小院裏,取了一套那天剛給哥哥做的新衣服,拿回了閣樓裏。

等姜灼華再次回來的時候,葉適已經吃完飯了,碗裏連一粒米都沒剩。

不多時,熱水燒好,幾個小廝送進了凈室裏,葉適從姜灼華手裏接過衣服,進了凈室沐浴。

姜灼華便先去了外面安排,把自己的活兒都交給了桂榮,又派人去城裏給葉適買幾套新衣服,小廝領命而去,姜灼華便等在客棧裏。

心情,是說不上的覆雜,本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他了,卻沒想到,會在姑蘇,離京城這麽遠的地方見到他,還是偶然遇見,興許,她和葉適之間,還是有些薄緣的。

葉適沐浴完,散著濕漉漉的頭發,從凈室中走了出來。

閣樓房間小,只分裏間外間,外間擺著吃飯的桌椅,裏間便是姜灼華的臥室,而凈室正好連著臥室。

葉適本想直接去外間等她,奈何沒走幾步,卻被她梳妝臺上的一對人偶吸引。

他微有些不解,走上前去。

但見梳妝臺上,擺著兩個人偶,一個是他親手給姜灼華雕得那個木雕,另一個卻是泥做的,不偏不倚,正巧是他的模樣。

兩個人偶一高一矮,並肩立在姜灼華的妝鏡旁,好似一對璧人,代替分隔兩地的他們,在這方寸之地日夜相守。

葉適唇邊漸漸有了欣喜的笑意,他伸手,將自己模樣的那個泥人拿在了手裏,反覆的仔細觀看。

她為何……捏了一個自己,和她的人偶擺在一起?

這是不是證明,這些時日,其實她也很想念自己?

若不是見到這個泥人,葉適一直不甚清楚,自己在她心理究竟是個什麽位置。

而這個泥人,就好似神仙手裏的讀心鏡,將姜灼華對他的感情,明明白白的呈現在了他的眼前。

葉適唇邊的笑意越發溫軟,心中只覺自己萬分可笑——當初為什麽要放她走?

葉適又將姜灼華模樣的那個木雕拿了起來,兩個人偶握在手裏,葉適來回看看,心中做下了決定。

反正,自己說什麽她都不會信。

曾經被傷害過那麽多次的她,要打開心扉,去相信一個人的語言,委實太難。

既然她對自己心意如此,那麽,就讓他做一件討打、卻又是給他們彼此一個機會的事情。

等回到京城,直接下一道命她入宮的聖旨,然後,一件件的做給她看,直到她願意……心甘情願的嫁給自己。

正想著,外間響起了推門聲,葉適忙將兩個人偶放回了原處,然後走出了臥室。

但見姜灼華和姜灼風一起走了進來。

姜灼風見葉適散著濕漉漉的頭發,從姜灼華臥室裏出來,不由抿唇搓了搓鼻頭。

妹妹和陛下這關系,委實是界限不明,從前陛下是妹妹男寵,從她臥室裏出來還算說得過去,現在是皇帝,倆人之間名義上沒有任何關系,行止卻宛如夫妻,真是,越來越拉扯不清了。

姜灼華將衣服放在桌上,看看沐浴過後幹凈好看的葉適,心裏總算是舒服了些,只是他瘦了,確實瘦了很多,可見微服私訪這些日子,他吃了很多苦,明明都已經是皇帝了,還這麽拼命做什麽呢?

得,這幾天多給他弄些好吃好喝的,抓緊把掉下去的肉給他養回來。

此處沒有外人,姜灼風跪地給葉適行了禮:“微臣,拜見陛下。”

葉適擡手笑笑,說道:“平身。這些時日,還是別拘禮了,省得被人察覺。”

姜灼風點頭應下,而後對姜灼華道:“你去取筆墨紙硯來。”

姜灼華聞言將筆墨紙硯取來,鋪在了桌上,姜灼風道:“陛下,勞煩您將那幾個毛賊的樣貌畫一下,還有您當馬的鋪子名字,我這就去武陵郡,將您的東西找回來。”

葉適點點頭,提筆開始畫那幾人的樣貌。

又是毛賊又是當馬的,姜灼華這才反應過來,問道:“你被人偷了錢?”

葉適看了姜灼華一眼,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姜灼華忙問:“那元嘉他們呢?”

葉適想一想,坦然道:“其實,我這次微服私訪,除了考察災情,還想體驗下百姓生活,所以,便叫他們在暗處跟著。我之前下了旨,我若不叫他們出來,他們便不許出來,有他們在我沒法兒好好體驗,只有切身體會到,日後才好為百姓謀福祉。”

姜灼華聞言,頗有些不信,問道:“在暗處跟著?但是我剛在外面,怎麽一個人影也沒見著啊?”

葉適沖著她坦然一笑,挑眉道:“當初你知道我身份之前,元嘉和良翰一直都在我身邊跟著,第一次和你一起出游,宋照和挨的那一箭,就是元嘉射的,他們跟了那麽久,你見著了嗎?”

姜灼華聞言,這才回憶起當日,難怪宋照和剛要動手,就及時的從暗處飛來一支箭,敢情是元嘉一直跟在暗處。

葉適接著安撫道:“他們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做暗衛多年,不是尋常人能夠發現得了的,別擔心。”

姜灼風在一旁聽著,覺出些端倪來,方才在街道上,陛下分明跟他說的是元嘉在路上,這會兒怎麽又成了一直在暗處跟著?唔……有貓膩,大抵是不想讓小壯壯擔心,所以才沒說實話。等他從武陵郡回來,再好好問問陛下。

而姜灼華,則是信了葉適的話,畢竟當初那一箭是她親眼所見,而元嘉他們一直跟著她半點沒有發覺也是事實。

她不由松了口氣,語氣中頗有些埋怨,對葉適說道:“你可真是會給自己找事兒,京城待得好好的,跑出來受什麽罪?對了,之前聽說你病了,可嚴重?”

葉適抿唇笑笑,對她道:“這裏消息來得慢,我早就好了,大好了。”

姜灼華看著他不由失笑,把自己弄成那個樣子,還能堅持到姑蘇,可不是大好了嗎?

說話間,葉適的畫已經畫完,他將幾張紙遞給姜灼風,姜灼風接過,便對葉適道:“我這就啟程去找,陛下先在這裏安心住上幾日。”

自己生活經驗不足惹下的麻煩,又得勞煩他們兄妹幫自己解決,還得養著自己,葉適委實覺得不好意思,他看向姜灼風,認真的說道:“多謝你。”

姜灼風面露惶恐,忙擺手道:“哎,為陛下盡忠,是微臣的本分。且微臣告假這麽久,在這裏享清福,也是仰仗陛下恩惠。微臣走了。”

說罷,姜灼風離開了閣樓,下樓後跟程佩玖說了一聲,從馬廄裏拉了馬出來,直奔武陵郡。

姜灼風走後,屋裏就剩下葉適和姜灼華,不知為何,忽覺屋裏的氣氛格外的奇怪。

葉適率先打破沈默,手掌在自己腿面上摩挲,幹笑兩下,對她說道:“我還以為你在京城,沒想到在姑蘇遇見你。這些時日,你過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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