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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女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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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懷著不忿的張丞相踱步靠近正在蘸墨的顧雲深,暗想著今日回府一定要和老妻說道說道,別隔三差五地就把男人禁不起迷惑這事兒掛在嘴邊,女人……呵,也是不遑多讓的。

顧雲深坐的筆直,面目有神,成竹在胸。

老丞相掀著眼皮子瞄了一眼,得,裝的還挺像那麽回事兒。他倒要看看這排名倒數的小子能寫出個什麽三綱五常來。

老人家扒拉著胡子,微微探了腦袋,目光落在那宣紙之上,只這麽一下便停不下來,越看越帶勁兒。

他老人家好像誤會他家小陛下,他家小陛下分明是慧眼識人啊,這、這、這分明是人才啊!!

這樣的天造之才居然叫他家小陛下弄進了後宮,成了什麽勞什子貴妃?!!

簡直是暴殄天物!老丞相一臉憤怒地望向上首無聊的數人頭的楚意,在她莫名其妙的目光下移向了坐在角落的顧映辰,說到底罪魁禍首還是這個不長眼的!

殿試一日,末至黃昏。

張丞相一宣布結束楚意便打著呵欠從後殿撤了,顧雲深理了理衣擺隨著人出了朝政殿大門,他住在內宮,自然不可能與其他人走一條路,便立在門口等諸人走遠了才往宮城去。

顧映辰故意稍落後了幾步,那一日在樓外樓因顧雲深遭了皮肉之苦,趴在床上將近小半月才愈合如初,心裏頭如何不恨?

顧雲深氣色不錯,看起來在宮裏過得挺好,往日的病弱模樣更是散了不少。

他過的好了,顧映辰自然不高興了,他言語諷刺:“看來你在宮裏過得不錯。”

顧雲深與他拉開距離,好似見著什麽臟東西般避之不及,顧映辰從小便被人捧著,當下便十分不悅,低聲咬牙道:“怎麽,伺候女人還伺候出優越感來了?貴妃?你聽著這個稱呼的時候就不覺得惡心嗎?”

顧映辰越說心裏頭越是覺得不痛快,顧雲深撣了撣衣衫上並未沾染的塵埃,擡眸看著他:“我並不覺得惡心。”

“還未多謝兄長你,若無你錯失美玉,怎會叫我得了這天降的便宜?”

他言語間眉眼帶笑,少有地含著幾分真心,顧映辰心中一個咯噔,湧出一股荒誕的感覺來:“你什麽意思?”

顧雲深轉身離開:“得之我幸,不得你命。”

得之我幸,得之我幸……

顧映辰拖著身子回到府中,倒在床上蒙頭大睡,他從枕頭下摸出月白色荷包,上頭的青竹繡紋邊角已經淡淡泛黃,他已經記不起這個荷包是什麽時候到他手裏的了,好像是三年前又好像是四年前,只隱隱約約記得是個宮女塞到他手裏的。

荷包裏的眠風木屑上還殘留著安神的幽香,眠風木素有西祁國神木之稱,這樣珍貴的東西,他一個尚書之子別說用,看一眼都沒資格。

他坐起身,矮櫃上的粉彩鏤空魚戲水紋瓶,壁上的千山萬水圖,甚至好些零零碎碎的好東西,都是沈楚意偷偷地叫人給他送來。

說實在的,那個時候的沈楚意待他是真的好。

可……

“少爺,老爺夫人叫你馬上去正院兒。”小廝敲了敲門,打斷了他難得靜下來的沈思。

“知道了。”

顧映辰拍了拍腦袋,他今天真的是瘋魔了,居然想起了沈楚意,開什麽玩笑?他生而為男,自當頭頂天,可沒有窩在女人之下,等待女人垂憐的想法!

顧尚書找顧映辰為的是正事兒,他們接到消息,半月之後鎮南王便要進京了,這也就意味著,這個王朝即將迎來一場權勢更疊,他們也將迎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殿試過去不久,張丞相幾日定了時間閱卷,楚意在之乎者也這方面也不是很懂,欽點狀元這事兒交給她來做有點兒不厚道,張丞相和太傅兩人幹脆就直接把一張糊了名兒的宣紙放到禦案上,叫她直接勾了狀元。

楚意朱筆一勾,好奇道:“丞相,太傅,這狀元是誰?”

“名字糊著呢,老臣哪裏曉得?”張丞相收好東西,笑瞇瞇道:“總歸是個人才,陛下啊,人才得用在刀刃兒上。”

“說得好像朕浪費了什麽人才似的。”楚意翻了白眼,靠在椅子上,打發了他們退下。

張丞相撇了撇嘴:“把人用在床上,能不浪費?”

楚意直起身子:“你說什麽?”

張丞相滿臉堆笑:“沒什麽,沒什麽。”

老太傅一捋胡子,輕咳一聲:“陛下,這老東西說你把人用在床上,浪費!”

張丞相:“……老不死的!”

張丞相借著家中老妻生病拖著老太傅快速地溜了,楚意笑看著倆活寶,回頭就當笑話說給了顧雲深聽。

顧雲深幫她擦著濕淋淋的頭發:“丞相大人說話可真有意思。”

“是挺有意思的,人老心不老,聽雲芝講,他和丞相夫人吵架吵不過還離家出走呢。”

楚意是真覺得有意思,那些個仙神總喜歡說人心險惡尤勝妖魔,這話忽的一聽好似沒錯,可細想未免有失偏頗。

善惡對半,怎麽能一句人心險惡便盡數抹掉?

殿試發榜,朝政殿前三甲盡宣。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一甲三人:狀元,榜眼,探花並沒有如往例一般進入翰林院,反而進了刑獄司。

顧雲深雙手捧著明黃聖旨與其他兩人叩謝聖恩,王太監繼續宣讀二甲三甲之人,念到顧映辰的時候,顧映辰猛地從地上躥起身來,冷笑著大聲喊道:“王公公,此次殿試的名次怕不是摻了水分。”

王太監眼睛一瞇,厲聲喝道:“放肆!朝政殿前豈容你胡言亂語?來人,給雜家拿下!”

禁衛軍一湧而上將人押近石階,按跪在地上。

顧映辰也不怕,王太監是禦前大總管,以前沈楚意叫人給他送東西幾乎都是經過這人的手,往日溫和的印象太深刻了,他就是想怕也怕不起來。

他昂起頭:“怎麽?王公公,我說的難道不是事實?今日的這位狀元爺……這些個晚上想必與陛下吹了不少枕頭風吧?”

“後宮不得參政,大齊律例上寫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這狀元爺身在陛下後宮似乎沒收住自己的心吶。”

王太監簡直驚呆了,這顧映辰腦子莫不是銹了,這些什麽吹枕頭風的話是能在朝政殿前說的?

“顧公子,慎言!”

顧映辰費了半天力氣也沒能掙脫侍衛的禁錮,幹脆就那麽跪著,嗤笑道:“慎言?我說的難道不是事實?大齊律例難道有假?這狀元爺是陛下的男人難道也是我胡謅的?”

“你……還不捂著他的嘴?”王太監指著他,怒氣沖沖吼道。

“他是朕男人不假,大齊律例後宮不得參政也不假。”突然想起的冷淡女聲叫殿前的竊竊私語霎時消散,諸人偷偷擡首暗瞄,殿前黃袍,玉冠黑發,正是年方十七的當今陛下。

楚意睥睨著跪在下方的人群,走下臺階將顧雲深拉了起來,對上顧映辰的雙眼:“不過,顧映辰你似乎忘了,現在坐在皇位上的是朕。”

“至於你說朕徇私給自己男人狀元之位……”楚意踱步,“科舉之事全權由丞相負責,太傅協助。殿試策題,以及後面的一甲禦批,亦是由丞相擬定,朕也不過是按著諸位大人的意思,用朱砂勾了一甲三人。”

她諷笑:“徇私?一個區區六品官銜,朕用得著費這樣的心思?”

“就是就是!”張丞相出來,皺著眉,“殿試之事皆是老夫我負責的,小兒你莫要胡言亂語!”

張丞相出生大族,清名在外,他這一出聲兒比起楚意來要叫人信賴的多,一向丁是丁卯是卯的丞相都這樣說了,這顧映辰說的話自然就不怎麽可信了。

楚意眼瞧著差不多了,廣袖一揮便將顧映辰打入了大牢,侍衛捂著他的嘴,連拖帶拽將人拉了下去。

顧雲深站在楚意身旁,握著聖旨的手漸漸收緊,關節泛白。

剛才那樣的情況下,他根本插不進話,她光芒萬丈,他卻低如塵埃,這種感覺……真是糟糕透了。

………………

也不知道顧雲深到底受了什麽刺激,自打在刑獄司走馬上任之後,整個人跟拼命三郎似的,張丞相說他天生適合官場,有滿腹才華謀略,最重要的是有一顆冰冷的心。

夠冷夠硬。

長鞭帶起的鮮血飛濺到臉上,他曲起手指輕輕拭去,微瞇著眼輕嗅了一口,是鐵銹的味道。

昏暗的牢房裏,哀嚎之聲便隨著此起彼伏的抽打聲,獄差手有些酸,稍微歇了歇。他問了時辰,有人回了聲酉時,微瞇的雙眼驀地睜開,旋即大步跨出了牢門。

獄差轉了轉手腕兒:“顧大人走了?”

顧雲深輕嗯了一聲,唇角微翹,輕笑道:“晚了,該回家了。”

這位顧大人平日沒什麽表情,無悲無喜的像是個和尚樣,可一點兒都沒有和尚的仁心,江洋大盜,雪域飛賊……栽在他手裏的,一個比一個慘。

今日突地一笑,倒是叫他心頭瘆得慌。

不過……回家?是……宮城裏頭?

他將在刑獄司裏頭的血腥味兒清洗幹凈,穿上用冷霧花熏過的衣袍,將人輕攬在懷裏:“陛下在看什麽?”

楚意晃了晃手裏頭的奏折:“張丞相叫朕給你論功行賞,行啊你,上任五天就把江洋大盜捉了,上任半個月就把雪域飛賊給逮了。”這是開了掛吧?

顧雲深抽走她手中的奏折,隨手放在梳妝臺,抱著人坐在梅花凳上:“張丞相前日還罵我冷心冷肺呢,今日又說要與我論功行賞了?老人家的心思果真難猜。”

“冷心冷肺?說你?”楚意伸著手摸了摸他心口,笑嘻嘻,“是這兒。”

顧雲深眉眼上揚:“你還笑?這是什麽好詞兒麽?”

楚意坐直身子,往後仰了仰頭,她的目光裏好似泛著粼粼波光:“好啊,怎麽不好?我的心啊,天生就是涼的。”

“你的心是冷的,我的是涼的,正好湊在一起了。”

他的手被她握著按在了她的心口,砰、砰、砰。

她說她的心是涼的。

他發著怔,好半晌才問道:“能捂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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