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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道士原來是個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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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四爺周檀為了自個兒一雙兒女的病情,早就盯著借住在西灣老君觀的那個游方道士,一說找人,行動麻利。

辰時剛過三刻,那個道士就帶著個小道童上了周家的門。

後宅都是些女人孩子,而此前曼雲所說讓二伯娘跟道士論論藥的建議更是荒誕,大人們也只是當著孩子話聽。到頭來,也只是讓外院四爺周檀支應招呼著,把幾個生病的孩子也一個個小心地帶到前院,給道士瞧病。

嚴守著男女大防,不讓道士進內院是對的。與道士清淡了幾句,四爺周檀也暗嘆了口氣。

周家常請的那位大夫已是個風燭殘年的老頭子。

而從西灣老君觀來的道士,很年輕,不過二十五六的樣子。桃木素簪牛心髻,水洗半舊青道袍,卻難掩面容雋秀,眸光隱華。

如果讓道士換身富貴打扮,簡直比之四爺周檀這個書香世家的公子還更象公子,而現下一身道家裝,更添了出塵味。若是這樣的人物要做騙子,不應當混在西灣那堆苦巴子裏,盡管往城中繁華人家走走,不說拿著草藥騙錢,空著手騙走一堆兒後院女兒家的芳心也是足夠的。

四爺周檀感嘆著,守在自家兒子懷哥兒的身邊,看著道號叫虛言的道士把脈,適時地問著問題。

道士答話聲清氣朗,如沐春風。

“這樣的道士,怎麽外面會傳著他個性乖張?對西灣那些個苦哈哈樂得俯身援手,豐津縣乃至平州裏幾戶有身份的人家也有喚他上門,稍有怠慢,他就徑直甩冷臉,理都不理?”,周檀想了想,態度又自然地放得更低了些。

周檀本是庶出,性子綿軟,近幾年跟著喜好與方外人結交的大才子爹爹四處拜訪,作為晚輩伺候有脾氣有怪癖的高人也多了去了。此前莫名其妙受的教訓也受多了,知道坐對面的道士肚裏有點貨,又能救兒女,他倒真不介意折節相待。

虛言道士側了臉,笑容可拘地看看越發恭謹謙和的周檀,卻是湧上了滿腑滿腔的無奈。

以現在他四處避居的境況,虛言本不想和任何官宦人家打交道。更何況,西灣那些人硬給他扣了個神醫的帽子,幾家醫館的大夫正跟縣裏遞著訴狀,風雨欲來。

可正準備收拾包袱跑路,就有人找上了老君觀,一問之下,卻是朝中享幾十年才名的周顯周世榮家中來請。

原本是想著順些東西走人,可這周四爺一客氣,弄得虛言本來想耍些促狹的小心思都消得七七八八,反倒刻意賣弄得把本事顯個十成十。

虛言給懷哥兒和慎哥兒診脈後,重新寫下的脈案,不只是苦玄草一味,附開的藥方,君臣佐使配伍得當,方上的字也是寫得龍飛鳳舞。

‘好字!‘,周檀接方先讚,由衷。接著就按下了小哥倆的方,說起了另兩個女孩的病情。

先帶著虛言看了整日昏沈的周曼音,周檀讓人去把曼雲也接過來。

‘家中這個侄女,並未如道長所說吃這草藥七天,頭尾不過三四日,現在看著就好了……”

頭尾不過三四日?虛言聞言,挑起了眉。

苦玄草對癥不假,但按他早前刻意傳出去的用量,藥效應當沒這麽快。而要是一下子用多了,就算是小孩子,大損記憶,家人也會當是吃傻了,而不是吃好了,怎麽可能?

道士的眉梢飛揚意氣,透著幾分桀驁,卻是讓跟在挑簾的小滿身後進門的周曼雲,突然地驚喜交雜,往周檀身邊走的步子變慢了許多。

‘雲姐兒,來,讓虛言道長看看!‘,周檀以為曼雲害羞,笑著擡手招呼。

道長?周曼雲審視的看了下虛言道士的打扮,果然幾分仙風道骨,不類俗流,前所未見。

但按著前世殘留的印象,給他換上一身灰暗常服,再往那張白凈的臉上撲點褐土,額上畫幾道深深的皺紋,頜下加綹山羊須,她就認得了。

這哪裏是什麽道士?待到六年後的泰業五年,天下人就都會知道這人是個賊,大反賊。

徐訥,徐敏行。泰業五年,劉泰據平、淅等五州殺官造反,徐訥就在劉賊的隊伍之中,排名為五。待北楚僭稱國號,他被立為偽右丞相,位置不低,陳朝官府發榜中一顆人頭賞格也不低。

前世,周曼雲見他是在泰業十四年,那會兒天下間並行的年號也還剩下了十幾個,但劉泰自立的北楚國已被陳朝景國公,也就是後來景朝開國皇帝給滅了,徐訥也成了一個待問罪的階下囚。

周曼雲前世給慶陽郡主用過的苦玄草藥方,還就是從他手裏拿的。因要力求穩妥,她還專門在徐訥跟前請教了十數日,要如何識草,煎藥,伺候病人。

當年那個泰業五年劉賊造反前已預謀數年,手下的徐訥假扮道士四處畫地理,選地盤,策民心的說法,是真的?

鬧了半天,居然無意中把個前世了不得的大賊請來家了。緩緩地任小滿扶著在這個陌生的道士面前的椅子上坐下,周曼雲伸出小胳膊,兩眼直望著虛言的臉一徑發呆。

眼前的女娃兒不過五歲,但已初顯姿容麗質,一身雪肌更襯得她象個白玉琢成的娃娃,只是一雙直勾勾的眼顯得太過熾熱。虛言道士輕輕咳咳,整了神思,把兩只手指搭在了曼雲的腕脈之上。

非常奇怪的沈穩有力!徐訥再觀察了下周曼雲白裏透紅的膚色,了無半點病氣,甚至是服了苦玄後,應該眉梢會帶著一點兒的青色也絲毫不見。

徐訥心中震驚,臉上卻半點不顯,笑著放下了手。直言周曼雲底子好,無大礙,示意著身邊的道童收起東西,向周檀告辭求去。

周檀力挽,三分客套,七分真。文哥兒一去,病著的四個孩子,他的一男一女就占了一半,自然想著留人住下,圖個心安。

虛言道士和周檀相互讓來推去,周曼雲在一旁傻看著徐訥,胸中翻騰著五味陳雜。

當時北楚被清剿,自劉賊以下一串人頭被砍,徐訥卻是被留下的少數幾個,固然是因他知兵書通藥理還有些功夫在身,但最主要還是他性狡心狠,見機不妙就把幾個不肯降的兄弟都藥翻,帶著一塊兒降了,賣了個幹凈。

用藥算是說得好聽,這等賣友求榮之人用的分明就是毒!

接納了北楚降將的景國公,當時一直是將徐訥獨自囚禁一地,如不是慶陽郡主之病,周曼雲根本就不可能與有毒蠍之稱的徐訥有任何的接觸。

想到前世裏聽來的只言片語,再思量下這假道士化個名也是明晃晃的“虛言”,周曼雲的腦子裏,天人交戰。

大夫,道士,反賊?陳朝、北楚、景朝?周曼雲狠狠地咬了牙。反正這人公開造反也是幾年後了,周家此時也沒啥好讓這賊人算計,現在要緊的是多給自己一些機會留住命。

有命在就好,管他是藥是毒,活著才是正經!

見四伯周檀已然詞弱,周曼雲連忙地上前一步,揚起了稚嫩的童音,‘虛言道長,就留我家吧!要嫌悶,可以讓四伯找書給你看,爺爺回鄉帶了好些書,道藏佛經,經史典籍,山河地理,好些都是孤本呢……”。

這已是憑著舊日記憶。當年曼雲與徐訥接觸的十幾日裏,他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讓自己幫忙帶書去,地理圖志,游記雜說,孤本最好。

虛言暗蘊精光的雙眼瞇了起來。

周世榮少年成名,家中豪富,為購善本孤冊一擲千金的故事,民間也多有流傳。

前幾日虛言還聽相熟的鏢師嗑牙,說是周家從京都返鄉是孔夫子搬家盡是書,讓他橫生了一絲貪念,聽著有機會入周家,就想趁機找找周顯年輕時曾在年輕時作的文章中提到的一本,才有此一行。

可被小姑娘這麽一說破,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轉了頭對周檀打著哈哈,‘令侄女真是聰慧善言!”

‘爹爹教過我,善言不如訥言!‘,一只白嫩的小手抓上了青色的道袍,攥得死緊,薄薄衣袖顯得不勝其力。

虛言低頭看了看停在袖子上指節發白的幾只小指頭,目光漸顯幽深。

女孩嫩筍似的指尖隔衣輕觸,虛言腕上一環銀色,發出了噝噝的輕響,仿若在叫囂著此肉鮮美,速待一咬。停在虛言胸口的一團赤色,也不安地鼓噪起怦怦的心臟跳動。

“你們也想留下?”,徐訥心底暗自問著,原本懷疑的三分現在已能確定了七分。

也許就為了這個奇怪至極的小姑娘,周家也值得一留。虛言道士擡頭淡然一笑,向著周檀深深稽首,“敬亭兄,那貧道就叨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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