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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回 當家主母的家務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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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儀門旁的穿堂間十分熱鬧,問話的共分三組,其中十幾歲的小丫頭都歸由小翠袖問碧絲寫,剩下人眾則由丹橘若眉和秦桑綠枝這兩組來問;每人問話時間長短不一,年輕些的經歷簡單,三言兩語就說完了,年長些的則有一摞的故事要說。

丹橘心細,從裏頭拿了幾架屏風出隔著,這樣問的話若關個人隱私,也可不叫旁人聽了去,例如針線上的郝大成媳婦是二嫁的,前個男人多年前在主家抄沒時便被生生打死了,而外院管事郝大成也是個死了老婆的罪臣家奴,於是鰥夫寡婦走到一起,還生養了兒女。

朝暉堂氣象太大,明蘭總覺得像博物館的展覽廳,是以挪步去了朝暉堂旁的偏廳,聽公孫先生交起賬來。公孫白石一派悠然模樣,捋五絡長須的樣子比盛紘還正點,下首站著幾個管事和賬房,明蘭指著賬本稍微問了幾句,他們都一一答來,顯得十分妥帖恭敬。

“先生辛苦,”明蘭轉而道謝,“先生何等人物,如今卻來理這般瑣事,真是為難先生了!”

公孫白石看著明蘭手指點著的賬冊,面露苦笑:“我本疏狂之人,這些非我所長,自從都督立府以來,老朽實是苦不堪言哪。”

明蘭指著小桃過去端茶,微笑道:“先生何須此言,這些瑣事便是叫都督親來管,怕也是如此;所謂殺雞用牛刀,可大凡真用牛刀去殺雞,大多是殺不好的。”

公孫白石嘴角一歪,不禁莞爾:“此言甚是!”

言談間,他發現明蘭談吐清雅,思路活躍迥異,他頗覺幾分趣味,不過到底男女有別,他又非顧府納契奴仆,說不多會兒,便起身告辭,走時留了個小廝領明蘭去內書房。

“小的叫顧全,夫人叫我小全子便是了。”顧全十三四歲大,圓臉細眼,笑起來一臉麻利,瞧著十分機靈,他走在側前邊給明蘭領路,笑嘻嘻的說著話,“……爺是小的再造恩人,當年小的在街上要飯,若不是爺早就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明蘭很想說,也未可見得,說不定你能混成幫幫主呢。

順著朝暉堂外的一條東西夾道,穿過一道花木屏障的垂花門,明蘭到了內書房門前,這是左右打通成一氣的兩間大房,左右配有耳房,前後還有兩間小小的暖房和抱廈,盡供歇息之用,明蘭暗暗點頭,如果將來顧廷燁和自己吵架了,完全可以賭氣睡在這裏。

一腳踏進去,只見內中書案、畫案、琴桌、供案,案幾,一應俱全,朝南六面窗機明凈,顯是剛灑掃過,地上放著兩口碩大的鐵皮包角櫸木大箱。依墻而建的四面書架上空空如也,明蘭轉著看了一遍,苦笑著叫顧全把箱子打開,把裏頭的書一摞摞全拿出來,然後照著長柏書房的樣子,略略整理一下分好類,由明蘭指揮,小桃和顧全滿頭大汗的把書依次搬進書架。

手指撫摸過嶄新的書本封皮,《論語》《大學》《中庸》《孟子》《淮南子》……非常齊全的書房配備,明蘭還很驚喜的發現了幾本孤本,不過從上面灰塵積累的情況來,這些所有書籍的用處都只有一個——擺設。所以,她也不必費心重新設定書架分類了,倒是空著這麽多格子不好看,趕明兒去外頭多淘換些有趣的野史雜文來才是真的。

鋪排完書架,明蘭開始整理書案,湖州的紫石硯,蘇南的雲煙墨碇,瓊林的水墨白玉筆洗,一架由鬥筆至小清一色的紫犀毫,桌旁一旁疊上三摞雪白細膩的燕子箋泥金箋,明蘭親手一一擺放好,一邊擺一邊暗嘆——水嫩嫩的鮮花喲,你一心只愛牛糞為的是哪般呀。

收拾完書房,明蘭剛回屋捶著腰腿歇息時,顧廷燁隨身的另一個小廝顧順打馬飛奔回府,前來稟報明蘭道,顧廷燁今天中午不回府用飯了,讓明蘭自己吃。其實明蘭並不介意,事實上除了生孩子外,大多數事女人獨自也可以幹,一個人吃午飯也並不影響食欲。

但作為一個賢妻,明蘭還是要問幾句意思意思的:“那老爺去哪兒用飯呀?”

顧順拿袖子揩了揩臉上的汗,喘著道:“聽說今兒朝堂上可熱鬧了,足足爭到巳時末才散朝,一下了朝,皇上就召了老爺及另幾位將軍進宮商談,說是飯也在裏頭用了。”

明蘭輕輕哦了一聲,並沒有什麽表情,倒是看著顧順累的可憐,叫小桃給顧順絞了塊涼涼的濕帕子揩汗,小桃買一送一,還倒了碗茶給他喝。

顧順一口灌下茶水,順了口氣,笑著道謝後,看明蘭神色郁郁的,又加了句:“夫人不必擔憂,這事兒以前常有,有時是皇上召見,有時是叫旁的將軍大人拉了去的。”

明蘭只是有些累了,並非不虞,聞言笑道:“瞧把你累的,要是這事兒再有,那你豈不得常常這麽勞累了?待會兒還得回去尋老爺罷。”

“夫人說哪裏的話?!”顧順嗓門通亮,滿臉激動,“小的命都是老爺給的,說什麽累不累的!只消老爺夫人哼一聲,小的便是把腿跑斷也不吭一聲!”

明蘭失笑:“還是留著你那腿吧!小桃,趕緊給小順哥些果子吃,再抓些錢給他買零嘴。”

小桃趕緊跑進去,出來時,一手托著一整素瓷碟子的金絲蜜棗,一手抓著滿滿一把的銅錢,一股腦兒全倒進顧順的衣兜裏,顧順滿面笑容的謝恩出去。

丹橘腦子還算靈光,知道先找廚房的來問話,早早問完後就打發她們趕緊捅爐子做飯,是以並不耽誤午飯,明蘭對著一桌子菜,輕聲問道:“叫若眉她們也先吃飯吧,歇口氣,下午晌再慢慢問也不遲。”

小桃規矩的把袖子折起三層,擡腕子給明蘭盛飯舀湯布菜,嘴裏邊道:“姑娘放心,綠枝那蹄子機靈著呢,不會餓著自己的。”

一旁的彩環也笑道:“夫人放心,適才我已叫小丫頭去問了,聽說廚房的幾位大娘親自扛著飯菜屜籠去送飯了。”

明蘭這才拿起筷子笑道:“你倒聰明。”

彩環臉上頗有些不好意思:“我才來,人又笨,還不懂夫人這兒的規矩,只好多瞧著學著了;萬望夫人不要嫌棄才好。”

明蘭斯文的咽下一口魚肉,笑笑:“不急,慢慢來就好了,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嘛。”

彩環恭敬討好的笑了笑,又道:“以前在太太那兒時,總聽太太誇說夫人幾位姑娘裏頭最出挑的,心明眼亮,知人善用,院子裏的姐妹們最是省心規矩。”

明蘭放下筷子,拿起羹匙輕啜了一口湯,瞥了彩環一眼,淡淡笑道:“規矩本事只要不是笨的無藥可救,且肯用心,慢慢學著總能練起來;要緊的是情分,她們幾個跟我快有十年了,自是親近些。我知你是個好的,慢慢來,咱們多處一段便是;好了,你也去用飯吧,下午晌叫小桃看門,你陪我去前頭看看。”

彩環頓時臉色一亮,高高興興的出去了。

待她出去後,明蘭放下羹匙,沈吟一會兒,低聲問道:“……你說,這人怎樣?”

“話多,愛打聽。”小桃撅撅嘴,“不過針線倒是不錯,人也勤快,什麽都搶著做。”

明蘭拿筷子戳著米飯:“愛打聽倒也尋常,新來的總是想多知道些,就是怕……算了,也不能草木皆兵。小桃你記著,別叫她進我屋裏就是,外頭活計不少,夠她做的。”

小桃正色應下:“她要是聰明的,就不會自作主張;好好的,姑娘也不會虧待她。”

“希望吧……”明蘭信心缺缺,法律工作者的通病。

吃完飯,明蘭摸摸自己可憐的一把小骨頭,覺得還是趕緊睡一覺催催肥比較靠譜,以後在床上也耐抗不是;於是打著哈氣滾進床鋪裏去了;迷迷糊糊之際,腦袋裏走馬燈似的轉著這兩日看的想的。

京城米珠薪桂,自海氏進門後,盛府裏共主子十口,另姨娘三人,通房四人,總計十七口,下頭連丫鬟婆子仆役管事在內五十八人;海氏漸漸管事之後,明蘭常去幫著照看全哥兒,有時聽見只言片語,知道這樣一戶人家,一年算上一般的人情往來,大致用度是四千兩左右。

王氏精明,海氏節儉,家用頗為適足,尚有豐裕,算上田莊鋪子的盈餘,還有宥陽老家的份例,每年能攢下不少銀錢,以備子孫婚嫁之用。

至於自己的新家呢?顧廷燁正二品官年俸一百五十兩,祿米六十一石,不過這種陳米是連盛府奴仆都不吃的,通常直接拿去米鋪折成銀子,因是武官,另有軍事補給兩百二十兩,俸祿一項統共能得約五百兩,按照慣例,應該還有冰敬和炭敬。

明蘭目前拿到的田畝冊表示,顧廷燁在京郊延卯河一帶有兩座田莊,一座叫黑山莊,有八十多頃的良田,另一座叫古巖莊,有上百頃良田,皇帝還在京城西山賜了他半個山頭,一座溫泉莊子,統統加起來,總計出息約有五千兩。

皮埃斯:似乎還沒有商業性產業。

那日明蘭問顧廷燁府裏可花用多少時,顧廷燁也沒說出個所以然,只道除了這些固產隨明蘭支配外,他在賬房還放了五萬兩銀子,說叫明蘭這陣子先看著使,不夠再去問他。

從月錢只有一兩半的庶女,到可以支配這麽錢的富婆,明蘭忽然有一種傍上大款的感覺,恨不得立刻天天叫上三碗燕窩粥,吃一碗,看一碗,再倒掉一碗。

顧府就這麽幾個人,哪用的了這麽多呀!明蘭反覆提醒自己,這錢自己只有使用權,沒有所有權,不可以亂用的……不過,可不可以拿些少少的,嗯,管理費呢。

明蘭鄙視自己,看來自己很有當貪汙犯的潛質。

顧廷燁和明蘭外加蓉姐兒三人算是正頭主子,另姨娘二人,鳳仙姑娘一位,按照寧遠侯府的份例,明蘭屬於太太夫人這一級別的,月錢三十兩(婚後工資漲了二十倍),若是少奶奶(明蘭將來的兒媳婦)級別的就是二十兩,蓉姐兒和姨娘都是二兩。

麻煩的是鳳仙姑娘,若是通房就月錢一兩,偏偏顧廷燁一點處理她的意思都沒有,那日明蘭問起時,他居然茫然了片刻,提醒過後卻是一臉陰沈。

後來明蘭偷偷問了夏荷才知道,這位鳳仙姑娘原是沒入教坊司的罪臣家眷(聽的秦桑手指關節響了好一陣),因尚是清倌人,大半年前被甘老將軍弄來送入顧府(據說有合法手續)。

起初,號稱琴棋書畫樣樣皆通的她,在被顧廷燁忘在腦後七八日後終忍不住,某晚彈了半夜的‘清水流觴’曲。可惜陽春白雪遭遇紈絝子弟,顧廷燁自小多學拳腳,擅長街頭鬥毆和陣前殺敵,文化素養不過關(明蘭暗忖若她唱的是十八摸沒準顧廷燁還能打個拍子啥的),加之當時他疲累之極,睡夢中被吵醒愈加惱怒,當即踹翻了兩扇門,爆吼聲可傳出半裏外去。

第二日一早,顧廷燁就叫人把她搬到府中最偏僻的西側角去了。

又過了個把月,鳳仙姑娘終於發覺對於男人而言,可能視覺比聽覺更直觀,更重要,於是又在某一晚,她白衣飄飄衣衫單薄的前來送宵夜,運氣很背,她沒遇上秉燭公事的顧廷燁,倒碰上了恰巧在屋裏收拾的常嬤嬤。

鹽商家裏的奶母修養能高到哪裏去,常嬤嬤脾氣暴躁,嘴巴刻薄,傳聞早年還操過殺豬刀,她當即冷嘲熱諷一番,從鳳仙姑娘的祖宗十八代一直問候到子孫十八代,並且把她和青樓粉頭的技術水平進行了生動形象的比較,引的全府仆婦都來嬉笑圍觀。

常嬤嬤罵的唾沫星子飛濺,猶自覺得不痛快,還一路追去荊扉閣繼續罵;這下鳳仙姑娘徹底歇菜了,羞憤痛哭的幾乎要上吊(最終沒上吊,教坊司裏都沒自盡,想必神經堅韌),明蘭猜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把屋名改為伶仃閣的。

明蘭嚴重懷疑常嬤嬤這樣是出於顧廷燁的授意,這家夥混過三教九流七十二暗口,心思遠比旁的高門大戶的爺們來的促狹陰損;對於老前輩上司送來的‘禮物’,打不得攆不得,索性以毒攻毒,找個輩分高資格老的嬤嬤來羞辱一番,叫她自己沒臉出門。

此後,鳳仙姑娘的確不大出門了,轉眼就是半年。

到底該給她多少月錢呢?明蘭越想腦袋越昏沈,不一會兒便沈沈睡去,金烏漸偏,日頭暖和,明蘭也不知睡了多久,最後是叫小桃搖醒的。

“怎麽了?”明蘭眼睛還是瞇的,側著眼縫一看,正午已過。

小桃卻是一臉興奮,湊到明蘭耳邊,低聲道:“五老太太來了!”

“這麽快?”明蘭頓時眼睛大睜,清醒了,“就她一個?”

“還有她的兩個兒媳婦,煬大太太和狄二太太。”小桃低頭咬耳朵,笑嘻嘻的,“姑娘料事如神,我叫了幾個門房看著,的確是有人出去過,就是那刁家的!”

明蘭呆呆的坐在床上,微微嘆氣:“住的這麽近,怎能不來串門子呢?”——她想明白了,這麽賣力工作,無論如何都該收些管理費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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