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兩位瓊華長老桌邊對坐，各執一子，默默對弈。青陽斟酌落下一子，圓潤的棋子落在玉石的棋盤上，發出一聲脆響。重光緩緩睜開眼，隨即一招封住了青陽的退路。

青陽將手中棋子放回棋盒，念了一句：“是我輸了。”

“師兄，你心不靜。”重光淡淡的說。青陽沒有說話，只望向空中，薄薄雲霧遮住了明月，使那月光也變的不純粹了。

“如何？”青陽問。

“勝之你我當年。”

“她才十三歲吧……已能將各種不同的陣法融與一體，並憑借靈力為導，立顯與空中了。”

重光沒有接話，他曾去探查過白日雲舒留在樹叢中的山形水障陣。普通的山形水障陣本是用來驅散妖魔，破開包圍之用。維持時間不過一瞬而已。但此處的卻與普通的山形水障陣不同，此陣的陣紋被修改，匯入了聚靈陣。而陣眼則直接被接入地下，與地靈相接。如此一來，這陣法便能自行取靈，維持不滅。

就算是重光，想要破解這個被改良過的山形水障陣也要費好大一番功夫。

“宗煉曾說過，她六歲之時就能用聚靈陣，將靈力定在空中維持不散了。再過幾年，比之當年玄震，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了吧。”青陽看向茅屋方向，屋中燭光明亮，將雲舒執筆書寫的側影投印在窗紙上。

“可是……”重光在猶豫，又不知道該怎麽去說。

“師弟，於陣法一途，雲舒的聰慧超過你我想象。我們精通的陣法畢竟有限，瓊華歷代玄奧陣法，包括當年的修仙大陣皆藏於雲經閣。”頓了頓，青陽說出最重要的原因，“更何況，雲舒已經十三歲了，若能在十六歲時結束一切。不僅不會有害，更能借雙劍之勢，加固雲舒剛長成的靈根。”

“可若出了差錯……”重光終於道出了自己的擔憂，“就算雲舒的體質特殊，靈脈可以重塑，難道就不會有危險麽？”宗煉長老曾將雲舒的靈脈之特殊告訴過二人，可就算這樣也不能解開重光心中的猶豫。

“師弟，待望舒劍認雲舒為主，你我必會前去助雲舒一臂之力。我怎會置雲舒於危險而不顧呢？”

聽到青陽這麽說，重光才稍稍放下心來。

“如此，就按師兄說的辦吧。”

次日醒來，雲舒走了一套劍法，方調息完畢。就聽到青陽長老喚她。

“雲舒，來，為師有話對你說。”

“師父……”見青陽的表情鄭重，雲舒不免有些忐忑，卻見重光臉上也是一樣的鄭重表情。

在紫藤架下坐下，雲舒奉茶完畢，就垂手在一旁恭敬聽著。

青陽思考了一番，才開口道：“雲舒，你可知十五年前，瓊華與妖界一戰？”

“是，弟子聽聞當時狀況及其慘烈。”

“的確……今日為師要說的就是當日詳情”青陽放下茶盞，看向雲舒。

“是，弟子恭聽。”

“當日……”青陽長老猶豫了一下，“此事要從本派第二十代掌門道胤真人夜觀星象說起。祖師真人發覺有一妖界每十九年接近瓊華派一次，內有強大靈力。結天地陰陽，八卦伏羲相，遂造一陰一陽的雙劍來網縛妖界，吸取其靈力，可滿足飛升所需靈力……”

“飛升？”

“是……上昆侖九重之處有昆侖天光彌散，沐浴天光之後，可脫去凡人之軀，白日飛升。”青陽捋著胡須，將當年之事娓娓道來：“至此我瓊華派三代掌門勵精圖治，在瓊華上代掌門太清真人之時，雙劍終成。前掌門座下玄霄夙玉二人體質與雙劍契合，便由二人執雙劍雙修。這樣就可以網縛妖界，以達到飛升。可惜……”青陽仿佛說到痛處，緩了緩，沒有繼續說下去。

“……”雲舒沒有問，她知道上代掌門是與妖界之主相鬥中戰死的。至於飛升是肯定沒有成功的。

“掌門師兄與另兩位長老被妖所害。而此時，雙劍宿主之一的夙玉與另一弟子雲天青二人，臨陣脫逃。修仙大陣大亂，掌門首徒玄震身亡……”

“那玄煜師兄他也是……”雲舒想到了什麽，急忙向青陽發問。

“是……玄煜也是在那時被妖獸傷了心肺……”

雲舒沈默，想到已故的玄煜，心中感傷翻湧。清麗的臉上皆是哀思，眼睛也黯淡了下來。

“……雲舒，為師今天要與你的講的是另外一人。”

“師父請說……”

“當時夙玉脫逃後，另一宿主玄霄獨木難支，慘遭反噬。被陽劍羲和劍的炎火所傷，不能踏出禁地一步。他的性情更是變的急躁易怒，一句不合，就出手打傷同門……最後……被吾等親自……冰封在了禁地……”

“冰封……”雲舒大驚，“那他……”

“唉……本來，他本不必受此之苦。皆是因為我當日奉命捉拿夙玉二人，一時心軟，放走了調和他體內炎陽的機會。”青陽語氣中頗有悔意，更多的卻是無奈。

“這麽多年過去了，都無人去探望過玄霄師兄麽？”

“為師聽宗煉師弟提過，玄煜曾多次向夙瑤請求探望，都沒有成功過。”青陽搖搖頭，沒有將夙瑤為何不應允的原因告訴小徒弟。只是聰明如雲舒，已經大致猜到了青陽的打算。

“師父，雲舒能做些什麽？”

“唉……雖然為師與師弟隱居在此，不再涉及派中之事。但在這件事上虧欠玄霄良多。當年，我在下山尋找望舒劍途中，雪夜中撿到你。發現你命格相當，正是天違水命。”

“二位師父可是要讓弟子助玄霄師兄出冰？”雲舒打斷了青陽的話，大膽猜測道。

“是……這些年，教導你陣法玄要，也正是為此打算……此事極其艱辛，且未知之數頗多……雲舒，你……”一直在一旁默默聽著的重光長老此時才開口。

“二位師父無需擔憂。長輩吩咐，弟子必竭盡全力。何況，這也是宗煉伯伯與玄煜師兄的遺願吧……”

雲舒笑的溫婉可人，不見絲毫猶豫就答應了下來。青陽重光二人默了默，心中既是欣慰有隱隱愧疚起來。

“好孩子，來。”青陽向雲舒招招手，雲舒上前跪坐在青陽一旁。瓊華長老細細捋過心愛徒弟的鬢角，仔細言道：“調解之事非一朝一夕便可完成。當年雙修之時，用到了及其玄奧的修仙大陣。此陣乃祖師真人所創，如今藏於瓊華雲經閣內。若想成功，你必須將此陣爛熟於胸，早早領悟此間玄妙。”

“是，弟子知道。”

“你於陣法上已小有成就，我和青陽也教不了你什麽了。明日，我便帶你去瓊華。在你十六歲靈根長成之前的三年內，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重光坐在一邊叮囑，語氣嚴肅中藏著深深的關懷。

“我這兩年間，已經尋得望舒劍的下落。正如你重光師父所說，這三年，你只需將雲經閣內陣法好好領悟。待三年後，你前往黃山青鸞峰，在那裏就能找到望舒劍了。找到望舒劍後，你無需做其他，只將它帶回來便是。我與師弟，自會想辦法帶你去禁地。”

“是，弟子明白了。”雲舒又一拱手，將兩位師父的話牢牢記在心中。接下來，二位長老又細細囑咐其他一些細節，言說屋中還有當年宗煉長老留下的一些心得。雲舒記下後，便回房中自行梳理去了。

兩人看著弟子的背影，都在心中祈願這一切都能順利。

第二日，重光送雲舒去瓊華。即將與闊別五年的紫英見面，雲舒自然十分高興。又想到二位師父的重托，心中又有些擔心緊張。臨行前，有些忐忑的望向青陽。

“……師父，雲舒走了。”

“罷了，去吧……如若有不明，只管回來找我與重光便是。”青陽撫過雲舒的頭頂，溫言道：“凡事莫要魯莽逞強，一切以安穩為重。”

重光沒有說話，只攬過雲舒的肩膀，禦劍而起，化作一道藍光，往瓊華而去。青陽望著他們離開的方向，良久才嘆了一口氣。

“一別五載，小師妹進益頗多。”瓊華宮內，執掌瓊華一派的女子立於玉石座前，對著階下的少女讚道：“若宗煉長老得知，在九泉之下也安心瞑目了。”

“掌門謬讚，修道任重而道遠，雲舒尚且連皮毛都未曾觸到，不敢自滿。”階前少女彎下腰，致禮恭敬道。

“師妹過謙了。青陽重光兩位長老可好？”

“兩位師父都安康。來之前特意叮囑師妹，一切要聽從長輩安排，不可嬌縱，潛心修道，以瓊華為重。”雲舒的腰又低了一些，姿態更為誠懇，“師父們還說，師兄師姐們若有吩咐，必當全力以赴，不可怠慢。”

“長老們有心了。”夙瑤揮揮手，示意不必如此，“今日起，師妹便在瓊華好好修煉，莫要辜負長輩期望才好。等會兒門中祭示結束後，便讓虛宜帶你去見其他幾位長老。現在，你下去休息吧……”

“謝過掌門，雲舒告退。”

每月初一，為瓊華告祭九天玄女之日。半月前，西方有妖怪傷人之事。慕容紫英與幾位師兄下山除妖，傍晚間才回來，自然錯過了祭祀。

疲憊的回到房內，紫英捏了捏眉心，滿臉倦容。正待梳洗一番，卻聽到有人敲門。紫英取下劍匣，朗聲道：“進來。”

門外走進來兩人。一個年輕男子，面容溫和平凡，不到二十歲的模樣。他身後跟著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長得可愛稚嫩。

“見過紫英師叔。”二人齊聲道。

“懷朔，璇璣……找我何事？”見是二人，紫英點點頭。

“師叔今天才回來，錯過了派中祭祀。到時候肯定要問，所以我和懷朔就先過來，告訴師叔~”喚作璇璣的小姑娘搶在師兄前開口，引得懷朔無奈的搖了搖頭。

“有勞了。”紫英點點頭，這句話卻是對懷朔說的。

“師叔不必客氣。今日派中並無大事，只是今早派中來了一位之前未曾見過的弟子。”懷朔有禮道，將一件件都說了。

“未曾見過？”紫英有些疑惑。

“是，說起來。她似乎與師叔有些淵源。”懷朔想起什麽，繼續說：“說是已故宗煉長老門下弟子，只是後來跟在兩位已經隱退的兩位長老身邊。不知師叔可知曉？”

懷朔的話還沒說完，紫英已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動靜之大，璇璣被嚇了一跳。

“她人呢……她現在人在何處？！”

“呃……我，我們不知道……”璇璣從未見過紫英如此激動的模樣，說話都有些不順了。紫英顧不得二人，擡腳就往外走。剛走到門口，只見長老門下雜事小童過來傳話說，有人請紫英到雲經閣一敘。

紫英大喜，不過轉瞬，就消失在了傳送的光芒之中。懷朔璇璣二人面面相覷，滿頭疑問。、

“唔，師兄，那個弟子到底是誰呀？”

“我也不知道。師兄也是從師父那聽說的，看師叔這般，只怕是師叔的舊相識吧。”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紫英師叔這樣急急忙忙的，真是少見。”璇璣瞪圓了眼睛，很是不可思議：“你看，連劍匣都忘記帶了。”

那從未離過身的劍匣，被主人放在桌上忘記帶走。懷朔的眼睛掃過它，溫和的笑笑。他拍拍師妹的肩膀，“我們今日先回去吧……改日在來拜訪師叔。”

璇璣不情不願地說了一句好吧，也就跟著懷朔離開了。

後山傳送陣中，光芒還未消退，紫英就從陣中沖了出來。他懷揣著滿心重逢的喜悅，腳步飛快，只覺此時如夢一般。直到他走進雲經閣，穿過層層書架。在當年他與雲舒，曾一起閱讀過各式典籍的窗下，見到分別六年的身影。

六年過去，垂髫小童都已經長大。那人站在窗前，青蔥的手指翻著泛黃的書頁，神情專註而安靜。她長發及腰，靈秀仿若水邊梔子。不過豆蔻年紀，也可看出日後清麗絕倫之姿。

此時，紫英那顆有些懸浮的心才稍稍有些沈靜下來。他緩了一緩，才開口喚了一聲，聲音中藏著許許不易察覺的緊繃。

“雲舒……”

那人轉過頭，看向來人，露出一個久別重逢的欣喜笑容來。左頰上，綻開一個可愛的酒窩。

她說：“紫英，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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