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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傲嬌(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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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傲嬌 (7)

筆錢到舅舅的帳戶裏,但事實上阮箏分析下來用在自己身上的可能只有十分之一。難怪一向生活清貧的舅舅在她小學畢業的時候買了套投資房,難怪表哥表妹們可以時常請家教補習功課。現在看來,徐天頌非但養活了她,還替舅舅把兒子女兒都一起養大了。

那家甜品店阮箏記憶中只去了沒幾次,還是表哥表妹偶爾請她去吃東西。去了美國後她很少回香港,回來也不見得就會進去。今天再踏進這間熟悉的店面,往事難免就會湧上心頭。她坐在並不寬敞的店裏吃甜品,看到芒果班戟就會想到顧知桐,一想到他心情沒來由地就高興起來了。

半下午的時候吃東西的人並不多,阮箏一個人坐在臨街的一張二人桌上,慢慢地翻著雜志吃著東西。突然她聽到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音,便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只見一個衣衫襤褸的中年女人拿著個破舊的搪瓷盆在店門口乞討。她似乎很想走進來,看到大家桌上的食物時眼睛裏不自覺地流露出渴望的眼神。但老板娘面色不悅地在門口的收銀臺上坐鎮著,似乎生生要拿眼神將她逼退。

那中年女人有些畏縮地在門口徘徊來徘徊去,看得阮箏心裏有些不忍。她看看面前碟子裏還沒動過的一個紅豆包,想了想便拿了過去遞給她。中年女人感激地看了阮箏一眼,伸手去碟子裏拿面包。她幹枯漆黑的手抖抖嗦嗦地擡起來,指尖剛要碰到那個面包,卻突然停下了動作。

她似乎看了一眼阮箏的手腕,又擡頭看了看阮箏的臉,猛然間一個用力攥住了阮箏的手。

阮箏嚇了一跳,手一松裝面包的碟子就掉在了地上,面包咕嚕嚕滾了出去。

在她還沒完全反應過來時,就聽那女人尖利的聲音在耳邊炸開了:“你是夏美玲的女兒是不是!你爸爸是不是叫阮劍鋒?你說,你快說!”

☆、鮮血

阮箏沒想到,那女人看著瘦巴巴的沒幾兩肉,抓起人來手勁會這麽大。

她感覺自己就像是被一只鐵鉗給牢牢夾住了,無論怎麽掙紮都脫不了身。店裏的食客都被她的尖叫聲吸引了過來,好幾個人探著頭往門口看。老板娘也有些坐不住了,慢慢地從收銀臺裏挪出來,開始沖那女人罵起來。

那女人卻像沒聽到似的,依舊沖著阮箏大叫:“你是夏美玲的女兒,對,肯定是,不會錯的,我不會記錯的。你的右手臂上有塊疤,是你小時候從秋千中摔下來磕到的。那一次我跟你媽在一塊兒,我親眼看到的。”

她一邊說一邊就去擼阮箏的袖子,沒兩下就把那塊疤給找了出來。阮箏本來有些害怕,覺得自己碰上了個瘋子。可現在聽她這麽一說,又覺得她頭腦其實挺清醒的。

拋開她怪異的聲音和野蠻的舉動,她說的話其實挺有條理,時間人物都對得上。阮箏記得手上的這塊疤,確實是某次蕩秋千不小心摔下來,磕到了旁邊的石頭造成的。只是這疤年月時間長了,她也漸漸淡忘了,現在讓人翻了出來,那記憶也跟著重新回來了。

甜品店的老板娘還在那裏罵人,想要把那女人推開卻沒成功。她轉頭問阮箏:“小姐,用不用幫你報警?”

“不用不用。”阮箏趕緊拒絕。她很想跟這個女人談一談,或許能問到一些以前的事情也說不定。

老板娘用一種奇怪的眼光打量著她,阮箏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只能轉移話題道:“能幫我把椅子上的包拿來嗎?我結賬。”

老板娘巴不得別在自己店裏出什麽事兒,立馬就把阮箏的包拿來了。阮箏在她的幫助下掏出錢包付了錢,還沒等回找零,就被那中年婦女拖著走了好幾米。

“你跟我過來!我讓你看看你們家造的孽。要不是你那個混蛋爸爸,我們現在不會過成這樣。這全是他害的。阮劍鋒,你以為你死了就一了白了了嗎?你欠我們錢家的,現在讓你女兒來還。”

她越說阮箏好奇心越大。聽上去她似乎知道很多不為人知的事情。為什麽爸爸被她叫做“混蛋”,為什麽說是爸爸害她成了現在這樣?從前的她太小,很多事情根本不知道。她也曾想找父親的舊識問個清楚,可人海茫茫去哪裏找?她連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沒想到今天居然會讓她碰上一個,簡直是意外之喜。

盡管心中有些竊喜,但阮箏還是覺得手腕疼痛難忍。她一路小跑著往前走,同時勸那女人道:“阿姨,你能不能先放開我。我們有話慢慢說好嗎?關於我爸媽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我們找個地方說好嗎?”

“放開你,你想得美!”那女人轉過頭來,氣勢洶洶地沖阮箏吼道,“萬一你跑了怎麽辦。你爹媽都死了,如今我只能找你了。你別怨我,要怨就怨你爸。你媽也真倒黴,嫁個這樣的男人,還為她賠上性命,真是不值得。”

阮箏盯著她的臉,想要看清她的長相。她們從前應該是見過的,只是隔得時間太長了,這女人又經歷了太多,蒼老得很厲害,根本看不出從前的模樣了。她臉上滿是皺紋,皮膚黑得很不均勻,兩只眼睛深深地陷進眼窩裏,看起來有些渾濁。她露出一臉兇相,像是想把阮箏嚇倒。但轉眼間她的臉色又變了,變得驚恐無助起來。

這反常的表現令阮箏很好奇。她順著她的目光往身後看去,只見幾個膀大腰圓的男子抽著煙走了過來。如今已是初夏了,那些人全都光著膀子,皮膚曬得很黑,兩邊手臂上都紋著覆雜的花樣,手上脖子上全是金閃閃的裝飾品,渾身上下透出一股濃濃的江湖氣息。

阮箏又回頭看那女人,只見她比剛才更恐懼了,抓著她的手慢慢松了開來,渾身不停地打著顫,慢慢地向後退去。阮箏有些奇怪,又去看那幾個男人。他們似乎並不是沖她們來的,雖然面相不太好看,但也沒有招惹別人,只是一臉兇相地朝前走著。

就在兩組人即將擦肩而過時,阮箏突然聽到一聲尖叫,等她回過頭來時,那個衣衫破爛的女人已經向馬路上跑了過去。她一邊跑一邊嘴裏叫著什麽,阮箏沒聽清楚,隱約只聽到“不要抓我”“我沒錢了”“放過我們吧”之類的話。

馬路上車來車往,阮箏不由有些著急,趕緊跑了過去。她從路邊停著的兩輛小面包車中間鉆了出去,眼看著那女人跑上了順流不息的馬路,一輛運貨車從不遠處快速駛了過來,那女人卻毫不察覺,依舊像沒頭蒼蠅似地亂跑。

阮箏急了,沖那人大喊一聲“小心”,擡腳正準備沖進車流裏,卻感覺一股力量牢牢地攫取住了她的手臂,將她整個人狠狠地向後一拉。

阮箏的鞋跟一扭,腳踝重重地砸到了地面上,因為重心不穩,身體向後倒了下去。那股力量又及時托住了她,將她拉進了剛才那兩輛面包車中間。

阮箏本能地掙紮了一下,卻沒能掙脫。拉扯中她聽到一個男人在耳邊厲喝:“這麽沖出去,你不要命了嗎?”

這聲音很耳熟,阮箏卻來不及細想是誰。因為不遠處傳來了剎車和撞擊聲,還有很多人同時爆發出的驚叫聲。道路像是被堵起來了,有人按起了喇叭,還有人甚至開始破口大罵。

阮箏有些心慌起來,她死命推著那個人,到最後實在沒辦法,索性低下頭去沖著那只手狠狠咬了一口。男人壓抑地悶哼了一聲,略微一松手,阮箏趁機推開他撒腿就往馬路上跑。

原本就熱鬧的馬路此刻變得愈加喧鬧了。兩個方向的車都停了下來,不遠處人頭攢動,還不時有人湊過去一看究竟。阮箏心跳加速,心裏閃過一個不安的念頭。她沖到人群前,努力擠到裏面,踉蹌著幾乎要摔倒,還沒站穩就看到地上躺著一個人,全身裹在破衣服裏,原本漆黑的臉上糊滿了血跡,已經看不清長相了。

是那個女人,那個自稱認識她父母的女人。她就這麽緊閉著雙眼躺在那裏,身體後面已流了一大攤血跡。血跡的範圍越來越大,多得像是整個人身體裏的血都流出來了一般。

那鮮紅的血跡極大地刺激了阮箏,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就像剛才這個女人一樣。恐懼從四周包圍過來,十七年前那種失去親人的感覺一下子又湧上心頭。她才要觸到父母的過去,知情的人卻發生意外了。她也許會死,她所知道的父親母親的那些事將永遠被塵封起來。

對阮箏來說,父母已經不可能再回來了,她唯一希望的就是能對他們多一些了解。一張他們的老照片,一件他們曾穿過的衣服,甚至知情者的只言片語,對阮箏來說都是彌足珍貴的。就是靠著這些零星的東西,她才能夠勉強在心裏拼湊出父母的形象來。

每當她覺得孤寂不安時,她就會去看這些東西,想那些人說過的話,仿佛這樣父母就會依然陪在身邊。就像他們只是在隔壁房間看電視或是沖澡,不多時就會過來敲自己的門,提醒她早點睡一樣。

這個女人對她來說意義重大,可她卻躺在那兒一動也不動了。阮箏一時有些失控,撲上去開始搖晃那人的身體,眼淚不自覺地就流了出來。她甚至聽到旁邊有人在竊竊私語,大概是在討論她與這女人的關系。

可無論她怎麽晃,那女人就是不醒,甚至連眼皮子都沒動一下。阮箏越來越慌亂,想說話卻連口都開不了。就在她手足無措時,剛才那股力量又過來拉她。那人強行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用一種近乎兇狠的口氣沖她低吼道:“阮箏,你冷靜點。你再這麽晃下去,她只會死得更快!”

阮箏的手上沾滿了那女人的鮮血,她驚魂未定地擡起頭來,看著面前的男人沈默了三秒後,喃喃道:“徐天頌,快……快報警。不不,叫救護車,快叫救護車。我不要她死,我要她活著,快點……”

“已經叫了,我們先出去,別防礙醫護人員。”徐天頌緊緊摟著阮箏,將她從人群裏帶了出來。不遠處果然響起了救護車的鳴笛聲,圍觀人群都很自覺地向兩邊散去,給救護車讓出地方來。

車剛停穩後車門就打開了,幾個穿著白大褂的醫護人員快速跳下車來,有人沖到傷者身邊開始施救,還有人擡來了擡架準備轉移傷者。阮箏眼睜睜看著他們將那女人擡上擡架,她身上的血還不停地往下滴著,血點沿路滴成了一整條。她就像一攤爛泥般隨人擺動,無論別人對她做什麽都沒有任何反應。

擔架被擡上車後救護人員也一同跳了上去,臨近關門時一個中年男子探頭出來問:“有傷者的家屬嗎?”

阮箏立馬沖了過去,沖那人道:“我跟她一起去。”

那人看看阮箏一身的血跡,沖她招了招手:“上來吧。”

徐天頌扶著阮箏上車,向其他人解釋道:“她情緒有些不穩定,我陪她一起去。”

那醫生本來想要反對,看了一眼徐天頌似乎是認出他來了,到嘴邊的話就咽了下去。他主動向裏縮了縮,讓出點位子來給兩人。

隨後車子拉起了警報,一路向著最近的綜合醫院沖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好了,對手戲來了,不再是王不見王啦。老徐簡直就是跟屁蟲啊,小阮跑到哪裏他就跟到哪裏。

☆、陪酒

手術室門前長長的通道上,一張病床快速被推過。

醫生和護士魚貫而入,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有些麻木的表情。一個年輕護士站在手術室門口,伸手攔住了阮箏:“對不起,請在外面等候,手術結束後我們會通知家屬的。”然後她將門關了起來,從頭到尾都沒露一絲笑容,完全公式化的表情和做派。

阮箏有些無力地靠在墻上,總覺得眼前不停有血色閃過。徐天頌強行拉著她在旁邊的椅子裏坐下,脫下外套給她穿上,然後輕輕握住她發涼的手:“手術要進行一段時間,你先休息一下。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我沒胃口。”阮箏低頭,看到徐天頌蓋在自己手上的那只手,試著想要抽出來。可抽到一半又停住了,任由他握著自己的指尖不放。

她的手上身上有很多血漬,已經幹掉了,像塗了斑駁的油漆,給人一種亂七八糟的感覺。她說話的時候沒什麽力氣,整個人身子發軟,身體總有種讓人掏空的感覺。像是有風吹了進來,冷得她很想打顫。

不知怎麽的,她就想起那碗曾經在車裏喝過的粥了。她轉頭去看徐天頌,幹裂的嘴唇一張一合:“我想喝粥,你去給我買吧。”

徐天頌的眼裏閃過一絲猶豫:“你一個人這裏不要緊?”

“別擔心,我死不了。我不會走的,我得等手術結束呢。”

徐天頌伸手拍了拍阮箏的手,然後起身離開了。他走出幾步後又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阮箏就這麽木然地坐在那裏,一動也沒動。甚至臉上的表情都沒有變過,從剛才起就一直維持著呆滯的神情。

這畫面有些熟悉,一下子就令徐天頌想起了十七年前的光景。那時候阮劍鋒夫婦墮樓身亡了,屍體被拉到了醫院的太平間。他帶著阮箏還有弟弟阮笙過來送別。因為他們年紀太小,醫院出於人道主義精神沒讓他們看父母最後一眼,只是隔著白布讓他們站了一會兒。看完之後阮箏就帶弟弟出去了,兩個孩子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沒哭也沒叫,就像兩尊木偶。這情形和阮箏現在的樣子像極了。那是人世間最悲情的一刻,無論什麽樣的語言都無法描述那種痛楚,看得人除了嘆息再沒有別的辦法。

徐天頌當時就陪在兩個孩子身邊,一直等到夏美玲的弟弟過來接走他們。看著他們離開的時候,徐天頌心裏在想,怎麽也是親人,只要自己肯給錢,多少不會虧待他們吧。如果早知道會搞成今天這樣,他當初真該接他們回來自己養。

可當時的他心境和現在完全不同吧。那時他還不到二十歲,自己也不過是個毛頭小子。孩子對他來說是個累贅,他忙著和人搏命撕殺搶占地盤,忙著賺錢建造自己的青膺王國,哪裏有空顧得上兩個孩子。更何況在他的心裏,和親人在一起對孩子是最好的。從他自身來說,他是一個父母雙亡時沒一個親人願意接手的孩子,這一直是他一個小小的遺憾。

所以,當時夏美玲的弟弟同意撫養兩個孩子的時候,他還曾暗自慶幸過。沒想到看上去挺老實的一個人,做出來的事情也不過如此。

如果把阮箏養在身邊……

徐天頌又看了一眼她的身影,最終只是笑著搖了搖頭。幸好沒養在身邊,不然現在怎麽下得去手?真要對一個從小管你叫叔叔甚至爸爸的女孩子下手,他覺得自己的禽獸指數還需要再修煉幾年。

醫院外面有二十四小時的便利店,徐天頌進去後挑了和上次一樣的那款粥,又打包了好幾樣小吃,順手又買了點巧克力,然後拎著一大袋東西上了樓。

手術室前的走廊空而長,頭頂上一排燈照得亮堂堂,卻沒什麽暖意,只透出幾分陰森的感覺來。手術室上面的紅燈還亮著,表示手術還在進行中。徐天頌心裏略微放松了一點,那女人傷成那樣,如果手術很快結束的話,就意味著必死無疑了。既然手術還在繼續,就證明還有搶救的希望。

盡管那女人存在的意義不大,但對阮箏來說她卻是一個精神象征,可以填補她長期以來對父母極度的渴望。

他想到阮箏,便快步走了過去。但長椅上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沒有。徐天頌不由皺了皺眉,剛準備摸手機讓人去找阮箏,就感覺一只冰涼的手伸了過來,從他手裏將袋子接了過去。

徐天頌一扭頭,就看到臉色蒼白的阮箏站在那裏。她看上去極度虛弱,好像隨時要倒下一樣。但她又這麽頑強地硬撐著,似乎手術一刻不結束,她就一刻不會倒下。

“你剛才去哪了?”

阮箏把手伸給他看:“去洗手了,帶著一手血不好吃東西。”

徐天頌伸手去摸她額頭:“你怎麽樣,沒事吧?”

“沒事。”阮箏坐了下來,開始拿粥喝了起來。她喝的時候動作不快,很多時候都只是捧著粥碗出神而已。徐天頌就這麽默默地陪在她身邊,一句話也沒多說。

兩個人之間的沈默持續了很長時間,長得阮箏手裏的粥都快要冷掉了。最終還是她先開口打破了這種沈默:“你怎麽會在香港,怎麽會在那裏?”

“來辦點事情。順道就想去那家甜品店吃點東西。他家的白糖糕不錯,蛋撻也還可以。”

“你也去那裏吃過東西?”

“嗯,從前去過一次。那地方離你舅舅家不遠。我把你送給他後有一次正好在附近辦事,就想過去看看你。我看到你跟兩個孩子進了那家店,三個人吃得很開心。我當時就在想,看來我的決定是對的,你看起來那麽高興,在舅舅家應該過得不錯。”

“我高興只是因為那裏的東西很好吃。而且我很少去那裏,偶爾去一次總是心情很好。”阮箏說到這裏,不由想起財嫂說過的話來。徐天頌其實和她一樣,也是小小年紀就沒了父母。但他似乎比自己運氣更差,還未懂人事就成了孤兒,更可悲的是沒有一個親人願意接手他。

像他這樣的孩子其實是很容易夭折的,隨便遇到點什麽事情就沒了。但他居然頑強地活了下來,還活得這麽精彩,實在很不容易。但精彩也是要付出代價的,李默說過,他的身體其實受過很多傷,已經千瘡百孔。外表看似堅韌,內裏其實已經永久地傷到了。

沒有父母的孩子,無論怎麽成長,總要比一般人來得辛苦很多。即便是青膺的老總也不例外。

阮箏有點想問他父母的事情,想想還是算了。她又低頭喝了幾口粥,將話題轉移到了那個女人身上:“你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嗎?我沒怎麽看清楚,你看到什麽了沒?”

“我只看到你被她從甜品店拖走。當時我跟在你們身後,想看看發生了什麽。這個女人像是受了什麽刺激,前一刻還一臉兇相,後一刻卻害怕地精神失常起來。當時你們在說什麽?你跟她聊到什麽了嗎?”

“其實我幾乎沒說話。全是她在沖我吼,說我父親當年害得他們一家人很慘。她說要帶我去一個地方,可能是想讓我看看他們現在的生活。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好像是有幾個紋身的男人走過,她突然就不對了,很害怕的樣子,原本死死攥著我的手,一下子就松開了,然後她就跑掉了。後來她就上了馬路,出了車禍。我現在腦子亂亂的,那幾個男人你見到了嗎?可以查一下他們的背景嗎?”

“已經查過了。”徐天頌微瞇著眼睛道,“應該沒什麽問題。只是普通的混混,當時不過經過那裏,不像是沖著那個女人去的。她從前或許受過什麽刺激,對這樣的人心存畏懼,猛然間看到可能勾起了那些不愉快的經歷,所以才會行為失常。”

“是這樣嗎?”

“你看她的樣子,應該是吃過不少苦。像這樣的人家破產時應該會有人上門討債,很多人會雇黑社會替他們收錢,那些人都喜歡在身上紋點什麽。”

阮箏扭頭看著徐天頌,像是在琢磨什麽,片刻後她問道:“那你身上也有嗎?你紋了什麽?”

徐天頌從前是香港第一黑幫青膺的老大,照他的理論他應該渾身上下除了小**外全給紋上了吧。

聽到這個問題,徐天頌有些樂了:“我身上有沒有紋身你不知道嗎?你不是見過嗎?我身上除了疤沒別的東西。”

“都是從前跟人打打殺殺的時候留下的?”

“沒有這些疤就沒有現在青膺,我也養不活這麽多人。青膺的那些兄弟很多都是跟我一起混起來的,我身上有多少傷他們都知道,都記得。他們拿我當大哥,我也拿他們當親兄弟。其實當年你父親也是這樣,我從來沒想過要殺他。我一直想給他指一條明路的。可他不願意,他這麽一條道黑到了底。他的死我不能說全然沒有責任,他跳樓的時候如果是我出手,也許事情就不會這樣了。但我要說的是,在你父母的這件事情上,除了那一下是我的遺憾外,其他任何地方我都沒對不起他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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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箏第二天就搭飛機回了S市。

那個女人的手術成功了,但目前還處於昏迷狀態。用醫生的話來說,她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也有可能永遠都不會醒了。她如今住在加護病房內,每天靠一堆儀器維持基本的身體機能。

阮箏本想留下來等她醒的,但徐天頌說了句很殘忍的話:“如果她一輩子不醒,你也要等一輩子嗎?”

這正是阮箏最擔心的事情。她有些怨恨地瞪了對方一眼,開口的時候語氣卻透著無力:“我就想聽她說說關於我父母的事情。徐天頌,你說當年在我父母的事情上,你沒做過對不起他們的事情。那你能不能告訴我,當年你為什麽要帶這麽多人來我家裏?”

徐天頌就這麽站在加護病房的休息室裏,居下臨下望著阮箏:“我說的話,你會信嗎?”

“不信。”

“所以我說了有什麽用?這世上總還有知道真相的人活著,你要是想知道,就努力把他們找出來吧。”

他說完這話轉身離去,只瀟灑地背對著阮箏沖她揮揮手。阮箏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頭一時空蕩蕩的,似乎那個女人一天不醒,她空虛的心就一天填不滿似的。

她隨便在醫院附近找了家酒店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搭早班飛機回辭西上班。上到一半的時候徐天頌給她發來了郵件,將那個女人的基本資料傳了過來。

這女人姓潘,名叫海珠,是個土生土長的香港人,今年大約四十五歲左右。她年輕的時候家境不錯,嫁了個做煙草生意的丈夫,還生了兩個女兒。但後來她丈夫的煙草公司出現財務危機,被迫拿去抵債,全家人的生活一下子陷入了困境。

她的丈夫似乎因這件事的打擊,沒多久便去世了。她因為受了刺激人便有些瘋癲起來,兩個女兒便被社工送去了福利院,輾轉被人收養。

這些年潘海珠一直過得很是潦倒,基本靠行乞為生。偶爾也會給人打點短零工,但她總是間歇性發病,所以沒一樣工作能做得長久。

資料上大致就介紹了這些,隨資料附過來的還有一張照片,照片上是兩個女人的合影,正是潘海珠和阮箏的母親夏美玲。照片上的兩人都很年輕,有著那個年代特有的美麗。樸素大方端莊典雅,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阮箏不由想起了這兩人現在的模樣。母親十七年前就死了,現在只不過是一堆骨灰。至於潘海珠也活得不像個人樣兒,或許比死也好不了多少了。

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讓這兩個原本過得還算不錯的女人,突然間成了現在這樣。

阮箏盯著那照片看了很久,最後終於拷備了一份,拿去照相館打印了幾份出來。她手頭上關於父母的東西少得可憐,這張照片對她來說彌足珍貴。

她將照片帶回家去鑲在了鏡框裏,每天放在床頭櫃上看幾眼。顧知桐來家裏看她的時候還對著那張照片仔細端詳了很久,像是要把她母親的長相牢牢刻在心頭似的。

阮箏暫時將潘海珠的事情擱在了一邊,反正徐天頌在郵件裏說了,一旦她醒了他會立馬通知自己。阮箏也就強迫自己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到工作上來了。

辭西目前主營的業務就是原建島大廈的那個地塊。既然已經投中了標,自然是要將原樓推倒重建了。爆破工作已經完成,那地兒現在是一片廢墟,上百個工人每天在清理建築垃圾,只等收拾幹凈後就要按施工圖打樁建地基了。

按照上頭的計劃,這塊地要建商住兩用房。因為地處市中心,只建精品小區的話未免太浪費。所以公司計劃要建一系列的寫字樓兼高級住宅,同時兼顧商鋪店面什麽的。

阮箏目前所在的部門就負責與那些潛在客戶打交道。說白了就是要忽悠他們在房子一塊瓦還沒有情況下,就心甘情願掏出一大筆錢來下定。最好還能一次性買個幾套,自住送禮兩相宜。

他們這個部門目前人員並不多,除了她和另外兩個女員工外還有幾個年輕男人,除此之外就是他們的頂頭上司毛經理了。

那毛經理其實年紀也不大,看上去不過三十五左右的模樣。個子挺高,人瘦得跟猴兒似的,一雙眼睛特別有神,無論掃到誰身上都像發射紅外線一般,恨不得將你整個人抽筋剝皮,整出一副骨頭來瞧個仔細。

阮箏對毛經理沒什麽特別的感覺,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多討厭。唯一有些不太樂意的便是,他總愛拉手下人去陪客戶喝酒。

阮箏也知道,幹他們這一行的不應酬是不可能的,尤其現在辭西正在拉攏幾家大客戶,急於將手裏的樓花快速銷售出去,少不得就要陪客戶吃吃喝喝玩玩樂樂。大家感情一活絡,那些原本還在觀望的也許就會松口付訂金,而那些原本只打算訂一套的也許就會訂三四套。

部門裏所有的銷售人員都能從訂單裏提成,所以大家的幹勁都很大。阮箏其實也挺樂意做成生意,畢竟她現在是坐吃山空,S市的消費在全國都是數一數二的,她在美國存下的那點錢其實也不夠揮霍多久的。

她不反對跟客戶吃飯,但卻討厭每次一吃飯就要不停地灌酒。她是個女人,還是個長得很漂亮的女人,那些個老板看她的眼神就很不一樣。基本上只要有她在,生意就一定能談成,但前提是她得願意喝酒才是。

阮箏在美國時也練過一段時間的酒量,喝幾瓶紅的啤的還沒問題。但每次喝完後總覺得肚子脹脹的,睡一覺醒來頭得疼一整天。

但毛經理對這種銷售方式樂此不疲,每每總是整個部門傾巢出動。人人都去的情況下阮箏也不能總是推托,何況她推了一兩次後經理的臉色便有點不好看了,連部門裏其他幾個女員工也開始說閑話了。說什麽她仗著自己長得漂亮想要搞特殊化,跟經理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種種。

其實阮箏知道,她們這麽說無非就是因為自己若是不去,她們就要成為出頭鳥了。而如果她在的話,她們就可以樂得輕松了。

都說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可在這種情況下,她的缺席就成了別人指責她的原罪了。

阮箏骨子裏其實是有些爭強好勝的。她不願意讓徐天頌瞧扁了,覺得離了他她連活下去都會成問題。也不願意讓顧知桐知道她的煩惱,好借機勸她辭掉工作待在他家靠他養活。因為抱著這樣的想法,所以她即便再不喜歡應酬,也得強打起精神去應付。

就在她回S市的第三天,毛經理就安排了他們去同一個大客戶吃飯。雖然他沒明說對方是什麽人,但從他說起對方時兩眼冒光的神情看,這絕對是一個他們到目前為止遇到的最大的買家。

臨下班出發前,毛經理還頗有些得意地吹噓著:“今天這頓飯要是吃成了,月底你們人人少說都能分到這個數。”他一面說一面伸出一只手來,在眾人面前晃了晃。

阮箏隨口接了一句:“五百?”

“五百?五千!這麽辛苦賣樓花要只掙五百,我還用得著你們全出手?”

五千這個數字確實挺振奮人心,要知道阮箏他們現在一個月的工資多的不過一萬,少的不過四五千,一下子拿這麽多提成的機會可不多見。難怪毛經理話一出口,阮箏就見其他幾人立馬露出欣喜的表情,甚至都有些躍躍欲試了。

毛經理吹完牛後還不忘看阮箏一眼,意味深長地加了一句:“小阮啊,今天成敗就看你的啦。”

阮箏沒把這話放在心上。因為前幾次毛經理也總這麽說,一開始她還以為對方會給自己下套,將她出賣給客戶做什麽錢色交易。可幾次應酬下來她發現,其實除了喝酒外,客戶們一般都很老實,沒人對她做什麽不規矩的事情。最多就是有人嘴巴不太幹凈,說點葷話占點口頭便宜罷了。

於是她沖毛經理笑了笑,轉頭就把這話扔到了腦後。一直到他們一行人到達酒店,進入預定的包房,然後那個傳說中的大客戶姍姍來遲,推門而入的時候一臉嚴肅沒半點歉意,阮箏才意識到今天這頓飯確實有些不同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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