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戰場上刀劍無眼。再勇猛的士兵，也不可能憑借一己之力影響整個戰局。所謂以一敵百，也不過是神話傳說中才有的英雄。因此，戰爭這種東西的殘酷就在於此：即便面對數倍於己的敵人，明知此去生機渺茫，也只能踏著屍山骸骨繼續前行。你永遠無法預料你會栽倒在哪個時間哪個地點，擁抱滿目黑暗，被淹沒在成千上萬的亡魂裏。

——畢竟，用血肉硬抗下的傷痕，也只能叫做傷痕而已。永遠不會是那般為人人所稱頌的榮耀。

第二紀元的最後十年，人類精靈放手與索倫一戰。據說，這是自維拉在憤怒之戰中點召大軍討伐安戈洛墜姆之後，再未見過的強大陣容。

而作為這次足稱戰爭史典範的最後同盟之戰，很多年後，精靈史記載者埃爾隆德一共總結了三種士兵通用的打法：

“用箭雨平推”、“用刀劍近身”，以及“拿自己往上填人頭”。

前兩者分別為精靈和人類采用，效果不錯各有千秋……而作為頭腦不怎麽發達的物種，半獸人和加裏安一般都屬於第三種。

為此費迪倫曾無奈教訓過他家徒弟很多次：不要不長腦子往前沖那麽快；不要動不動就拿自己擋刀；不要忘了你的身板太脆太沒料，老老實實待在後面做遠程輸出就成……可惜人家任憑你說的天花亂墜，硬是一句都沒記住。戰場上該怎樣就怎樣，氣得連歐瑞費爾都掀了好幾次桌。

尤其是自從瑟蘭迪爾工傷躺下，沒人能在近戰裏稍微掩護後，他這種令精發指的行為就愈演愈烈，最後竟成習慣。每次不是把自己送到奧克斯面前挨兩刀，就是被噴個滿頭滿臉血回來……雖然這樣做戰績的確很高，但也導致包括至高王在內所有認識他的精靈都被嚇得不輕。一時間，找埃爾隆德治療神經衰弱的人絡繹不絕，幾乎踏平了醫療處的門檻。

因此，當大綠林王子終於痊愈回歸戰場之後，林迪爾幾乎是淚流滿面地把加裏安丟還給了他家主子。並且一頭鉆進了他最討厭的後勤處處理軍務，揚言除非索倫親臨，否則自己再也不跟某些混賬一起再上戰場。

“所以，我希望你能準確找準自己的定位……既然體力不行就不要上去給我丟臉。”

完全沒想到自己不在的日子裏，自家近衛居然學會了這種要命的自殺式攻擊。大綠林王子看著精靈在刀劍下鉆來鉆去，身上傷口不斷疊加，臉都綠了。

——維拉在上，這已經是要翻天的節奏了啊……

於是，當回歸後第一場戰鬥結束時，瑟蘭迪爾立刻抓起加裏安的後衣領，不給任何抗議機會，直接卸了武器提溜到精靈醫官面前。期間由於暴力鎮壓用力過猛，還不小心掰折了他一條胳膊：

“你最好給我記住，在你打得過我之前，別沖在我前面找死……不然下次就不是脫臼一條胳膊的事了，加裏安……我會連你一起砍的。”

最後氣哼哼恐嚇了未來的密林總管一番，精靈王子朝醫者點點頭，果斷甩披風走人。

“……”

拿出藥箱繃帶開工。得到王子暗示“給他個教訓不必手下留情”的lady緹妮斯，瞟了眼瑟蘭迪爾近乎暴怒的背影，默默抽了抽嘴角，向精靈投去一枚同情的眼神。

從地上艱難爬起，哢嗒覆原了錯位的關節。加裏安伸出手讓緹妮斯給自己上藥，一邊苦哈哈地抱怨著：

“體力不行又不是我的錯，戰場上不短兵相接是不行的，受個傷也是什麽大事……”

“呃，雖然次數是有點多……但我還是有分寸的，絕對沒有大礙！！！明明像當時瑟蘭那樣同歸於盡的打發才是真的不要命吧，為什麽費迪倫他們一個個都來譴責我，卻誰不去念叨瑟蘭迪爾？！欺負我比較軟看上去好捏是嗎？！！”

“……”不要命你還有理了？

緹妮斯默默嘆口氣。而我們還在碎碎念的加同學，估計壓根沒看到面前精靈小姐那預示著杯具來臨的眼神。

“……瑟蘭那家夥也是，不就是比他沖得快了點嗎？要不要一下來就開始嘲笑我？！最後居然還敢我的鄙視我太弱……以為自己比我高就可以隨便卸別人胳膊嗎？！……緹妮斯你說，明明我拉弓用刀擊殺半獸人什麽都可以，到底哪裏比瑟蘭迪爾弱……”

“哢擦——”

“……了。”

擡頭看了目瞪口呆望著自己另一條脫臼胳膊的加裏安，緹妮斯默默把手舉起來示意自己十分抱歉。停頓半晌，又順勢他覆位了回去，用繃帶固定，還打了個小小的蝴蝶結。全程淡定的跟剛剛掰折了人家肩膀的人不是自己一樣：

“對不起，手滑了。你應該長壯點的……嗯，你剛剛說什麽？”

“……”

——這日子還能過嗎！！

心中仿佛有一萬只半獸人狂奔而過。加裏安欲哭無淚。瞪著面前無辜看著自己的金發精靈，他突然覺得，她那張沒什麽表情的臉，似乎有一瞬間和某位王子殿下重合在了一起，簡直不能更心塞。

從此之後很久，未來的密林總管就對醫療帳篷和金發有了陰影……在某個風和日麗的黃昏，lady緹妮斯以絕對暴力的手法給精靈上了精生中印象最深刻的一課：所有跟瑟蘭迪爾相像的家夥，無論男女都絕對不能惹——看在維拉的份兒上，那可是會出人命的。

——至於很久以後，他是如何從埃爾隆德嘴裏聽到緹妮斯曾經獨自從林頓單挑到瑞文戴爾，並在“最後之家”差點抽翻林迪爾的傳聞後，終於勉強找回了點那破碎一地的自尊心。此乃後話，我們暫且不提。

第二紀元3441年。經過長達十年的拉鋸戰，聯盟軍以蠶食之勢終於推進到巴拉多城下。面對數量大不如從前卻更加兇惡的奧克斯，所有人都明白，與索倫決戰之日即將到來。

只是，不知道當塵埃落定時，身邊還有多少年輕的面容再也無法回歸故土。

在最後一次清點大綠林士兵時，歐瑞費爾看著減員了近乎三分之一的木精靈默然不語。面對自己子民們傷痕累累卻依舊堅定的眼神，他數次想要說些什麽，卻總是在出口的瞬間哽咽在喉嚨裏。見此，費迪倫也只能拍拍他的肩膀，給與這位背負了很多的國王一些安慰。

“別害怕，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歐瑞費爾……無論何時，我們都會一直追隨你。”

“……是嗎”

轉過身，大綠林精靈王看了看自己這個從小長大的侍從，又看看不遠處正斜視加裏安，滿眼‘你給我好好學著點’的瑟蘭迪爾王子，胸口酸澀之下，卻也終於下定了決心。

戰爭不可能沒有犧牲，這點他比誰都清楚。

但如果犧牲能夠換得戰爭的勝利，換得他們的後代能生活在沒有黑暗籠罩的土地上。那無論要死去多少次，他也絕不後悔。

畢竟，於精靈而言，死亡永遠不會是結束。

“但即便如此，我仍不希望你們長眠在戰場上，親愛的孩子……答應我，無論如何都要盡全力保存自己，都要努力回到大綠林去，和我們的國度一起永存。”

——“瑟蘭迪爾，加裏安。願維拉與你們同在”

很多年以後，加裏安曾無數次想起那晚銀灰色的星空。在流淌的溪流邊，最後一次出征的誓師。歐瑞費爾曾輕輕伸手拂過他們尚且青澀的臉頰，笑容一直未有消減，可不知為何，卻是如此澄澈而哀傷。

那是他永遠無法忘記的烽火歲月，隨著時光鐫刻在精靈不朽的魂魄中。就如同他也從來都清楚記得，當他在阿爾達的星辰下第一次睜眼，看到的是怎樣一個溫柔寬厚的身影，由此新生。

只是，當他和瑟蘭迪爾都已一如他所期望般活著，而那個曾對他們這麽期許的人，卻已然於戰場上逝去，再無法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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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吉爾加拉德與伊蘭迪爾的想法，在進攻巴拉多城時，由他們率領大部隊在正面牽制索倫大軍，獨立於指揮體系之外的林地王國和羅斯洛立安軍隊便可從側翼抄上去，精英由山間陡坡突進，直接破防黑城門。

至於歐瑞費爾和羅斯洛立安精靈王安德之間要怎麽配合，怎麽把精靈送進巴拉多城裏去，就不是他們需要關心的了。畢竟那兩個辛達貴族都不受諾多至高王節制，早在多瑞亞斯時也並肩作戰過很多次，要是在這種情況下，吉爾加拉德他們還不知好歹地指手畫腳，內訌事小，要是那兩位傲氣十足的國王直接帶軍隊臨場走人，才是真的得不償失。

而歐瑞費爾和安德顯然也不負至高王所望。攻城戰一打響，彼此穿插配合的簡直像事先演練過無數回一樣。很快就繞過正激烈交戰的正面戰場，摸到了黑城門下。

但是，就在這同盟軍形勢一片大好的情況下。吉爾加拉德和伊蘭迪爾還沒來得及松口氣，戰場上卻又風雲變幻，異變突起。

事實上，在這場與索倫的大決戰中，除精靈全部都跟隨吉爾加拉德之外，全地凡有氣息的生物，包括鳥獸在內，都各選其主，互相對峙。因此，索倫所倚仗的大軍其實遠遠不止由半獸人一種構成……比如，那些來自東南方的人類，以及部分矮人，都遠比只會橫沖直撞的半獸人要高不止一兩個檔次。

因此，聯盟軍裏誰都沒有想到，會有全副武裝人高馬大的後續部隊，以逸待勞從巴拉多城左邊灰燼山脈上沖下。他們身披矮人鑄造的精良鎧甲，射出毒箭，打了聯盟軍一個措手不及。從城門左翼突破的羅斯洛立安精靈首先遭了殃，整支隊伍被攔腰截斷，驅趕到死亡沼澤中，損失慘重。

“該死的！！”

雖然因為離得最遠影響不大，但和安德商量好的進攻黑城門計劃已然無法執行。歐瑞費爾看著敵人直接殺進正與半獸人大軍正面作戰騰不出手的聯盟軍中，明顯奔著至高王吉爾加拉德而去。也顧不上什麽攻城了。直接率領還在右翼行軍的大綠林軍隊橫穿整個戰場，迎著敵軍反沖鋒上去，霎時就短兵相接，打做一團。

“歐瑞費爾！”

知道是這位故友及時的阻擊救了自己，以及所有林頓和努美諾爾士兵一命，吉爾加拉德焦急向大綠林國王方向張望。看著輕裝行軍的木精靈在重裝騎兵刀下陷入苦戰，縱然心急，卻也毫無辦法。

而與此同時，由費迪倫領銜、半數林地國王衛隊組成的精英小隊已經從斷崖躍上青灰石城墻，在奧克斯包圍中朝城門殺去。只要能打開那厚重的黑門，聯盟軍便不必再在一覽無餘的平原上遭受半獸人箭雨的洗禮，終結巴拉多要塞無法攻克的神話。但在城下形勢如此危急的此刻，尤其是歐瑞費爾自投羅網沖進敵人最精銳的部隊中死扛，確確實實是影響了所有人的信心和判斷。

“歐瑞費爾！！！”

眼看精靈王險之又險躲過漫天箭雨，卻身形一滯，顯然已經受了傷，費迪倫終於待不住了。

“你在幹什麽，費迪倫！！我們現在的任務是打開城門，鎖定戰爭的勝局！你難道想讓下面那麽多同伴的犧牲白費嗎？！！”

手疾眼快攔住他想往回沖的身影，加裏安看了不遠處面帶焦急卻還在奮戰的瑟蘭迪爾一眼，惱怒道。

“這些你們去做就可以了，別攔著我。”臉色陰沈到極點，費迪倫眼中開始燃燒起足以燎原火焰，

“你要知道，加裏安。戰爭、榮耀、勝利，甚至於整個林地王國，都和我無關——那是屬於歐瑞費爾的，而我迄今為止所做的一切，也都是為了幫他守住這些而已……所以，如果沒有了他，那我的存在也就沒有意義了，明白嗎？”

不再去看自家徒弟震驚的眼神，他猛地推開加裏安橫在他面前的刀鋒，直接翻身躍下十幾米高的城墻，順著繩子蕩入混戰的戰場，朝他一生追隨的精靈身邊艱難沖去。

“加裏安，你要知道。瑟蘭迪爾是大綠林的王子，他要為整個林地王國考慮。而你是他的近衛，所以你也要為大綠林著想……比如現在，你們要完成我沒有完成的事，去扭轉這場戰局。”

呆呆看著費迪倫砍出一條血路，飛撲向歐瑞費爾抱著他躲過一排紮來的長矛。加裏安仿佛又聽見風中飄來的，年長精靈最後的囈語——

“同樣。歐瑞費爾也是……他需要這場勝利，需要結束戰爭，需要讓他的子民不在流血，所以當時我答應來了。但現在，他的生命受到威脅，身為他的侍從，我所要做的只是放棄一切去保護他……因為，歐瑞費爾的生命中可以擁有很多，王位、臣子、榮譽……這些都是他的……”

“而我，從頭到尾只有他而已。”

——這也是你未來要走的路。

眼前仿佛又浮現出當年大綠林王子欲言又止的神色。他那深沈無奈的目光，轉身妥協般的輕嘆，似乎都在向自己訴說著，對於瑟蘭迪爾來說，真正能夠陪伴他的是一種怎樣忠誠純粹的存在。

恍恍惚惚被誰從臺階上推了下去，正好跌倒在城門內側得空地上。加裏安看著瑟蘭迪爾不斷朝他喊著什麽，努力想要沖出奧克斯的包圍圈。突然就了悟了，那時在陽光下，瑟蘭迪爾為什麽會冷淡說出“你什麽都不懂”這樣傷人傷已的無奈之言。

——他的確不懂，什麽都不懂。

他不懂在古橡木下向誰效忠的意義；他也不懂用一切追隨到底，究竟需要付出怎樣巨大的代價；他更不懂，為什麽費迪倫要再三告誡自己，如果沒有決心，就不要信誓旦旦想要向他靠近。

精靈不需要誰施舍的忠誠。

他們所在乎的，是永生永世都不會消亡的同共生。是即便魂歸曼督斯殿堂，也不會停止的陪伴。

——這就是他今後所要走的路。

從地上一躍而起，從箭筒抽出費迪倫特別交給他的破魔之矢。加裏安一連躲過數個半獸人偷襲，遠遠落在地上，松開拉緊弓弦的手指。

“轟隆隆——”

巨大的爆炸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眼見巴拉多要塞門戶大開，被壓縮在狹小一地的聯盟軍頓時士氣高漲，開始如潮水般殺向城內。而與之對戰的奧克斯也開始潰退，在平原上四散逃跑。

“怎麽樣？”

重新躍上城墻，停在瑟蘭迪爾身邊。加裏安焦急看向腳下混戰的人群，焦急尋找著歐瑞費爾和費迪倫的蹤影。

而當他看到那兩個背靠著背狼狽不堪的身影時，不由自主松了口氣。

“太好了。”嘴角揚起細小的弧度，加裏安開心看向身邊臉色稍霽、正低頭調整情緒的大綠林王子：

“他們沒……餵！！！”

話還沒說完就卡在喉嚨中，精靈的笑容也瞬間僵在臉上。瑟蘭迪爾心下猛地一驚，迅速擡頭，看進他如琥珀般澄澈的眼眸。瞳孔中映照出那被硝煙沾染的天空，以及陰霾下從城內漫天飛向戰場的箭矢，在半空劃過寂靜冷冽的軌跡。

而那落下的盡頭之處，就是還在奮戰的大綠林精靈們，和他們拼死保護的國王。

“不——！！！！”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爆字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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