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我說多少遍啦？這個拿起來的時候要輕一些、再輕一些！還有那個，你記著啊，那個絕對不能用手直接去碰，切記一定要戴上鹿皮手套……”

冷不丁進了莊主府，羅瑾真的有些手足無措。

光是大清早看著管事指揮著下人們灑掃，已經是頭大如鬥了。原來這位項老爺子平生最大的愛好除了練武之外，就是收藏瓷器，這一動一靜都到了極致。

可是他自己每天賞玩得開心，可苦了這些下人們。

如果每天只是掃掃院子、擦擦灰塵，即便主人要求再嚴格，也總沒什麽難度，只需要細心和耐心就夠了。

然而他們伺候的偏偏是那些沒有生命卻存世極少的名貴物件兒，若有半個不小心碰壞了哪裏，那就是天大的罪過，搭上性命也賠不起的！

萬幸項暉並不是個暴虐的人，可是下人卻出於對他的敬畏，也對他的玩意兒們奉若神明，仿佛是自家新出生的嬰兒那般呵護備至。

“葉小羅，你剛來，還不熟悉府中的規矩，所以先什麽也不要做，等過些日子學會了要幹什麽活、要怎麽幹的時候再幹，否則捅了摟子可怪我沒提醒你~

這裏哪怕是一個茶碗，就是把你渾身的肉割下來當仙丹賣了也賠不起！”

要知道能進莊主府的下人，哪個不是莊子裏土生土長、在外面學上幾年規矩才能進來的？

管事不明白孫小姐為什麽突然調了個什麽也不懂的楞頭青過來，卻又不敢多嘴去問，只好有些不耐煩地警告道。

聽了他的話，羅瑾倒是欣然點頭。不用幹活當然好，她何樂不為？只是背對府門往裏望去，不知道深深的庭院裏，心頭那人會在哪兒？

如今這才是真正的咫尺天涯吧~

想到這兒，羅瑾不由下意識地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若真遇見，他會認出自己嗎？

若真遇見，他認得她好、還是認不得她好？

心中正在走神兒，耳邊突然聽見有人輕輕“哎呦”了一聲。羅瑾轉頭看過去，便見一個面色蒼白的丫環一手捂住小腹，卻忘了另一只手還搭在一個曲線婀娜、如羊脂白玉般的美人瓶上。

瓶子上寬下窄，輕輕一受力重心便有些偏移，晃晃悠悠地朝地面上倒去。

“哎呀！老爺最喜歡的瓶子、瓶子！！！”

管事眼尖看到了不妙，無奈離得太遠，想跑過去扶也來不及，只能扯著嗓子大聲喊。

那個碰了瓶子的丫環聞言擡頭去看，立刻嚇得魂不附體，也不知是身體實在難受、還是嚇得腿已經軟了，非但站不起身子去扶、反而朝後倒去。

“小心！”

丫環身後正有人在擦燭臺，殘燭已經取下，只剩下足有半尺多長、如粗鋼針一般的蠟扡閃著寒光，正對著丫環後背心臟的位置。

離丫環最近的羅瑾一個箭步沖過去扶住她，自己的胳膊卻被她壓得紮在了蠟扡之上，鮮血冒出來的時候，一聲脆響也傳進了耳朵。

“哎呦！！！”

管事一手拍著大腿，一手捂住了眼睛。

丫環也明白發生了什麽，頓時大哭起來。羅瑾也不知道怎麽勸她，於是也不說話，只拿了帕子按住傷口。

其他人都楞楞地傻在那兒，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幹什麽大清早就哭哭啼啼的？”

項暉雄渾有力的聲音傳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齊齊望向他。

下一刻，他也傻了。

只見他步履有些蹣跚地走向了自己心愛的寶貝屍體面前，顫抖著手拾起了一塊碎片。看了片刻之後眉頭皺緊，一只手不由攥緊了胸前的衣襟，額頭滲出大顆大顆的汗珠來。

“老爺！老爺您這是怎麽啦？”

管事向來最會察言觀色，看出不對後立刻上前扶住。

“不可能……這怎麽可能……”

項暉向來精光四射的老眼裏竟然泛起了水光。

“老爺~老爺您也別太心疼、太難過了，明兒個是您的壽辰，三天之後就是孫小姐的大喜之日，什麽東西也比不上您老人家的身子重要啊！您可千萬要保重~

小的有預感，待會兒用了早膳下山去，老爺就能遇見一件更可心的好玩意兒~把那惹事的丫頭拉出去杖斃！葉小羅見死不救也打三十板子！”

管事一邊軟言安慰項暉，一邊朝外面揮揮手吩咐下去。

見死不救？

若是別的罪名，擔了也就擔了。

可是自己明明是救下了那丫頭，為什麽還要挨板子？莫不是管事腦袋裏要救的不是人，而是那瓶子不成？

“我說管事大人，你這馬屁是拍到馬腿上了吧~你家老爺在難過什麽你根本就不明白！況且就算丫環打碎了東西，也不至於為了個贗品就要了她的命吧？”

什麽？贗品？！

羅瑾此言一出，不光是管事，除了還楞楞看著碎片的項暉之外，所有人的眼睛都像看死人、又像看白癡似地望向她。

這是什麽地方？

就算他們這些下人們眼拙，但是老爺的眼睛裏是不揉沙子的。誰能、誰又敢將贗品賣到映泉山莊來？是嫌命太長了嗎？

“葉小羅！你不要以為是孫小姐調你過來，你就可以為所欲為！待會孫小姐回來，我立刻稟報她你的惡行！孫小姐可不是那等不分是非曲直、一意包庇護短的性子！”

管事只道她是為了自己開脫而胡言亂語，氣得手直哆嗦，指著羅瑾的鼻子罵道。

家丁們見她這個新來的家夥如此狂妄，也皺起了眉頭，便要抓了她去打板子，好好教訓一下。

可就在這時，一直楞楞的項暉突然開口了：“你倒是說說，我傷心的是什麽？這瓶子又如何是個贗品了？”

管事聞言立刻一使眼色，家丁們這才收回了去抓羅瑾的手。

“莊主傷心自然是因為發現自己一直愛如珍寶的東西原來是假的，而如何確定這一點，關鍵不正在您手中麽~”

羅瑾說著一揚下巴，眾人的目光立刻落在項暉手中拿著的，那片背面清晰地印著熟悉的織物花紋的碎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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