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節前夕，林懿丘和謝忱踩點交了實踐報告，晚上準備去鎮中心轉一轉。

天氣愈發地冷，斷斷續續下了點雨夾雪，鎮上的節日氛圍卻一丁點兒不受天氣影響。

林懿丘對國外節日沒什麽共情感，唯一讓她高興的也就是多出來的四天假期。

街道上的石磚濕漉漉的，天已經黑了。

“怎麽突然這麽多人啊。”謝忱吃驚，“街上的餐廳全是滿的。”

“明天感恩節放假，估計都來旅游了。”林懿丘目測每家餐廳門口排隊的顧客，現在預約拿號至少得等一個多小時。

她試探著問：“要不我們還是回酒店隨便吃一點吧？”

謝忱心情低落下去：“別呀，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的。”

“那我們再找找人少的飯店。”林懿丘牽著她往前走。

謝忱低頭翻手機消息，她忽然看見什麽，頓住腳步。

“怎麽了？”林懿丘回頭。

謝忱“哇”了一聲，把界面給她看，一臉激動說：“今天留學圈群裏在搞聚餐活動欸，包場Party，你想去嗎？”

她是在一個叫“北美B市帝都留學圈”的微信群裏面，群主發了位置分享，離她們所站的地方也只幾條街距離，說是有大佬包場，酒水免費，來者不拒。

林懿丘皺眉：“你是怎麽進的這個群啊？群主靠譜嗎？”

“放心吧，群主是我畫室那邊的一個助教，人品OK的！” 謝忱把她肩膀一摟，央求著，“去嘛去嘛。”

話都說到這份上，林懿丘就算還不放心，但看謝忱興致高漲，也不忍在她興頭上潑冷水。

群裏的群主正在問還有誰想來，謝忱趕忙回了消息，攔輛計程車，拉著她往酒吧去。

路上人流車流多，計程車行駛緩慢。

林懿丘往外看街景，只覺得這個酒吧位置很是微妙，往南邊有個高級別墅區，往北邊走一點就是風情鎮有名的紅燈區。

當地政府對這方面管得不嚴，畢竟紅燈區向來是搖錢樹，久而久之搖身一變，就成了風情鎮除開景色的第二招牌。

私人酒吧的位置很是隱秘，前門是障眼法，一定要從小路才能繞進來。

裏面是後現代風格的裝潢，墻壁上的裝飾品誇張而撕裂，紫藍色的燈光交疊，一照過來，裏面是聚在一起的男男女女。

謝忱先拉著她去和群主打了聲招呼，兩人在吧臺那點了酒，隨意找了個人多的沙發坐下。

她還是坐在最邊上，低著頭小口喝著雞尾酒。

環視一圈，面熟的人三兩個，畢竟B市的留學圈就這麽大，這來的還都是帝都的。

耳邊是聒噪的音樂，她盡量降低自己在這種場合裏的存在感。

瞧一眼身邊的謝忱，她是天生的自來熟，這樣的社交對她來說如魚得水。

林懿丘看一眼手機時間，八點，也不是很晚。

平常謝忱也會遷就她避開一些娛樂場所，今天好不容易來一次，她還是不要掃興了。

燈光照進酒杯，折射出奢靡混亂中那一丁點虛晃的溫度。

目眩神迷裏，就算塞上藍牙耳機，外界嘈雜的聲音也止不住地往腦海裏鉆。

DJ在碟機和混音臺後面拿著麥克風高調介紹:“今晚全場的消費由肖公子買單——”

話音剛落，下面的尖叫和呼喊如潮水般應聲而起。

林懿丘眼皮一跳。

肖公子？

視線還是跟著人群望過去，正中央的皮質沙發上，坐了個眼熟面孔，他正被簇擁在中央，手裏開著香檳酒。

白色氣泡飛濺，場面一度沸騰。

不用多想，他就是某位包場大佬。

林懿丘總算明白是哪個肖公子了，她不確定地出聲：“肖裕？”

一邊的謝忱聽見她聲音，立刻轉過來：“你認識？”

她們交流聲並不大，那邊的肖裕卻有預感似地把目光投了過來。

他“喲”一聲，手裏摟著美女，毫不避諱地朝她吹了個口哨：“是林妹妹啊！”

林懿丘皺眉，心一下子緊惕起來。

肖家的公司是帝都近幾年的新興企業，勢頭猛，頗有要把“帝都四家”擠下去一個的氣勢。

而自林徐兩家聯姻破裂宣布離婚後，林家已然大不如前，自然就成了肖家追趕的主要目標。

“怎麽能讓我們林妹妹坐這麽邊上？來來來，一起喝酒玩撲克。”

他提著香檳走過來，立馬有人給他讓了位置。

周圍有人小聲問林懿丘的家世背景。

“還能是誰——”肖裕拿了新的高腳杯倒酒，第一杯放在了林懿丘面前，杯底茶幾相碰，很清脆的一聲響。

“帝都林家的千金唄。”

他這話說得戲謔，半開玩笑似的，而裏面夾雜的機鋒，也只有林懿丘一個人聽得懂。

“不了，”她鎮定笑笑，把酒推回去，“我看大家玩就好。”

“欸。林妹妹來都來了，”肖裕不以為然地笑一聲，話裏有話：“好酒不賞臉，好牌不湊局，可惜了。”

林懿丘面色微繃，再坐不下去:“既是好酒好牌，肖公子一人享受就行了。”

她挽一挽謝忱的胳膊：“謝忱，我們回去吧，這裏好吵。”

謝忱正在和一群人玩桌游：“可我還想再玩會兒。”

“太晚了回去不安全。”

“哎呀。這有什麽不安全的，再待一會兒又不怎麽樣，”謝忱不願走，“我還想聽他們聊八卦，想聽有沒有……關於馮又謙的。”

林懿丘聽出她語氣裏的生硬，她本來想說，自己可以把知道的關於馮又謙的都告訴她。

但猶豫片刻，怕適得其反，這話還是咽了回去。

浮躁的環境裏，她無可避免地生出煩躁。

視線環視一周。一大群人圍在一起，臆測、八卦著帝都商圈裏的上流家族，語氣有恭維有嗤笑。

林懿丘聽著，心裏只有難以言狀的無力。

所有人都對所謂的“豪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可他們卻又斷章取義，樂在其中。

實在沒辦法，她剛想和謝忱說自己先回去，就聽見前面在眾人吹捧裏喝酒的肖裕說

“帝都金字塔尖不外乎‘顧程馮林’四個，顧家我先不說，但我知道馮家馮又謙是自小定了娃娃親的。”

有人繼續問聯姻對象是誰。

“還不是這四個姓裏的？馮家又不扶貧，哪看得上別人。”

肖裕手指摩挲一下下巴，眼神往林懿丘和謝忱之間掃視兩下，似乎是聽到了她們剛剛的對話。

“但我覺得，馮少喜歡的人應該還是林妹妹吧，是不是？”他假笑著，“畢竟你們兩人從小玩在一起，而且馮林兩家之前在生意上關系也近……”

隨著在場所有目光再次看過來，林懿丘忍無可忍：“肖裕，你胡說什麽！”

“我胡說？”肖裕摸摸下巴，搬弄是非，“林妹妹，說話可得憑良心啊。”

林懿丘正欲回嘴，身邊的謝忱卻“騰”地一下站起來，二話不說轉身就往門外走。

“謝忱？”

林懿丘一驚。

她倏地反應過來，謝忱是喜歡馮又謙的。

顧不上在一旁哄笑的肖裕，她趕忙追上去。

外面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雨夾雪，她轉回身來拿傘。

跑到路口，謝忱已經攔了輛計程車。

她語氣生硬：“你跟著我做什麽！”

傘拿在手裏，根本來不及撐。

冰涼雨滴帶著雪的質感落在身上，林懿丘覺得這一定是自己最混亂最尷尬最說不清的時候了。

她語無倫次：“謝忱，你先冷靜，別聽肖裕瞎說……”

“可我現在也不想聽你說。”她一臉堅決，拉開計程車門，回頭望她，“林懿丘，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

記得上次馮又謙過生，她找遍了整個大廳，最後卻在後臺階那兒看見他們兩人並排而坐，一起說笑的背影。

從那時她就知道，自己不是輸，而是連競爭的資格都沒有。

“你可真幸運，開局就能站在終點，別人要費盡心思才能得到的東西，你踮踮腳就能夠到。”

“我求你別跟著我了。”

車門“呯”地一聲合上，計程車刷地駛遠了。

林懿丘在原地呆楞地站了許久，雨夾雪飄得很冷很密。

她外套敞開著，胸口灌風，固執地不願拉上拉鏈。

這個點，街道上的人已經很少了。

路面濕漉空曠，路燈溶在朦朦雪雨裏，冷白一片。

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幾步，她倏地擡頭，瞧見紅燈區那一塊出來不少醉醺醺四處晃蕩的黑男。

腿立刻嚇軟了。

顫抖著吞咽一下口水，她趕緊轉身往回走，也不敢跑得太明目張膽，怕真的被追上來。

猶豫不及，想起手機和書包還在酒吧裏，她沒法，轉過小路回了酒吧。

顧承林連著給林懿丘打了三個電話，沒人接。

又給馮又謙打個電話，那邊的人正在趕死線寫論文，接了他的電話一頭霧水，顧承林問不出東西，直接掐了電話。

整個調研隊明天要跟著團隊導師往下個目的地去，他本想給她打電話說一聲，可一連打了好幾個，那邊都是無人接聽。

他不確定她是已經睡覺還是在做什麽。

心裏生出些許焦灼，這樣的情緒牽動四肢百骸，讓他難以靜下心來看手上的文件資料。

直到吳正憲過來敲他的房門，舉著手機朋友圈裏刷到的一條視頻，點出來給顧承林瞧：“顧師兄，你看這是不是小嫂子？”

視頻裏的音樂開得很響，攝像頭環照一圈，錄下酒吧裏徹夜娛樂的男男女女，眼熟的面孔多，幾乎都是帝都過來留學M大H大的學生。

畫面進行到最後一秒，攝像頭轉到墻角的沙發上，一個穿白色毛衣的女孩子躺在沙發裏，眼睛半闔，臉頰通紅，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喝醉了。

顧承林瞇眼，看見這條朋友圈下邊發了藍色小字的定位。

沒再有任何猶豫，拿了車鑰匙和外套直接下樓取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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